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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萨

魏人杰被关在房门外, 明明心里是想夸她机灵的, 若不是她见机快, 就被这对夫妻给骗了, 可一张嘴吐出来的却偏偏不是夸, 龇着牙干了站了半天还是没去叩门, 自己转身走了。

卫善把门摔在魏人杰脸上, 依旧还是气动,可跟他生气也是白气,明儿他自个就忘了, 根本不记着自己说了什么惹人烦的话。

卫善抬起袖子扇扇风,沉香抿嘴笑着替她调了一盏花露来,天已经晚了, 再吃茶怕走了困意睡不着, 玫瑰花露一调,送到嘴边饮上两口, 这才觉得去了几分恼意。

沉香铺开纸笔, 拨亮了灯芯, 初晴磨墨, 卫善就在驿站屋里的方桌上给卫敬容和正元帝写信, 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加一字添减写上了去。

这些人还得提到京里去,发给大理寺再审, 一干人证物证都要送上,添减功劳也是无用, 大事都办了, 也不争这一点儿。

写了满满两张纸,看一看案头摆着的那封秦昭写过来的信,事儿一忙,竟忘了要回信给他,咬着笔杆发怔,想着要怎么把这桩事告诉他,想一想还是画画,依旧铺开一张纸,画了驿站后院里那张石桌石凳,又让初晴调了石绿画竹子。

她把她怎么审案的给画了上去,心里很有些得意,等那画儿晾干了,一并塞进信封,分作两封等明早寄出去。

沉香一面熏被一面道:“我听说有七八个女子已经坐上了船,若不是公主识破,她们也不知道要遭什么样的祸端。”

那贼人全都已经招了,挑上来的都是美貌女子,这会儿不好动手,待船离了岸,还有什么不能施为的,若是听话的便留在身边,若不听话就远远卖了。

卫善一辈子都不曾见过这样的恶事,人竟胆大如此,她歪在床上,隔得许久都不能睡,有作恶的还有纵恶的,这案子送上去,必是死罪绝不能脱逃。

椿龄写的那份证词派了大用场,青霜把这两份证词送到卫修吴三那儿,吴三审的那五个贼人,自然不知一上船就会有人等着他们,驶到浅滩上也就没了性命。

卫修捏着那张薄薄证词念给涂县令听,涂县令才还百般不认,此时痛哭流涕,嘴里也不知骂了老婆多少句蠢妇,趴在地下认了罪。

他知道卫修是辅国公府出身的,连行贿的心思都没敢起,才还心中庆幸得亏还没下手,只要咬死了自己是被骗,至多判个失察之罪,从淩县派到更远更偏僻的地方当官而已,没料到心中算盘全被妻子抖落出来,萎顿在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事儿闹了一整夜,县令犯案,县丞便暂代县令职位,此案又与别案不同,他在写案情的时候把永安公主夸上了天,连同证物和犯人,一同押解进京。

闹了一宿,第二日卫善门前来送东西的便不是富户了,民人有拎着鲜鱼来的,还有摘了菱角来的,新开的茉莉栀子芙蓉,盛在盘里送上来,一篓一篓的白槐花从村里担出来,和面蒸饭,吃得满口生香。

宝树玉花卫善没收,茉莉槐花却尽数收下,还有人放下花就在驿馆外面磕头,一问原是苦主,差一点儿女儿就被骗了。

卫善一人赏下五贯钱去,专给这几个姑娘,眼看人还络绎不绝,便不再收东西,歇上两日预备登船,船队还往业州去,这几个犯人有专人押送进京。

这一干人戴着夹棍上路的时候,民人一路跟着,也不知多少拳脚打在这几个人身上,那个老太监叫李瑞福,骗了富户许多银钱,被人拿牛马粪塞了嘴糊了眼,若不是怕打死了不好交待,几个押解的差役也不会拦。

这约莫是县丞的手笔,有心要弄出一个大动静来,县令一走,上头的任令还没下来,他暂代县令之职,说不准就能升迁。原来也没少受涂县令的气,这才着人拖拖拽拽的把人犯赶去了码头,这一路这几个人也不知被骂了多少句,吐了多少下唾沫星。

青霜看了好一场热闹,和小顺子两个回来告诉卫善外头怎么个闹法,小顺子和青霜两个一搭一唱,外头如今说起卫善就要加一句千岁。

说什么的都有,还有把永安公主说成是神仙降世的,要不然怎么一眼就能看得出县令夫妻心底藏奸,只有在菩萨跟前才不能欺心。

卫善听了便笑,分明是那几个自己出逃被人逮住了,到说是她瞧出来的,若没有那几个贼人出逃,也不会这么快就坐实。

得救的几个民人女儿都要来给卫善磕头谢赏,卫善见了一回,这七八个果然个个生得水灵灵的,从十三四岁到十七八岁,里头还有一对儿姐妹,本来都被选走,家里只有老母,怎么支撑得住,卫善听了,便又发下赏去。

等她出船要走时,码头上人头攒动,比她出永城的时候送行的人还更多,兵丁两边拦住,不住有人抛花到大辇上,卫善坐在辇中不动,隔着薄纱帘儿,只能隐隐绰绰看见她头戴凤凰金冠,身着盘金红纱衣。

卫善都没想到竟有这许多人过来看她,她不动,沉香几个跪坐在辇中也敢动,低声道:“这莫不是把公主当观音娘娘看了罢。”

