魔千秋抬袖擦了擦唇边不断溢出的鲜血,抬起漂亮的桃花眼望了洛渐清一眼,到这个时候,竟然还笑了一声,问道:“你觉得这个晋离……长得如何?”
这样的话才此时显得非常突兀,但是不知怎的,洛渐清却觉得这句话由眼前这人问出来,非常的恰合时宜。
他声音微哑,不知怎的,竟然反问道:“你觉得……他如何。”
魔千秋抬眸看向不远处矜贵高雅的神兽,他只是轻轻地看了一眼,便将视线又移到了洛渐清的身上。红唇微微勾起,即使是狼狈地躺倒在属下的身上,魔尊也依旧拥有不容低视的危险气场,他从喉咙里发出一道低低的笑声,说出来的话却让洛渐清浑身僵住。
“这世上,本尊只承认一个人比本尊好看。小美人,你若死在这里,那该多么遗憾……”
话音落下时,洛渐清只看见眼前红影一闪,再见时,魔千秋已经消失在了秦归鹤的怀里。洛渐清立即回首,只见那道红色身影已经出现在了蓝袍妖尊的面前,指尖还在滴血,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傲慢张狂。
“不过就是一颗心,晋离,还给你又如何!”
清润俊逸的妖尊倏地怔住,有些茫然地望着眼前的红衣魔尊。
洛渐清却用尽全力地大喊道:“不要!”
只见魔千秋伸手为爪,十分淡定地将手刺入胸口,汩汩鲜血顿时流了出来。他的唇边溢出鲜血,手指轻轻一动,一颗沾满鲜血的心脏便被他握在了掌心,还在扑通扑通地跳动着。
眼泪直接夺眶而出,洛渐清蹬地便往那边飞去,却被人一把抓住。他回首一看,只见白家老祖正神色严峻地望着他,认真道:“若是没了晋离,就算玄灵子不在,人族此战也不一定会败;但若是有他,人族却几乎必败!”
洛渐清能被白家老祖拉住,但秦归鹤怎么可能。他一边飞向空中,一边喊道:“宫主!”
血色长鞭直接劈向秦归鹤,秦归鹤压根没有抵挡,便被这鞭子抽落下地。
曾经美艳霸道、猖狂一世的魔尊,此刻脸色惨白,转首看向魔山上的众人。他的右手里还捏着自己的心脏,胸前破了一个大窟窿,浑身上下都是伤,脸色的面具不知何时也已经掉落。
一道浅白色的伤疤横亘在那张极美的脸上,显得十分狼狈,却并未减弱这张面庞的美丽。
他低低地笑着,目光最后落在洛渐清身上,说道:“本尊说过,你从来不必愧疚。”
洛渐清睁大眼睛,几乎傻了一样地看着那里。
魔千秋低声自语了一句,这句话洛渐清没有听清,但是他却看到在这句话后,魔千秋忽然转首看向那晋离,将右手高举。炽热血红的心脏于阳光下成了一团烈火,燃烧了洛渐清的理智,他看到魔千秋的手指渐渐捏紧时,终于再也忍不住,声嘶力竭地喊道:“墨秋!!!”
轰!
一道可怕的灵力从洛渐清的身上涌现,顿时,青色火焰以他为圆心,向四周极快地播散开去。这力量虽说对白家老祖造不成威胁,却也让他们惊骇得纷纷避开。当火焰燃烧到明光青玉珠时,火焰、玉珠交相辉映,绽放出万丈光芒!
“啊!!!”
洛渐清痛苦地高喊出声,一道青色光芒如同利刃,直直刺向晋离。晋离并未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他忽然感受到一丝危及生命的气息,于是抬手便挡,谁料却被这道力量击退,整个人倒飞数里。
青光过后,魔千秋也怔然地望着洛渐清,然而洛渐清却倏地昏迷过去,即将倒地。
“此人不可再留!”
