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远峰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送她进去吧……”许久,他才挥了挥手对司机说道。
“秦董,您呢?”司机谨慎地问,他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不一样的意思。
秦远峰脸色如同湖水,猜测不出深度和意味,他只是静静地摇了摇头。
“您不进去了吗?”司机心中微微一紧,这次要的就是他来投资啊,他不进去了是什么意思?不愿意了?不想了?
现场没有人开口,赫伯特和保罗高利都看着秦远峰,他们仿佛知道这次秦远峰请他们来是为什么了。
有多大的名气,身上肯定要背负多大的慈善,仇富心理是一个极端能够唤醒人们共性的词汇。没有任何一位富翁不做慈善,这是他们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责任,赫伯特等人在本国,自己都有自己的慈善基金。
“中国的慈善基金找谁?”保罗高利忽然开口了,看着司机:“我支援十万美元。”
“我也支持十万。”赫伯特幽幽叹了口气:“慈善不在于钱多钱少,在于心意。”
秦远峰仍然没有开口,他的目光有些幽远,忽然笑了笑:“知道我为什么不去看吗?”
“我在担心。”他抚摸着小女孩的头,帮她整理了一下衣装,笑着将那一大袋子食物,衣服都从车里拿出来,放在小女孩面前:“乖乖的,带给村里其他人……”
小女孩的嘴巴都张大了,下一秒,她的眼泪仿佛不要钱一样涌了出来,在黑色的脸上冲刷出黄色的沟壑,嘴里呀呀地喊着。司机喉结动了动,声音有些感慨:“她在和你道谢。”
“不用客气。”秦远峰的笑容有些酸楚,他捏了捏小女孩的脸,根本不在意上面的污渍,话是对着小女孩说,却是问所有人:“知道我害怕什么吗?”
不等其他人回答,他抱起了小女孩,这个女孩看起来有十三四岁,但是轻的吓人,他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后背,缓缓地沉声开口:“人性,初始不存在善恶。我害怕……我进去看到的东西会让心灵背上枷锁。”
“我担心,我带来的东西无法支援这个村子。”他放下了小女孩,平静却坚定地说:“我回去会准备飞机,下一次再来。带上满满的物资。”
“但是我不会捐多少钱。牧副委员长说得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里要改变,不是一飞机物资就能达成的事情。”
“我会在这里盖學校,盖医院,修好这条我们开不过去的路……”他的目光看着面前那条在他们看来根本无法下脚的路,淡淡地说:“我担心,看到这里面的东西之后,我会在心理上留下一些未尽的遗憾……我担心,我的东西只是杯水车薪,我明明手握巨款,却不能给予这里真正的帮助。”
“所以,这次我不进去。但是,一周之后,我会重新回到这里。真正让自己不留遗憾地走过去。”
他说的很深,但是在场的人除了小女孩都了解。小女孩并不清楚,但是她听懂了一句话。
还会来……这些好人还会来!
天知道,当贫穷已经成为一种疾病,当这种疾病已经蔓延到骨子里,当这种疾病已经成为习惯……她们的生活是怎样的……
冥冥中,她感觉到了一种东西,那种东西让她小脸都开始发红,她不知道,那种东西叫希望。
在这个地图上都没标注,行政区域都无法划分的地方,这里可能会有十几号衣不遮体的學生围着在一张破旧的课桌旁听者支教带着哽咽的讲解。可能会有一群父母为了孩子能學习到知识改变某一些他们都说不清的东西,从而变卖家里一切可以变卖的东西,就为了给老师送去一份鸡蛋。
可能有这些,可能有那些,可能有一切让人观之落泪的事情。但是希望这种东西,从来都在每个人心中深藏。
她对这份希望如此真挚,如此渴望。渴望到还听不懂秦远峰的话,却明确了他话中的意思。
泪水,刚才还是流,现在就是淌,忽然,她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紧接着,又是下一个。
“no。”赫伯特此刻哪有“全美最狡猾的商人”的架势,轻轻拉起女孩,想开口,却发现自己说的是英文,连忙给秦远峰递眼色。
秦远峰为他做着翻译:“女孩,叔叔过段时间再来,今天我们准备不够。我们不想这一晚都睡不好觉……秦董带我们来看什么,我差不多明白了。正因为明白,才不能大意,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否则,我们的心灵会留下缺陷。”
赫伯特停顿了很久,终于再次开了口,秦远峰听懂了,却没有翻译。
他说的是:“虽然我们是商人,但我们还是人。”
“麻烦你把东西和草帮她拿进去。”秦远峰对司机说:“我现在就打电话,通知上海那边准备东西。”
他深深吸了口气:“我……一刻都不想耽误……”
