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虞是以私人身份来的。
来时坐着一辆骡车,除了赶骡的家仆,随侍在侧的两个骑马护卫,仅带着田畴。
骡车顶还搁着一杆丈八蛇矛,总算拔下来了,来时顺便物归原主。
只是蛇矛的原主人张飞,手里正攥着新的武器。
庖丁吃饭的家伙:牛刀。
刘虞入营时,张三爷正在干屠夫兼伙夫,棚外宰羊,棚里剁馅。
馅是羊肉馅,羊是被北方联盟大军过境惊吓住的沮阳班氏,张氏,王氏等在地豪强,赶来的劳军物资。
北盟打的就是土豪子弟兵的招牌,土豪军一过境,地方土豪一看自家子弟的阵势,就很自觉的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了。
北盟在幽州的名声还行,起码连上谷郡的乡民都知道,北盟这家土豪武装,只堵豪族坞堡,恐吓大户,骚扰富户,不抢劫穷苦乡民。
北盟是真不抢穷人,倒不是仁义,是穷人除了人,别的就没啥能抢的。
北方联盟在幽州各地编组流民,穿州过府的长途行军不是一次两次,在幽州各郡县乡亭之间,密集穿梭了一个多月,扰谁不扰谁,各地乡民都有数。
故而,每当土豪军唱着军歌,扛着漫天红旗过境,除了沿途土豪表现出了高涨的拥军热情,在路旁看热闹的乡民,也颇是不少。
特别是乡民发现土豪军的士官,什伍里亭乡长,威武的骑兵,特别喜欢予路旁的顽童发糖时。非但沿途顽童蜂拥而来,敢离近了瞧热闹的乡民,也越来越多。
然后,这些乡民就领到了可以拿在手里晃的小红旗。
一部分长的可爱的顽童,会非常幸运的得到一条红领巾。
只要脖子上系了这条神奇事物,顽童们很快就会惊喜的发现,只要等在路边,守株待兔,就有不断的惊喜会发生。
赤旗军后续行军队列过境时,一定会有土豪军的士官,把最多的糖果,焦面豆,炒豆,甜豆包等孩子们最喜欢的零食,交予脖子上有红领巾的孩子。
再由红领巾分发给别的孩子,或者独吞。
只要有红领巾,一旦幸运的碰到土豪军行军,就有糖豆,甜豆包。
不知不觉,行军过境途中的乡间顽童,就都知道了红领巾是个好东西。
小伙伴中谁有幸得到了一条红领巾,要么马上成为周围孩子的领袖,要么被更凶横的熊孩子,毫不留情的暴打一顿,把红领巾抢走,戴到自己的脖子上。
领过糖果豆包的顽童都知道,土豪军认红领巾不认人的。
很快,红领巾这个神奇的东西,就不再是单一糖果与豆包可以涵盖的了。
它被沿途顽童赋予了一种神圣的荣誉,武力不行,不能服众的孩子,不配系上它,会被抢的。
即便连豪强家的孩子,想得到一根红领巾,都得拿族学的名额,与武力强横的穷孩子换才行。
红领巾,就是顽童们的征辟,察举。
很快,脖子上有这根红领巾的熊孩子,不是穷横的娃娃,就是小土豪。
至于早先被土豪军士官,随手发了红领巾的幸运孩子,不能飞速成为一群顽童的领袖,就肯定要鼻青脸肿。
赤旗军过境途中,同样有被幸运之神眷顾的乡民。
一旦被土豪军的士卒骚扰,进门井里打口水呀,借灶热个干粮啊,借铡铡点马料啊,帮忙推个辎车呀,就有几率可以得到一面挂在门口的大红旗。
据说保平安的。
沿途有偿征用的民伕,力役。乡民就能清楚的发现,土豪军的士官,只与家有大红旗的乡民说话,不太理睬乡间有名望的宿老。
有什么事情要反应,赤旗军的人,一般也只听家里挂大红旗的乡民说话。
赤旗军不但是军队,还是个演出队,就是一路行军一路表演。
当红旗的海洋,高唱着军歌,潮水般涌过,路旁是欢呼雀跃的红领巾,与沿途乡民手里一溜溜挥舞的小红旗时,沿途目睹过赤旗军过境的豪族,就都跟见了鬼似的了。
很正常的,立马就牵牛赶羊,屁颠屁颠的来劳军了。
很正常的,来劳军的土豪,临走都能得到一面“北方联盟”的盟军红旗。
没有土豪不笑纳的,甭管真心还是假意,总之,都很幸福的成为了“北方联盟”大家庭的一员。
“北方联盟”就是个北约,土豪联合国,也是要收会费的,与联合国的会费收缴模式都很相似。