晋离低吟一声,化作一条白龙,再也不管什么报仇,他拼尽全力地冲向洛渐清。魔千秋也睁大双眼,赶紧地飞过去抵挡。然而,未曾受伤的魔千秋不是晋离的对手,重伤的他则更无法与对方相抗衡。
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
晋离竟然放下了一切的骄傲,偷袭一个小小的合体期修士;魔千秋竭尽全力地阻挡,终是没能赶上;秦归鹤想要出手,速度却还没有魔千秋快;而距离洛渐清最近的白家老祖却只是眼睛一闪,象征性地伸了伸手。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眼见着晋离的手已经快要碰到洛渐清的衣袍……
轰!
一股肉眼可见的灵力波动瞬间散开,金色光芒大亮天地,将晋离击飞。洛渐清恰巧落地,正正落在了一个怀抱里。他昏死过去,唇边有鲜血溢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仔细地擦着他唇边的鲜血,小心翼翼地将那些血液擦拭干净。
秦归鹤倏地停住了脚步,妖尊晋离连撞三座小山,不知生死。
魔千秋在距离洛渐清三步的地方停住,一双明艳的桃花眼中,波光潋滟,瞳孔微颤。
只见白衣尊者怜惜地将昏死过去的青年抱了起来,他脚尖一点,刹那间,便有一层无形的灵力散逸出去。他再双指合拢,指向天空中的两个方向,倏地!广陵子尊者、戚珞、妖尊刑危和號瞑的身形便露了出来。
四人惊愕地望着魔山,在看到那个白衣身影时,妖尊刑危和號瞑都一下子惊住。
旭日骄阳下,只见这清俊挺拔的白衣尊者遗世独立,大袖随风而动,动作轻柔地抱着一个昏死过去的黑发年轻人。他微微仰首,一双淡漠的眸子便在全场扫视了一眼,薄唇微张,声音清冷——
“独绝天老说,休战十年!”
第93章
一百年前,刚刚步入化神期的玄灵子独战四大妖尊,扭转大战局势,令妖族不得不签下和平契约;一百年后,玄灵子再次现身,已入化神中期,带来了两族休战十年的消息。
当他这句话落下后,一道清亮的龙吟便响彻天地。狭长优美的白龙从九天之中盘旋而下,落在玄灵子面前,凛冽寒风夹杂着尖锐刺骨的水汽,几乎要将魔山掀翻。
然而玄灵子站在众人面前,微微往前一步,便硬生生地扼住了这高贵无二的神兽之怒。
二者在魔山之上有一番对峙,双目相对,磅礴凶悍的灵压在半空中对撞,令大地震颤。最终晋离长啸一声,飞身离去,玄灵子收回了强大的威压,站在魔山之上,俯视那错愕中的妖族大军。
这一战,就此结束。
从云州之乱到魔山终战,双方只打了一个月,却已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伤。
云州被屠,尸横遍野;妖族献祭,血流成河。到最后,竟然也不知道到底是人族死得很多,还是妖族死得更多。云州已然成为了一座空城,然而为了摆出天擎破海阵,死去的妖族却也可以用千万来计算。
当这一战陡然结束时,幸存的人类并未有多么庆幸。
云州之上,仅剩的凡人神情麻木地收拾自己破碎的家园。有的凡人直接选择了离开这里,迁移到其他地方;但有的凡人明明已经失去了所有家人,却仍旧固执地回到这里,重新搭建家园。
落叶归根,生于何处,便死于何处。
云州地理位置险要,却是他们一生长大的地方。
修士们开始处理这些凡人的去留问题,飞花宗和归元宗也派了人手,帮助这些凡人国家建立起阵法。最小的阵法以村子为单位,一一摆下;最大的阵法是保卫每个国家的护国大阵,每一座大阵都要耗费一位大乘期修士的心血,没有半年,绝对无法完成。
这便是云州现在的情况,也是与妖族接壤的明州、朝州和茺州现在的情况。
而与妖境最为接近的魔域,此刻早已是一片死寂。人类和妖兽的鲜血渗入这片大地里,令本就深褐色的土壤更浓郁了几分。或许这大地上的红色便是鲜血所凝聚而成的,它红得如此纯粹,又红得如此触目惊心。
那一日,当玄灵子以化神中期的压力逼迫晋离离去后,他抱着昏死过去的徒儿转身就走,没给妖族任何一个解释。
妖尊刑危与妖尊號瞑面面相觑。他们自然不可能怀疑玄灵子是在诈他们,因为这种事根本没有任何可以欺骗的地方。当最后一个天阶妖尊陨落后,天妖尊独绝天老便成了妖族当之无愧的主心骨,他若是真的想要与人类讲和,那便等同于妖族想和人类讲和。
而且倘若玄灵子真的是在骗他们,那为何还会说出一个具体的数字?