庙会抬出来的神龛就有这许多人看,供蚕花娘娘元君娘娘的,还有拜观音的,那一路可不就是这个仗阵,卫善一听就笑起来,两边窗户都糊着纱,哪里看得清人,只知道里头坐着的公主容貌极美,貌美又心善,可不就是菩萨降世了。

登舟上船,这些人还团团围着不散,沉香连窗户都不敢开了,卫善自己也没想到,不过办了这么一桩简单的事,竟能被夸耀成这样。

她坐在舟中,解了金冠,依旧还用金环束发,听见外头人声不绝,心里暗道,怪不得袁礼贤生前身后都要为自己挣一个清名。

她原来不懂得为甚正元帝要把那么一个可笑的罪名按在袁礼贤头上,运河通船本就是两边都默许了的,一年的运河上往来的私货船能带动多少商贸,增多少税收,这些事连她都知道,正元帝怎会不知。

如今她却明白过来,一个人有了好名声,便不那么容易被扳倒,当年正元帝要杀他,宫门口跪了多少文人替袁礼贤喊冤,因何没有民人,一是知道的少,二是正元帝把袁礼贤的罪状昭告天下,头一条就是贪污大罪。

说他贪没百万贯钱,不论是真是假,先担了污名,再要打杀他便容易起来,连谋反的罪名听上去也不那么不可信了。

民心善,民心也愚,外头传什么,便信了什么,袁家抄没家财,一个宰相的全部家资,还不如太后娘娘的脂粉钱,可却无人相信,都咬定他藏了百万家财,最后那百万钱也不曾见着,正元帝用抄不出来的钱,给袁礼贤定了罪。

卫善若有所思怔怔出神,沉香已经料理了前头事转回来,广白竹苓两个捧了点心汤水进来,又把那盛况再说一回:“外头都说公主是青天,断案如神呢。”

卫善笑一笑,她原来觉得这个公主的名头也没什么用,空有一个封号而已,此时才觉出有用来,只要她是公主,抬出去就是金光闪闪,有一分好处,便能被夸成十分。

民人送花送果,几个富户都把窖藏的冰块拿出来供给她用,沉香便作主赏下些缎子香料下去,出来才这些日子,沉香几个竟也练出来了,原来不过是侍候公主衣食,听她的吩咐办事,如今竟也能分赏官员,同官夫人们对谈了。

几个宫人不开窗,都挤在窗边透过窗纱去看外头的情况,一个个笑嘻嘻的:“跟着公主出趟门,真是长见识了。”回宫还能说给在宫中的伙伴听,可不威风。

船人推水离岸,淩县只有一个小码头,挤得到处都是人,吴三派了兵丁维持秩序,待主船离开岸边远了,这些人还不肯走,对卫善交口称赞,兵丁报给吴三的时候,他都觉得好笑,怕是公主自己都没想到,出来一趟,能有一个天仙下凡的名声。

卫善抿嘴笑了,卫修提了一篮了一个食盒上来,里头是新莲子汤,掀开来送到卫善手里:“夜里没睡足罢,赶紧歇一歇,从这儿到下个县,得在船上呆五六日呢。”

卫善舀了一只圆莲子,里头的莲芯都挑干净了,咬在嘴里又软又糯,她吃着便笑,问卫修道:“魏人杰呢?他咋呼了几天,怎么上船了倒不见他了?”

跟着办案他最起劲,卫善原来倒不知他这样急公好义,魏家人一脑门子都是热血,连着几天跑前跑后,人影都见不着。

说起来便好笑,卫修咳嗽两声清清喉咙:“他又觉得断案有意思起来,跟兵法也有相同处,你那一招就是兵不厌诈,这会儿在看《叶公案》呢。”怕是心里还不服气,卫善跟卫修两个对看一眼,都心底庆幸,可算又能清净几日了。

人犯还未押进京城,卫善的信已经送到了正元帝案前,前朝太监矫旨选妃,竟还有地方官员办了,气得他叫来了袁礼贤胡成玉,吩咐这事儿必须严办,又点了潘谨文当主审。

回到后宫便对妻子道:“善儿若是个男孩,如今我就有差事给她。”

卫敬容也没想到侄女出了宫,倒似放出去的小鹰,竟还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可她嘴上却道:“善儿还小呢,也不过有些聪明,原来倒瞧不出,怕不是下头人强按了功劳给她,你就是要赏,也别过了。”

正元帝哈哈一笑:“家里的孩子个个争气,怎么能不赏。”想一想说不准还真是下边人架起来的,可他依旧赏赐下去,卫善出了宫,名声倒比在宫里还要更响亮些。

秦昭也收着了吴三的信,连同卫善的那一封,两封信在手里掂量一回,把卫善的那一封拢到袖子里去,先把吴三的拆开看了。

越是看越是笑,把信纸一阖,再从袖子里头抽出卫善的那封信来,银刀拆开信封,从里头抽出一张薄薄信纸来,打开一看,也是一幅画,画了石桌石凳子,还有后头那一排青竹,信纸里夹了两片竹叶,一大一小,此时已经干了,倒还能看得出绿意来,大片的苍绿,小片的嫩绿。

秦昭在去信里夹了几朵石榴花,可驿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院墙边那几丛竹子,卫善亲自下楼,挑了一片大的一片小的,夹在信里给他寄了过去。

秦昭手里捏着这两片青竹叶,随手拿过诗经,翻开一页夹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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