一经入盟,就要上缴本族计薄,田册,户籍,对联盟内部上报真实的隐户情况。
之后,根据各家田地,田赋税缴纳情况,综合商铺流水,除以“北方联盟”总量,给出权重。
其中,对联盟提供奴兵,人才,允许联盟征兵,驻军的豪族,则根据兵源提供多寡,做相应加权。
最终得出的比例,就是要承担的联盟会费了,这是义务。
权利,就是联防,福利与赔偿。
非但遭遇贼袭,联盟会出兵共击,兵祸导致的损失,联盟还包赔。
即便是遭遇天灾,联盟同样会按成员贡献,做相应的无偿援助。
至于后续的联盟低息借贷等福利,在联盟章程中都有前瞻性的阐述说明。
总之,这就是一个豪强共组的利益联盟,入盟只有好处。
起码从联盟章程上看,是这样的。
所以,从最初刚听到“北方联盟”的诧异,嘲讽,不以为意。到亲眼看到打着赤旗的大军滚滚而过,主动劳军,事情正在起变化。
越来越多的小豪强,产生了抱大腿的本能意识。
北方联盟集结大军,北上沮阳,单在上谷郡境内,仅羊就收了两千多只。
昨日刚扎营,一天多的时间,沮阳附近的豪强,就又牵牛赶羊,送来了三百多只羊。
扎营地是丘陵地带,放羊很麻烦,干脆就宰了一部分,给士卒改善伙食了。
张飞杀动物是个小能手,老农杀牛,见牛流泪,会不忍下手。
黑三爷不是,“噗噗噗”宰牛杀羊比杀鸡还快,牛都来不及哭就挂了,羊刚“咩”,声音没落呢,皮都被剥干净了。
白天全营杀了六百多只羊,中军的屠宰点杀了二百出头,其中近二百只是被张三爷一人宰的。
张飞被人从伙房喊出来,去迎刘虞的时候,腰上的围裙,甚至都看不到血,倒是粘了不少羊绒毛。
刘备迎出来的时候,倒是没穿围裙,可细心的刘虞,还是发现了其布衣下摆上沾着的干草絮。
一问才知,刘备正在为士卒编草履,与木工刨木削一样,腿上架个木板子,双手绳子“嗖嗖嗖”的来回缠。
对于一个编鞋的巧手来讲,编一对草鞋是很快的,衣服上黏些草絮是难免的。
刘备倒不是作秀,或是作秀上瘾,反正他没事就为士卒编草鞋,倒真不是为了装给刘虞看。
非但士卒,除了爱臭美的简雍,不怕脚臭穿皮靴的苏双,张世平三人外。李轩,关羽,张飞等人穿的都是刘备编的草鞋。
布鞋野地行军不行,李轩穿两天也不穿了,越走越沉,鞋里鞋外全是泥,又湿又沉又滑,真不如草鞋抓地透气。
草鞋穿散了一扔,还不可惜,再找刘备拿一双就是了。
刘虞也没怀疑刘备作秀,反而对为士卒编草鞋的玄德吾侄很敬重。
毕竟玄德为将士编鞋不是一日两日,日久见人心,他是听闻过的。
关羽来迎刘虞的时候,没拎刀,拎着两条用草穿腮的黑鱼,算是对刘公的见面礼。
“云长。”
刘虞对一刀斩了严纲的关羽,印象颇深,见其裤腿高卷,赤脚而行,与其同路的士卒,散去时似抬的全是鱼,不由颇为纳闷:“三千突骑窥伺在侧,营盘方扎未稳,将士便摸鱼以嬉,心态倒是轻松。”
语气中,不自觉的有股责备。
一旁刘备闻声,却是笑容更胜了几分,这是刘虞把北盟当做自己人了。
“好叫明公得知。”
关羽丹凤眼微眯,即便是对着刘虞,神色依旧淡然,面无表情的一提手中用草串起的黑鱼,“这可不是将士嬉戏,这就是某等的军粮。”
“军粮?”刘虞愣了下。
“非但军粮,功粮发放,也越来越多的掺配了鱼肉鱼干。”
出言解释的是刘备,对刘虞一拱手,“吾等推算,冀、青、兖,徐等南部州,北上逃难流民数量,今明两岁或呈逐月增加之势,幽州之粮怕是不够。
田地有限,收成有数,实无多收之法,只能在田外的牧、猎,渔上想想办法。
幸好幽州水系多,我等北盟正在编组流民,大建舟排。加上幽州东濒渤海,近岸海鱼,海蜇,海带等海货收成,也能补充一部分。”
“渔猎?”
刘虞捋须沉吟,眼神一飘,脸上颇是有些不以为然。
幽州野外猎物多的是,北方草原上的黄羊群,一群都是数万,数十万头。水田沟渠之间,黄鳝,泥鳅,草鱼大把。
可诸夏之所以早已放弃狩猎,渔猎,游牧,走向农耕。就是因为狩猎,没有种田稳。
因为相比于农耕,狩猎的劣势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