十年。
这个数字到底代表什么意思?刑危和號瞑暂且不懂,但是并不妨碍他们回去问独绝天老。并且玄灵子已经进入了化神中期,他们二人绝对不是玄灵子的对手,连晋离都离开了,那他们此刻转身离去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而当两位妖族相视一眼,齐齐挥臂让妖族大军撤离之后,他们并没有发现,那个笔挺颀长的身影猛地一顿,脚下的步子也微微停了停。
玄灵子在转过身之后,脸色便陡然白了下去。他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化神期修士的可怖威压也没有减弱一分,然而一丝鲜血却从他的唇边流了下来,轻轻滴在了洛渐清的衣领上,如墨般晕染开来。
等玄灵子抱着洛渐清进入魔道宫大殿后,他剧烈地咳嗽了一声,立即吐出了一口黑色的污血。
玉清子见状顿时脸色一变,赶紧道:“师弟,你这是怎么了!”
玄灵子动作轻柔地将洛渐清放了下来,道:“师姐,你先看一下渐清的情况。”
玉清子哪里有心思去管洛渐清的情况,她急急道:“我早就用灵识探查过渐清了,他只是灵力亏损得厉害,元神也受到了一点小伤。师弟,你将手交给我,你的修为远超于我,我并不可以用灵识直接为你诊断。”
玄灵子却摇了摇手,直接将洛渐清的手放入了玉清子尊者的手中。在后者惊愕的目光中,他淡然平静地说出了一个事实,他云淡风轻,周围听着的人却被吓得双眸圆睁。只听他这样说道:“在离开极北之地的时候,我遇上了独绝天老,与他交手了一次。他已然跨入天阶,实力不容小觑,所以我受了点轻伤,并不碍事。只是为了赶路来这里,所以没有停下来疗伤。”
广陵子尊者不敢置信地说道:“独绝天老跨入天阶了?”
白家老祖也惊骇地说道:“这……这怎么可能?据我所知,那独绝天老至少在地阶巅峰停步了七千年,天下人都知道他没有迈入天阶的可能,他为什么突然就迈入天阶了?!”
玄灵子凤目微垂,淡淡地扫了白家老祖一眼,没有吭声。
正在众人思索之时,一道血色身影飞快地从殿门中飞了进来。来人的胸口还在不断地渗着鲜血,脸色也十分不佳,但是他却直接来了这里,第一句话便是:“洛渐清如何了?”
众人转首看他,玄灵子微眯了眼睛,望向对方。
随之而来的是魔道宫的大管事戚珞、左护法秦归鹤和右护法秦斯夷,秦归鹤焦急地说道:“宫主,你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应当赶紧疗伤!”
魔千秋没有回答,他直直地看向玄灵子,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碰,仿似最平淡的对视,却又好像有火花噼里啪啦地交触。最终是玉清子尊者实在看不下去,强硬地将魔千秋带走。
以一个丹修大师的身份呢,她可不能对如此重伤的人坐视不理。
玄灵子的伤虽重,但他可以自己治愈;洛渐清的伤并不算多重,玄灵子便可为他疗伤。
然而,魔千秋的伤却令玉清子十分为难。
数日前,她才为魔千秋疗伤,以八阶神丹为引,偷下漫天雷霆,为他修复了被晋离损坏的心脉筋骨;而现在,魔千秋居然又受了心神之伤,且这一次远比上次还要凶险,竟然已经将心脏直接取出!
