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杏林缓缓伸手,捂住了脸,暴雨里再次热泪奔流……不为自己,为她。
这一刻突觉心底温暖,雨声再烈打不进心田,那里,有人用纤细的手腕搬砖加瓦,试图为他抵抗风雨,有人为他一刀劈开苦痛梦境,温柔而又大力要将人生乍起的褶皱抚平。
一刻前惊涛骇浪被弃的痛苦,到现在忽觉都已不在。
不就是出家门吗?男儿一技压身,哪里不能立业?何必要她这样以死相逼,面对讥嘲辱骂,为他拼命求取回归?
柳杏林爬起身,浑身拖泥带水,动作却不含糊,大步走到君珂身边,去拉她的臂膀,“小君,说清楚就行了,我们走吧。”
君珂反手按了按他的手背……别急,你等着,事情还没完呢。
“如果真是如你所说……”柳老爷子在沉吟,“那……”
“祖父!谁知道这里面是不是有诈!”一个年轻男子大声道,“保不准是这女人跟杏林回来,原指望得着荣华富贵,不想我家家风严正,杏林因此被逐,她富贵梦无望,便改口重编了个理由,指证之前都子虚乌有,好让杏林先回归家族,日后再寻找机会……祖父!这女人出尔反尔,成也是她,败也是她,这样一个说话颠来倒去的贱人,如何能够相信?”
柳老爷子神色一变。
君珂一笑。
果然!
真是人品无下限,阴暗没边界。
她注目那年轻男子,满脸嫉妒愤恨让一张还算英俊的脸扭曲变形,果然相由心生,真是个不知保养的傻货。
“我一个动作就可以让你这个阴暗的推论被推翻,你信不信……”她微笑,“贱人。”
“你这贱……”
君珂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扶住了柳杏林的手。
她的眼神带着歉意,柳杏林心中还在茫然,却下意识反抓住了她的手。
“以后不要那么老实。”君珂拍拍他的手,“小心你那些兄弟叔叔什么的。”她微笑凝注着柳杏林,“我还没和你道歉,给你惹了这么大的事,对不起。”
随即她退后一步,将斧头塞回那货郎担子下,连位置都一模一样,直起身,拍拍手掌,道:“带着金子走路看谁都像贼,这是你柳家;没有金子自己想怎么走都痛快,这是我。”
随即她对柳杏林点点头,抱起幺鸡,毫不犹豫转身。
“不!”
身后一声低呼,一双手决然抓住她衣袖,“要走一起走!”
君珂愕然转头,柳杏林眼神焦灼而决然,死抓着她的衣襟不放手。
“杏林!”柳老爷子又是失望又是愤怒地厉喝。
“果然是有私情呐。”那年轻男子立即大声讥笑,“瞧这难分难舍劲儿,谎言拆穿了吧。”
“还不是以退为进?这女人心计了得!”
“杏林你要是想回来,必须先在我柳家门前跪上三天,再发誓和这丑女一刀两断永不往来……”
“都他妈的给我闭嘴!”
蓦然一声咆哮,惊得那人原地跳了跳,惊得柳老爷子踉跄一步,惊得围观百姓张嘴傻眼,惊得君珂目瞪口呆。
因为咆哮的不是别人,居然是柳杏林。
小白兔也会骂脏话!
君珂这一刻终于深刻理解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这句话。
柳杏林骂完那一句,看也不看那些人……都是长辈,以往他在他们面前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但是现在……骂了就骂了,没什么大不了。
他的腰挺起来,很直,和君珂学的。
“我没有做错事,她也没有。”柳杏林凝视着柳老爷子,缓缓道,“跪门请罪不可能,和她断绝往来,更不可能,刚才在家门前,我已经磕了三个头,算是谢了十九年养育之恩,现在,祖父,母亲,孙儿不孝,就此告辞。”
他挽了君珂的手下阶,君珂要挣脱,他难得的用了大力气,不允许。
君珂偏头看了看柳杏林的脸,男子俊朗的侧面,眼神和唇形而写满坚定。
那么,好吧。
她用力一拽柳杏林的手,拉着他在台阶上停步,随即扬头,背对柳家众人,面对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一指头顶柳家牌坊,朗声道:“各位,今儿我就指着柳家这御赐门匾起誓……总有一天,柳杏林要超过他们柳家在医学一道的地位,总有一天,他们柳家,要亲奉重礼,千里来拜,伏于柳杏林门前,求他回归!”
她形容单薄,眼神却乌光湛然,近乎逼人,四面一阵震惊的沉寂,随即掌声哗然如暴雨,无数人大声道:“好!”
“有志气!”
“咱们等着!”
“柳家迎你回归时,咱们去放鞭炮!”
身后大门被重重一踢,有人大骂:“你做梦!”
“满嘴胡柴!我柳家死也不会迁就你!”
君珂轻蔑一笑,转头对怔怔看她的柳杏林轻轻道,“我会帮你做到的,真的,相信我。”
柳杏林凝视着她,只觉得少女这一刻明光灿然是最美,至于这个誓言能不能做到,将来会不会令他出丑,他根本不在意,然而心底那般温暖喜乐,让他忍不住绽开微笑,同样轻声而坚定地回答:“是。”
“我相信。”
君珂握了握柳杏林的手指,微笑转身,走出三步,突然回身,对还在门后呆呆看着她背影的柳家人道:“各位,有没有注意到门上劈的痕迹?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