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只毒瘤,却动不得,削不得。十三盟大片族民现在还在关外云雷城,拱卫着定海关要隘。这些祖宗们为祸燕京,越来越难以控制,朝廷数次想要加以整顿,都无人敢于接手……得罪这些盟下大爷不是玩的,这些人关系复杂,随便一个剃头匠都有可能认识哪家国公,你还搞不清楚他们背后到底能扯出多少贵人来。
如今,这只瘤,整个地抛到了君珂手上!
一个虚无的“云雷军”,一堆无法管束的盟下大爷,一只望过去香气腾腾其实里面根本不熟的烫手山芋。
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就是哭鼻子做个空头统领,百分之十的可能性是真给君珂做成了,那对大燕朝廷也是有利无害。
真是一本万利的好算盘。
难怪后期不再阻扰她的武举夺冠,难怪轻轻松松就越级封了个总统领!
诸般思绪一闪而过,君珂的心火蓬地一冒,随即就生生压了下去。
统治者总是这么坑爹的,关键是被统治的人,能否从坑爹的状态下走出牛掰的路来。
“钱大人。”她摸摸脸,换了一脸沮丧的表情,“十三盟旗下那些大爷,都没收到召集令么?”
从钱大人结结巴巴的回答中,君珂知道了召集令早在三天前发出,要求十三那盟旗下所有十六岁以上的青年男子,除独子外,一律于今日到麓峰口报到,当然,大爷们都没来。
君珂还知道了,她这个云雷军,名义上享有和九蒙旗营一样的建制和待遇,换句话说,九蒙旗营可以做的事,云雷军十三营都可以。
君珂更知道了,她这个总统领,虽然百分之九十是个光杆司令,但对于属下,一样拥有生杀予夺之权。副将以下将员任命调动,完全由自己决定;副将以上将员,也有向兵部参议之权。
朝廷并不怕给她权力……权势这东西,是部属给出来的,没有部属,没有听话的部属,权不过是一张空头支票。
听完这些,君珂更沮丧了,望望那些稀稀拉拉原地讪笑的“云雷部下”们,叹口气,道:“劳烦钱大人了,此地也没什么好招待大人的,不敢再劳动大人陪着,大人还是早些回衙办事吧。”
那钱大人巴不得这一声,赶紧告了罪,骑马回城,一路盘算如何有声有色和同事们说说今儿“云雷总统领大人”的笑话……瞧那姑娘给打击得,人都趴马上了!
钱大人马蹄得得回城了,君珂遥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线,脸上的沮丧神情,渐渐消逝。
当她转过头来时,已经换了一脸平静的表情。
十几个散兵游勇满不在乎地望着她……这些都是臭名昭著盟下大爷,被兵部做好做歹加以赏银拖了来,理由是“好歹要给统领一个面子不是?看看最近当红的神眼美少女也是好的呀”,大爷们觉得确实已经给了好大面子,至于这个丫头接下来要做什么,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兄弟,带了旱烟么,来杆抽抽?”抓着破弓的“箭手”,不等君珂下令,便一屁股坐下来,和“步兵”要烟抽。
这些人也便顺势坐下来,嘻嘻哈哈抽烟、吃干粮、讨论昨晚胡同堂子里新来的姑娘脸模子不怎么样,**倒大。
没人担忧新番统领突然发作杀人立威什么的……之前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早先朝廷也试图整顿过,拉了盟下一批大爷去练兵。第一天也是稀稀拉拉,那位朝廷精选出来的将领,年轻气盛,精悍决断,一心要学前朝某位名将风范,于是甲胄齐全在校场上亲自对名单等候,将迟到的大爷当即拉出来,斩了几个。
这一斩可不得了,旗下泼皮们当即炸了锅,原本没几个人的,转眼校场内拥来上万人,一窝蜂涌进来,抓刀拿剑见人就砍,生生将那将领的亲兵砍死十几个,踩伤上百人,将那年轻将领砍成肉泥,再呼啸而去,事后朝廷试图调查,可当时那么多人,来去如风,哪里抓得到凶手?
十三盟民继承先祖游牧民族的血液,又没有像九蒙贵族一样长期居于高位,渐渐被脂粉奢靡所染。他们出身高端,却又挣扎在底层;他们内心愤懑,却又自认为高人一等,这就造成了他们骨子里彪悍野性永不磨脱,并且同声连气,十分团结。这也是朝廷不敢再动十三盟民的原因。
一众大爷坐在泥地上拉呱说荤话,眼角斜瞟着“总统领大人”……哎,什么时候会哭?早点哭,早点哭着奔回去,大爷们还等着领米回家做饭。
总统领大人让他们失望了。
总统领大人没哭,总统领大人笑了。
“各位辛苦了。”等兵部堂官一走,君珂立即翻身下马,亲切地走到那群汉子中间,“在京十三盟青壮年,不下于三万人,那三万人在家高枕而卧,只有各位,早起赶往麓峰山,严格执行了军令,这才是我云雷军最精英、最得力的汉子。”
抽烟拉呱说闲话的大爷们住了嘴,愕然看着君珂。
咦?不是该哭么?最起码也该雷霆大怒吗?气傻了?
“行军打仗,最该论功行赏,今日本统领本就是来和大家见见面,视可用人才即行擢升的……”君珂淡淡一句话,大爷们眼睛亮了。
“人虽然来得少,但唯因少,更如疾风知劲草,可见诸位英勇奋进之意,在下十分欣喜……”君珂摇头晃脑。
大爷们面面相觑,在小腿上拍掉烟灰,慢慢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