对于普通凡人来说,剖心即死,无一例外;对于普通修士来说,被剖了心他们也没有活路。也就只有魔千秋这样的顶尖大能才能将自己的心剖出来,再放回去,然而心神之伤却不是那么好愈合的。
“那妖尊晋离是妖族,他更是神兽,他可以剖心,你怎么可以?”凡人有句话叫做医者父母心,此话用在玉清子尊者身上也没有任何不适用,她一边为魔千秋疗伤,一边苦口婆心地说道:“这世上也只有那唯一一头神兽没了心,千年来都可以依旧活着。我们人类的身体本就不如妖族那般强悍,你虽然修为境界高,但寿命却……”
声音戛然而止,玉清子尊者忽然发现自己说得有些太多了。
在看到魔千秋那满身的伤痕时,她早已忘了对面站着的人是谁。尤其是那胸口一道血淋淋的伤疤,看得她心惊胆战。这样的伤对于任何修士来说都是致命的,甚至可以说,渡劫以下必死无疑。
然而,这一切都不是她可以戳别人伤疤的理由。
长叹一声后,玉清子尊者道:“我不当提起那件事,魔尊,是我的错,你不要在意。”
魔千秋却目光游离地望着地面,似乎根本没有听到玉清子的话。见状,玉清子是又无语又庆幸,无语的是世上还有这样的修士,竟然敢无视一个丹修的嘱咐;庆幸的是自己刚才的话没有被魔千秋注意,否则……不足五十年的寿命,确实太过残酷。
这一次的心神之伤,足以令魔尊只剩下五十年寿命。
五十年后,便堕入轮回,三百六十一万世的畜生道,三百六十一万世的折磨。
想到这,玉清子尊者不由浑身一颤。尽管受到那样天罚的人并非是她,她也心中一寒,不敢想象那样的日子。那得是怎样绝望的轮回,曾经是世人敬仰的天之骄子,之后却是人人可欺的牲畜。
玉清子摇摇首,在心中感叹道:若是能休战五十年,倒也能让这魔千秋享受一下最后的时光了。
偏殿中,躺在床上的青年睫羽微颤,不过多时,洛渐清便睁开双眼,醒了过来。
刚醒时,他便觉得整个身体都快碎了,筋脉好像被挤压成了碎片,丹田里也疼得仿佛千万根小针在刺。他想要翻身,却觉得无法控制身体,想要起身,连手臂都动不了。
这种无法控制身体的感觉真是太过折磨,洛渐清正欲强硬地使用灵力,看一看自己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是他刚刚运转起一点灵力,忽然便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身子陡然一僵,清冷的莲香涌入鼻间。
洛渐清缓缓睁大眼睛,只听一道低柔的叹息在自己的耳旁响起:“渐清。”温热的呼气吹拂到他的耳畔,仿佛细腻的亲吻,令他耳尖一红,万千种情绪顿时齐上心头。
洛渐清想要转身,却仍旧无法动弹,仿佛发现了他的困境,玄灵子将手掌贴在他的后腰,轻轻地输过去一丝灵力。刹那间,《九莲夺天录》快速地运转起来,凶猛地夺取天地间的灵气,也令洛渐清发现自己的身体原来是因为灵力亏空得太厉害,才无法动弹的。
然而此刻洛渐清并没有心思去理会这样的问题,他立即转身,一眼便看到了那个人。
这一眼忽然变得无限漫长。
双目对视的那一刻,洛渐清好似听到自己的心顿时颤抖了一下。惊喜、激动、艰辛、酸楚,他的喉间慢慢地发苦发涩,眼睛里也有点湿润。洛渐清稍稍闭了闭眼,止住了自己这样小姑娘家似的行为。
然而他就是眼睛酸,心里酸,连身体的疼痛都顾不上了,就是觉得委屈。
在玄灵子被困于枯山之后,洛渐清经历的东西实在太多。墨秋的陨落,佛子与云香的危机,妖族大军攻上三十六州,以及那满目疮痍、鲜血遍地的战场……
面对这一切时,洛渐清没有说一声承受不住,他只是默默地接纳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