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渊手提黑缨枪, 立于护城河的这端,与护城河另一端的诸家弟子对峙。
方才的巨响, 应是藏渊的黑缨枪与对方阵营之中某人两兵相接之时所发出的。这一撞不仅发出巨响, 还震断了绳桥。许多人都被这猝不及防的灵力相撞震得愣住了。
容佩玖心里一沉,他们终于找来了,这一天还是到来了。往护城河彼端粗略扫了一眼,河对面五颜六色的,好不缤纷。紫衣飘飘的是容氏禅修,蓝衣飒飒的是景家刃修,还有身穿其他颜色弟子服的修士。
从他们所着弟子服看,此番前来的, 俱是各家族至少高阶以上的修士,顶级修士不知几人,隐藏在高阶修士之中看不出,但容佩玖猜测应该是不会少的。看这架势,是要将不死城踏平?
对面的入侵者们并未怔愣多久,很快回过神,大刀阔斧地杀将过来。刃修冲在最前头,矢修在其后掩护,禅修则施以禅助之术,各司其责,配合得倒是天-衣无缝。
刹那间,箭雨漫天飘洒,从对岸乌压压地飞了过来。
有一支箭如银蛇,向容佩玖的胸口疾蹿而来。若是容佩玖本人,避开这一箭是完全不成问题的。然而,她此刻是阴善,阴善的闪避速度远不如容佩玖。
容佩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支箭直直地朝她的胸口-射来。
就在箭头擦到她的衣衫时,只听得咣当一声,却是容莫提以手做刀将箭头砍成了两截。“小善小心!”容莫提清叱一声,拉起容佩玖就往旁边闪避。
“多谢阿莫姐姐。”容佩玖道。
“容莫提,是你!你在做甚么?”紫衣阵营中传出中气十足的一声大喝,“逆徒,敌我不分!还不速速将那妖女擒了!”
容佩玖朝紫衣阵营望去,说话的是一位紫衣老者,看样子是容莫提的师父。
容莫提松开容佩玖的手,默然不动。
“逆徒!你敢违抗师命?!”老者怒喝。
几名刃修越过护城河,将藏渊围在中间。另有几名刃修举剑朝着容佩玖飞来。容佩玖忽然感到眼前一黑,是阴善闭上了眼睛,在催动幻术。
“不好!妖女要催动幻术!”有人大呼,“矢修呢!快射她!先射妖女!打断她!”
容佩玖闭着眼,听觉分外灵敏,瞬间感觉到有不计其数的箭矢一齐朝着她射了过来。然而阴善在催动幻术,咒文念完之前不能动弹。耳边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是容莫提在为阴善挡箭。
“容莫提,你疯了!你到底站在哪一边!”有刃修恼羞成怒斥道。
容佩玖没听到容莫提出声,却能从她犹豫的动作感受到她的挣扎与为难。
兵器相交的声响不绝于耳。
冗长的咒文终于念完,容佩玖猛地睁开眼。围在四周的刃修木然站在原地,沉沉陷入幻境。
容佩玖感到原身稍微松了一口气。
马上又是一波箭雨袭来,且由于加持了容氏顶级禅修的禅助之力,比之前更为迅猛。近身攻击不行,便立即改为远攻。容佩玖透过阴善的双眼,看到入侵者的井然有序,全然不似乌合之众,便判断他们之中或许有一位领头人,以传音入密的方式指挥所有人。就是不知此人是谁,藏匿于何处。
天地间忽然刮起了狂风,吹得断枝与残花漫天飞舞,蔚蓝色的天穹瞬间被乌云遮蔽。四周霎时涌出无数的不死人。从容佩玖与容莫提的后方,射出几支泛着红光的箭矢,入侵者中的几名高阶矢修中箭倒地。
“是主人和文邪哥哥!”
容佩玖转头向后一看,千重久一身白衣立于她身后不远处,袍角与青丝在狂风中舞动。他的身旁站着一身吉红喜服的文邪,手持灵弓,方才的几箭便是他射出的。
不死人在千重久的召唤下,源源不断地涌出,被灭掉一批,千重久便又召唤出另外一批,将入侵者的阵型扰得七零八乱。容佩玖知道,千重久此刻心中定是怒不可遏的,才将礼物送与心上人,便被糟蹋成这副模样。
文邪飞身掠到容佩玖和容莫提身边,问道:“容姑娘,小善,你们没事罢?”