“明白。秦董。”司机恭敬地鞠了一躬:“我代替这里,感谢你们。”
“物资,不重要,他们留下那一丝希望,不是为了看到让他们生活改变的物资……这里没有通电,没有通水,他们也买不起电视交不起水电费……他们留下的那一丝,是让这里改变的希望……”他站起身,环顾着周围,以及不远处的泰山:“也许他们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在渴望着什么。物资,迟早会用完,只有真正给他们知识,这里才会天翻地覆……”
“走吧……孩子……”司机二话不说一只手拎起草堆,另一只手提着包,牵着小女孩的手缓缓向山中走去。
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秦远峰,赫伯特,麻生半山,保罗高利,静静地看着,身影在泰山的映照下如此渺小,此刻却如此注目。
“到了门口,却不选择进去……是为了带来真正的希望吗……”麻生半山喃喃地说着,拿起相机轻轻摁下了拍摄键。
卡擦一声轻响,这个画面被尽收镜底。
“我是担心我会哭出来,那太难看了……”秦远峰目光复杂地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喃喃说道。
“是啊……我做过太多的慈善,去过非洲……当那些除了脑袋和肚子那里都细的孩子抱着我的腿哭的时候,我第一个想法不是我赚了多少钱……而是为什么我不开运输机过来……”赫伯特声音带着些许感伤:“秦,没有准备好不进去是对的……相信我,这里可能比我去过的一些地方还好一些……但是那种场面……每看一次,人心就酸一次……”
山风拂过树林,谁都没有再开口,秦远峰默默拿出了手提电话,却发现并没有信号。
就在他皱着眉想把手提电话收回去的时候,忽然眼睛张大,他看到那位小女孩竟然又跑了回来。
“啊……啊……”小女孩从脖子上拿下一个折成三角形的纸叠,郑重地放到秦远峰手中,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头也不回地朝山路上跑去。
“猫的报恩吗……”麻生半山看到气氛有些沉重,打趣了一句。
秦远峰没开口,静静地摩挲着手中的纸叠,上面还带着小女孩的体温,此刻却觉得异常的烫手。
他非常清楚,纸,在他们看来已经贯穿于生活这种东西,在这里可能比黄金还珍贵。
这……可能是对方身上对方觉得最值钱的东西,此刻,他同样感觉价比钻石。
“我们给了她希望……她交换自己的所有……”保罗高利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礼物,不在于它本身的程度,只在于心意。”
“我送一辆车给你,那不是礼物。”他叹了口气抚摸着那个穿着红绳的纸叠:“只有我给你我所有的资产,那才是礼物……”
“但是我做不到……”他感觉鼻子有些发酸,轻咳了一声别过了头去:“她却做到了……”
“真是让我羡慕……”
秦远峰的鼻子也有点酸,这,可能是他有生以来接受过最重,却最有意义的礼物。
他轻轻地解开那个纸叠,里面,是一副水彩的画,上面写着一则故事,不过小女孩恐怕看不懂。
这张白纸已经发黄,纸叠叠得很松,显然,被经常拿出来观看,更被主人视为性命地带在自己身上。
所有人都静静地看了过来,画得有一些功底。麻生半山说道:“可能是这里的老师。”
应该是……不过现在没有人去关心这个。
“这是一个古老的故事……”秦远峰勉强笑了笑,为大家讲解:“关于泰山的由来……”
“因为盘古开天辟地,造就了世界,后人尊他为人类的祖先,而他的头部变成了泰山……”他带着一丝平静地笑容说了下去,画面上的画不简单,也不复杂,却形象地描绘了泰山的由来。
“后来,泰山就被称为至高无上的天下第一山,成了五岳之首……”他笑着合上了纸张:“中国的神话到处都是,每一处名山大川都有一段神……”
他的嘴巴忽然停住了。
每一个人都看着他,他就像被针扎了一样,猛然再一次打开了那张纸!
善有善报?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刚才,就像流星滑过天空,他脑海中层层雾霾轰然散开,一副让人无比激荡的画面在它脑海里层峦叠嶂,如同泰山的身影一般,根本无法消去!
福至心灵,豁然开朗,任何一个词语都不为过。
就是它……就是它!
秦远峰握着纸张的手都变紧了,呼吸都不自觉地粗重起来,所有人都明白,他恐怕是顿悟了什么,没有人打搅。
秦远峰轻轻闭上眼,嘴角渐渐挂起一抹若隐若现的复杂微笑。
懂了……难怪刚开始麻生半山说这里能开个公园,他的思绪会如同被无形之手拨过的琴弦,动荡不已。
因果报应,无一不爽。这一刻,他全身都通透了。
这张画……这张并不算高手的画,照亮了他思维的每一个角落。
“我想到了……”睁开眼的时候,他的目光如同天上的晨星:“我想到了……让全球,无论任何行业都铭记的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