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煦带着兵马日夜急行回到万全都司。
如今天下大乱,当朝皇帝的地位即将不保,大周的贤士各投雄主,就连街边小儿都唱童谣,南北相争明君出,童谣里说的自然是北疆的李煦和东南的宋成暄。
李煦兵马一路向南,连连破城,仿佛只要继续这样下去,就能一鼓作气拿下京城,却在这时候李煦从万全都司回到了广宁卫。
因为奴儿干出了闪失,奴儿干看似不起眼,一旦脱离了李煦的掌控,李煦将会腹背受敌。
李煦翻身下马,大步走进了中军大帐。
高见松正与几个将领一起商议战事,该怎么才能解决奴儿干之困,李煦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所有人脸上难掩惊讶。
“侯爷。”
高见松等人上前行礼。
李煦没有应声快步走到舆图前,高见松立即遣退大帐里的将领。
“怎么回事?”李煦淡淡的声音传来。
高见松的目光落在李煦甲胄下的孝服上,自从李夫人在北疆“被杀”之后,李煦的孝服就从不离身,除了李煦之外,李家将领也自愿与侯爷一起为李夫人服丧……本来这样为李家军队壮大了声势,可现在却可能会成为把柄。
高见松声音艰涩:“奴儿干传出消息说夫人没有死,而且夫人还带着海西部族人阻挠庾家,害死了李将军。”
李煦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表情依旧淡然,唯有脸色仿佛变得更加苍白。
高见松忙道:“我觉得这八成是假的,我们都看到夫人的马车烧着了,而且还被刺了一刀,以夫人的身体,就算没有这一劫,也该是油尽灯枯,如何能带兵打仗。”
又是一片静寂。
李煦半晌才道:“可有人看到了她?”
李煦的声音低沉而冰冷。
高见松道:“只是看到了人影,不能确定就是夫人,那女子大多时候都是用幂篱遮面,唯独有一次……眼见城破,她露出真容……却也看不出来。”
李煦转过头目光落在高见松脸上。
高见松吞咽一口:“因为她脸上是烧伤,所以……看……看不出来。”
李煦眼前忽然浮现出徐清欢的身影,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那么的鲜艳,如同一朵刚刚盛开的花,光彩照人,眼眸璨如朝阳,能够照亮所有。
她向他走过来的时候,嘴角总是噙着一抹微笑,就算与他生气,私底下也会为他打理好一切。
他也想过永远做她心中期望的那个人。
却从一开始就注定是错的。
李煦声音略微有些沙哑:“李长琰的尸身带回来了吗?”
“带回来了,不过,”高见松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头颅却被取走了……救海西部族的是东南的兵马,杀李将军的人还不能确定是谁,因为与那人直面相对的将士都死了,我怀疑是……”
高见松没敢将那个人的名字说出来。
李煦抬起头:“宋成暄。”
高见松额头上满是冷汗,宋成暄出现在奴儿干,杀死李长琰又救下李夫人,如果这都是真的,那意味着什么?李夫人没有死,而且与宋成暄联手。
不管对于李家还是李煦,都是奇耻大辱。
“侯爷,”高见松终于忍不住道,“当时可在马车里找到了夫人的尸身?”
夫人的后事都是李煦亲手办的,收敛入李氏墓地的那具尸身到底是不是徐清欢,只有李煦才知晓。
“是,”李煦平静地转过身,“徐氏已经死了。”
李煦去看了李长琰的尸身,李长琰的双手仍旧紧紧地握着,可以想到他临死之前仍旧在竭力抗争。
尸体已经开始发臭,高见松等人不知该如何处置。
李煦低下头,在李长琰的甲胄上看到自己的眼睛,无悲无喜,无波无澜,无需任何的遮掩。
“让人埋了吧!”李煦淡淡地道。
高见松道:“要不然我带人去把将军的头颅抢回来,总要有个全尸才好,周玥已经去接一位德高望重的法师来为将军超度,如果就这样……也太对不起将军了。”
李煦道:“什么都不用做,与那些阵亡的将士一起下葬。”
李长琰为了自己的利益和富贵拼尽全力,已经是求仁得仁,不需要他再给与更多。
他还记得李长琰知晓他身世时的情形,虽然愤怒却很快接受了现状。
父子亲情永远没有利益来得重要,原谅李大太太和简王,显然能给李家带来更多的好处,从此之后李长琰就不断地在他耳边提及李家为了他所做的牺牲和付出。
知晓清欢准备从京城回北疆时,李长琰一脸愤怒地指责:“我们父子为你征战,整个李家为你筹谋,我们为的是什么?只要能扶你上位,我们李家人不惜性命,那徐氏跟着你享尽荣华富贵,到了这样的时候却不肯为你筹谋,留她何用?
听说她在京中与宋侯来往频繁,还打着你的幌子结交权贵,就连皇帝身边的余江也是李家的常客,谁知道她背着你都做了些什么事。
将来无论胜负我们这些人都不会背离你,庾家、萧家、高家都对你忠心耿耿,徐氏就不一定了,或许大战开始,第一个逃走的人就是她。”
李长琰向清欢下手之后,他不想见李长琰,李长琰冲到他面前,将手上的剑递给他:“我不是你亲生父亲,却一直待你不薄,若非为你着想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我早就想好了结果,徐氏死了,我可以为她抵命,你只管取我性命告慰徐氏。”
逼着他选择,逼着他接受,因为他赢了这一仗对李长琰来说至关重要,他若是能坐上那个位置,没有人会因为他的身世嘲笑李长琰,反之则不然……
说到底一切皆是利益。
包括简王在内,明明占据凤阳却迟迟不肯出兵,用他来牵制宋成暄。
胜者王侯败者寇,世人只看结果无论真心。
李煦望着李长琰空荡荡的脖颈:“你已经活的够久了。”
李煦回到军帐中,开始翻看战报,连日征战太过辛苦,他撑在桌案上昏昏欲睡,晕晕沉沉之中,仿佛感觉到有人撩开帘子走进来,手上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
“侯爷,该用饭了。”
她双眸如水,唇边是温软的笑容。
寒冬之时,唯她是暖日。
李煦伸出手想要叫她过来说说话。
身子一动,他却立即醒来,眼前是空荡荡的一片。
他得到消息动身回奴儿干时,心中已经有了定论,那个人必然就是她。
她从来就不会惧怕退缩,无论疾病、生死。
他们夫妻再相见时会如何?从前恩情不复再,留下的就只有仇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