容莫提摇了摇头。
容佩玖道:“我没事,文邪哥哥。”忽然急道,“哎呀,都说新郎和新娘在拜堂之前是不能见面的,否则不吉利。文邪哥哥,怎么办?我见到你了,你也见到我了……”
文邪闻言,眉目间泛起柔和,正要开口,忽然眉头一皱,却是藏渊被景家的几名刃修包围了,藏渊寡不敌众,身上负了多处伤,一身黑衣被割破多处,鲜血直往外溅。
文邪右手一伸,掌中现出几支泛着红光的灵箭,将箭往弓上一搭,“不怎么办。”扭头冲她一笑,“小善,你今日真好看。”手一松,数道红光凌空向藏渊的方向划去,那几名刃修中箭倒地。
藏渊远远地朝文邪拱手,“谢了,兄弟!”
文邪微微一笑。
入侵者虽伤者众多,却由于有容氏禅修的辅助,很快便恢复了灵力与伤势,重又抖擞着精神杀将过来。
天地骤然之间转暗,黑沉如漆的天穹之上裂开一道血红色的口子,一道红光如瀑从口子中倾泻而下,直奔一众紫衣禅修而去。
“千重久,不要!”容莫提惊呼一声,手一展,祭出法器,朝千重久扑去,将那一道红光拦在半空之中。
射人先射马。容佩玖明白,千重久是打算先解决容氏禅修,毁了他们的后盾。
“阿莫,让开。”千重久冷声道。
“千重久,他们是我的家人。”
“我才是你的家人。”
便在容莫提与千重久对峙之时,十几个蓝衣刃修簇成一堆冲了过来。
“小善,躲到我身后。”文邪提弓,往容佩玖身前一站,手中又现出几支灵箭,往弦上一搭,朝飞身而来的蓝衣刃修便射。
这群蓝衣刃修忽地向两边散了开去,露出中间一个小小的人,被留在原地。容佩玖一惊,是个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的男童!目露恐慌,呆呆地看着朝自己飞驰而来的灵箭,手足无措。
眼看这孩童便要被一箭穿心。容佩玖瞪大了眼,心提到了嗓子眼。文邪的箭,除了他自己,无人能解。
文邪将弓一收,朝孩童飞扑过去,一把将孩童抱在怀里,手一伸,将灵箭化入掌中。
容佩玖呼出一口气,全身颓然一松。
巨变也就发生在眨眼之间。
紫衣禅修趁千重久与容莫提对峙之际,迅速组成一个顶级禅助阵,一束禅助金光自阵中发出,如同一条金虹向文邪飞去。
容佩玖直觉不好。
金虹落在文邪身上,他怀中的孩童手中忽然多出一柄长剑。片刻之前还怯怯无措的孩童,眼中荡荡一片全是杀气。孩童长剑一挥,剑光四闪,纷繁快捷,看上去像是数千把雪刃在文邪的身上飞舞。
千刃,千刃……
千刃斩!本就已是顶级的剑术,得到顶级禅助,势如破竹,无可阻挡。
容佩玖感到原身似乎是愣住了。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阴善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这招剑术,容佩玖却是知道的,她曾于族史课上听容念常闲扯时提起过。
千刃斩,景家最顶级的剑术,也是千年之前景家宗主景谌天的绝杀技,不过,却没能流传下来,始于景谌天也终于景谌天。因为,景谌天被千重久杀了。
景家与不死城的千年仇怨自此结下,所有景家人与不死族势不两立。
容佩玖没想到,这个孩童就是景谌天,诸家的领头人。更没想到,景谌天是个侏儒。
从文邪身上飘落无数薄如蝉翼的碎片,红的,白的。红的是大红喜袍,白的,是他的肉身……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瞬间化为一副白骨。
入侵者们似乎也被这一幕吓到了,怔着不动。
容佩玖听到景谌天冷冷地说了声,“异类尔,死有余辜。还愣着干甚么?剩下的,杀光。”
容佩玖感觉到眼眶渐渐地模糊了起来,有什么灼热滚烫的东西流了下来。朦胧的视线中,她看到一具沾染着鲜血的人骨立在不远处,脚下落了一地的喜袍碎片与血肉。
他们利用了文邪的纯善,骗了他,将他凌迟了。
他的怀中,还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个将他凌迟的“孩童”。
一副白骨,抱着一个孩童。
容佩玖觉得,这将是她一生都无法忘记的画面。
“文邪哥哥!”
