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母都是仓青山弟子,他们为救人牺牲,师父将我养大。我师父...他是天底下最慈悲之人,但凡百姓有难,他总是头一个去救济的,山下百姓遇灾祸,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菩萨,而是他。他从不为名利,当年谢侯府意图为他封爵,他亦拒绝了。他是世间最正直的人...谁人他都不愿辜负。百姓爱戴他,朝廷敬重他,正因他如菩萨在世,才惹人妒忌。偏偏这妒忌他的人,是他的师父...他师承师祖,只有师祖知道他的命门在何处,为了能让他一辈子没有顾虑地做他的活菩萨,我便杀了师祖。他原本要一剑杀了我的...可他没有动手呢,因他当时急火攻心,我才逃过一命。”
如今张风清终于恍然大悟,师父是有意放她走的。
可为时已晚,她偷得十二年的安逸光景,原来是师父在背后替她抗下了所有。
“关山既然能容江湖不容之人,我便寻到了关山。后来,其它的师伯向他问罪,他揽下所有罪名,他为谢罪,自断心脉,导致走火入魔,令其它门派趁虚而入。”
张风清双目空洞地望着窗外雨丝。
“阿九,你说,为了我,这样值么?”
陆行焉没遇到过这样的师父,在她看来,既然仓青山弟子无数,她的师父大可不必为了张风清一人堵上满门性命。
既非师徒之情,那便只剩男女情意了。
“我及笄那一日,正好赶上大年三十,寻常人家的姑娘那天都要穿红衣服,仓青山乃道门重地,视红色为轻浮之色。我同他央求许久,撒泼耍赖,他斥责我一通。可三十的夜里他下山巡视时却带上了我,到了山下,他从包袱里拿出一身红衣服让我换上,我记得那一夜里,街上人多,他怕同我走散,便一直跟在我身后头,我一回头,就能看见师父,阿九,你说他对我,有爱吗?”
张风清眼里渐渐有光,映出缠绵的雨丝。
她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张风清冒雨前行,陆行焉在她身后说:“我会想念你的。”
陆行焉最终还是不放心,她跟了上去,张风清走得这条路她十分熟悉,心中开始慌张。
行到草亭前,一道高大的身影拦住张风清的路。
“阿进,此事与你无关,你让开。”张风清斥道。
从未开口过的青年,这时双唇起合,发出生涩的声音。
“你要想杀他,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此时的张风清不再是往日的张风清,阿进也像换了一个人。
关山令每个人都变得平凡、平静,仇恨却能撕开这一身平凡的皮囊,将他们血液里的恶欲都暴露出来。
陆行焉察觉道阿进并非普通习武之人,至少,他的功力不在张风清之下。
可这不是她的事,她谁也帮不了。
张风清道:“看来你也是燕南盟之人。这些年你隐姓埋名留在夏盟主身旁,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阿进却说:“我不是燕南盟之人。”
仓青山,燕南盟,这些名字都是陆行焉只听闻过,而没见过的。
燕南盟令她印象最深一事,还是当年燕南盟两位少公子反目成仇,自相残杀,最后令得整个门派分崩离析。
张风清道:“你是后辈,先出手吧,我还要赶着去杀夏盟主呢。”
阿进艰涩说道:“我说,要杀他,得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二人同时出手,对手期间,招数如电光石火。自仓青山与燕南盟后,各门派的武功招式大多借助兵器,即便是陆行焉已经能熟练控制内力,也需要借助兵器才能将内力尽数使出来。
阿进竟不借力外物,将内力收放自如,而张风清多年未层运功,渐落下风。在她节节落败时,她将浑身精神集中于右掌,借阿进进攻的力量,在他胸口重重一击,阿进被打飞至数米外,而张风清,一口鲜血吐出,染红她白色的襟口。
陆行焉上前立马要给她运功。
张风清却说:“不必了。你练的都是邪门歪道,我怕我受不住。”
陆行焉见她一只脚都被阎王爷给拉住了,仍数落自己,她不满道:“又不是我想练的。”
张风清断断续续道:“阿进方才使的,分明是...燕南盟的秘籍...师父便是死于这招数之下...我替师父报仇了,是不是?”
张风清方才那一掌,已将阿进所有的命门打破。
陆行焉点头。
张风清知道自己已是弥留之际,可她也没什么话想再留给这世间了。
师父死了,这人世间对她就没意义了。
“陆九...晓天只是替人办事...不要为难他。”
说罢这句,张风清便自行断了最后一口气,死在陆行焉的怀里。
陆行焉许久没见人死在自己面前,倍觉沉重。
尤其,死去的二人,是三年来朝夕相处的邻里。
她也猜到,夏伯应当就是当年燕南盟的盟主,是杀张风清师父之人。
关山空空,只有雨丝的声音如泣如诉。
多少人来关山,是为了忘却前尘的恩怨情仇,可恩怨情仇,是一个人的人性,凡夫俗子哪个人能真正释然。
她烧了张风清的尸体,让她的骨灰随风而去,与她的师父重归同一大地。
她与夏伯商量过,决定将阿进的尸体埋在庭前树下。
夏伯说:“既然是我门下子弟,又伴我这么些年,往后还是陪在我身边吧。”
陆行焉心中虽因此波澜,但自己的事总是要继续做。她将沉睡中的谢公子托付给夏伯,说道:“我这一去也得五六天,劳烦你替我看住谢郎,若有家务要做,使唤他就好了,他只是做不了重活,但洗衣烧饭这些轻活都能做的。”
夏伯送她到门口:“我会看好谢公子,你放心前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