容佩玖听到一声凄绝的呼唤从阴善的口中喊出,
作者有话要说: 心里痛得如同刀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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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谌(,二声)天
☆、第49章
容佩玖透过阴善婆娑的泪眼, 看到景谌天从文邪的怀抱中跳出, 轻蔑地飞起一脚踹向文邪的骸骨。
白骨摇摇晃晃,颓然地朝一侧倾倒。
容佩玖感觉到身上一阵几欲令人窒息的心痛袭来, 哭着喊道:“不要……不要这样对他……”跌跌撞撞地朝文邪奔去,然而双腿之中好似灌了铅, 每迈出一步都万分艰难。
“竖子!欺人太甚!”耳中听得藏渊悲愤地大喝一声, 便见一抹高大壮硕的黑色身影朝文邪扑了过去, 伸出血肉模糊的手臂,赶在白骨坠地之前将他接在了怀中。
脚一软,容佩玖扑倒在地。
藏渊一手抱着文邪, 另一只手举起黑缨枪便朝景谌天投去。藏渊此时还只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并没有被千重久阴化。单枪匹马对抗围攻, 早已浑身是伤, 精疲力竭。这一枪对于景谌天而言,不过是蚍蜉撼树。便听见哐当一声, 黑缨枪被景谌天手中的长剑一削为二。
“哼, 蝼蚁尔。”景谌天冷笑一声,遂命众人道,“趁妖女心乱,还不速速杀之!”自己则举剑朝千重久飞去。
容佩玖无力地趴在地上,浑身颤抖,几乎崩溃。她知道,阴善此刻确实是心神大乱,神志不清了。只能看着几名刃修提剑向她刺来。不过, 她并未受伤,是容莫提救了她……
再后来发生的事,由于阴善的心绪一直处于极度哀痛的状态,容佩玖也看得不大真切。阴善的神魂浑浑噩噩,容佩玖所见到的画面也断断续续,不连贯。
她看到千重久徒手接住了景谌天的剑,却没有杀他,而是将他定立在原地。无数的不死人朝景谌天一拥而上,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这些腐尸分食,在一众紫衣禅修惊恐凄厉的喊叫声中,慢慢连渣都不剩。
容佩玖想,这位景家族史之上最为杰出的刃修,大概是直到闭眼的那一刻,才真正明白不死城主的强大。可惜,为时晚矣。千重久不杀他们,并不是杀不了他们。
这还不算完。
接踵而至的,便是一场毁天灭地的大浩劫。千重久的怒火有多猛烈,这场浩劫便有多惨绝人寰。
随着千重久阴化咒的催动,天地之间再度变换了颜色,入侵者中的少部分人被阴化。其余的人尚来不及反应,便看到前一刻还并肩作战的同盟瞬间化身双眸泛红的魔鬼,将剑尖或者箭头对准了自己,毫不迟疑地痛下杀手。
在战场之上,还有甚么比自相残杀还令人绝望?
一时之间,鬼哭狼嚎声四起,这座地下城瞬间化为了一座修罗地狱,到处是飘洒飞溅的热血,染红了四殿之前的那条护城河。
容佩玖终于明白,彼时东陆四家之中除容、景之外的另两家,为何自此之后一蹶不振长达千年之久。他们此次出征,集结了族中几乎全部的顶级修士,却在不死城被千重久屠了个一干二净,哪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出征之前,他们定然是不曾想到过,此番不死城之行,会是整个家族倾覆的开始。
在一片哭天喊地声中,容佩玖听到有人大声向容莫提求救,听起来像是容莫提的师父。接着,她听到容莫提的声音。
“千重久,你太过了。”她说,“你食言了,你忘了自己的承诺。”
“我没有食言,动手杀他们的并不是我。”千重久道,“我因记着对你的承诺,未在第一时间戮尽他们,却因此失去了文邪。你看看小善,她再也等不到她的新郎,你满意了?阿莫,你可知我现在有多后悔?”
“容氏禅修素来无能,掀不起多大的风浪。千重久,放过我师父他们。算我求你。”容莫提道。
“阿莫,我放过他们,谁来放过文邪?”
容氏禅修凄惨地呼救声还在继续。
“千重久!”容莫提的声音含了几分急迫,“容氏一族若是灭于今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