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越隔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回答,声音有些发涩,“好。”
※※※
吃过晚饭之后,叶闪闪歪到沙发上,拿出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山河依旧》的剧本,又翻了翻,完了在“麻将啊烧烤啊”的讨论组里,聊了一会儿开拍的前期准备的事情。
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行动迅速地搬了张矮一点的凳子进了书房,神神秘秘地问宫越,“哥,你忙完了吗?”
见宫越点头,叶闪闪脚步轻快地小跑过去,放下凳子,顺手把趴在宫越大腿上的亮晶晶抱起来,搁到了一边的地毯上,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跟细细长长的小东西,
“当当当!看,挖耳勺!宫先生,感到惊喜吗?想要体验吗?只需要一个吻就可换到这项服务哦!”
说着,叶闪闪就把自己的脸凑了过去,还十分自觉地把眼睛闭上了,花式邀吻十分熟练。
宫越看着他一颤一颤的睫毛和弯起的嘴角,认真亲了亲他的唇,“好了。”
交易达成,叶闪闪摆好姿势坐到椅子上,让宫越坐了矮一点的凳子,然后让对方的头靠在他的大腿上,显摆了一下手里拿着的,一端还刻着一个皮卡丘造型的耳勺,
“哥,你这段时间太累了,我听说这样掏一掏耳朵会特别舒服,可以让人放松下来,你体验体验?”
他之前还特意找了一个干这行三十几年的老艺人,听对方讲解了各种诀窍,感觉掌握了七八成,还拿自己实验之后,觉得确实很舒服了,这才来找宫越。
一边小心翼翼地动着手指,叶闪闪嘴里叽叽咕咕地说自己的安排,
“哥,juno的广告二十号才开始拍,郑冬说是海报硬照这些拍出来,反响很好,但巴蒙德先生和其他人在争执,所以还没确定广告到底拍什么剧本。二月底我拍的《审视者》要上映了,已经答应了张导要跟着去上两个节目,三月的时候《山河依旧》开拍,”
说完还长叹了一口气,“唉,都没办法沉迷于学习。”
不过语气里没多少遗憾就是了。
“闪闪,让林夏天跟着你,注意安全。”
“嗯,好,”顺手捏了捏宫越的耳垂,安静了一会儿,叶闪闪突然说,“哥,要是你的日程排的出来,我们要不要去一趟法国?”
之前在查贝尔纳——和宫幼梨一起加入了导师杜兰特的实验室的那个人时,叶闪闪总觉得这个人的车祸,和之后的健忘症都很有疑点,虽然宫越吩咐下属去查过,没有什么结果,但他想和宫越亲自去一趟。
总觉得会有一点线索——出于血族王子的直觉。
逐渐放松地靠在叶闪闪的大腿上,宫越想了想,回答道,“那十二号下午出发。”
“可以,那我明天收拾一点行李,据说法国今年的冬天特别冷,也不知道到底是有多冷……”
说话的声音慢慢地小了,叶闪闪发现,在自己说话的时候,宫越的呼吸已经平缓了下来——睡着了。
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叶闪闪看着宫越的侧脸,觉得心里各种情绪都在翻来涌去。
宫越年终和年初都太忙,事情繁杂,也睡不好。因为累,原本就不爱说话,在家还好一点,但在外面的时候,一天也开不了几次口。又因为确切地知道了幼梨妈妈是为了保护他,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情绪,但叶闪闪不止一次地发现,宫越经常都因为做梦而在半夜惊醒。
对于宫越来说,强撑着不泄露自己的情绪,已经是一种本能。
确定宫越已经睡沉了,叶闪闪松了口气,轻轻地把木质耳勺放到了一边,保持着现在的姿势没有动。
※※※
专机降落在了最近的机场,几人开着车到达贝尔纳住的那个小镇外面时,才下过一场大雪,雪很厚,直接导致路都被封了。车开不进去,后来干脆就把车停在了路边,准备直接步行过去。
被冷风一吹,叶闪闪的鼻尖就冻得通红,但深到小腿的雪也没能挡住他作死的脚步。他先是十分兴奋地跑到了路边的一棵树下面,使劲儿地摇了摇树干,然后掉了一身的雪。
就这么顶着满身的“战绩成果”,叶闪闪艰难地跑回宫越面前,满眼兴奋地让宫越帮他拍拍。
拍完之后,消停了没一会儿,又想法奇妙地走几步抓一点雪起来,揉揉捏捏地,到最后做了朵五瓣的冰花出来。
把丑兮兮的花递到了宫越面前,叶闪闪笑得比花好看多了,眨眨眼,
“英俊的大官人,这朵花送给你。”
宫越接过来,就看见叶闪闪笑得更开心了,然后一本正经的,“大官人,收了我的花就是我的人了!”
小心地拿着花,宫越配合地点头,认真地回答他,“嗯,是你的。”
跟在两人后面,被风吹的脸疼的克里斯拉了拉自己的风帽,觉得这画面简直没眼看,会瞎!
走了二十多分钟,才到了一栋外墙是米黄色的小楼前。因为之前已经打过电话,所以三个人在说明了身份之后,很快就被贝尔纳的护工迎进了门。
贝尔纳看起来比照片上精神很多,他已经六十几岁,红棕色的头发几乎全白了,正坐在落地窗前的躺椅上看报纸,戴着一副黑框的老花眼镜。
听叶闪闪提起宫幼梨,他回忆了好久,才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她是我在普林斯的同学,是一个天才,年纪不大,当时我们在一个老师手下,不过没过多久,她就嫁人了。”
好像这就是他对宫幼梨全部的记忆。
又聊了几句之后,像是陈旧的记忆都慢慢苏醒过来。视线落在宫越身上,贝尔纳的声音带着怀念,
“让我仔细想想,你的眼睛和脸型,似乎都长得有些像你妈妈。”说着,他笑起来,带着感叹,“最近几年记忆越来越差了,很多事记不清,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快忘了幼梨长什么样子了,她现在还好吗?”
宫越和叶闪闪对视了一眼,回答,“母亲她已经在五年前去世了。”
听完,他脸上的笑容僵硬起来,最后消失。沉默了很久,贝尔纳摘下黑框的老花眼镜,伸手拿过旁边的白色眼镜布,擦了擦镜片。
但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手在轻微地颤抖。
“已经……走了啊,”把眼镜重新戴上,贝尔纳看着宫越,“所以,孩子,你这次过来找我,是想知道什么?”
第85章 闪闪亮八十五章
窗外是白茫茫一片雪色, 院子里种的植物都被白雪覆盖, 枝茎低弯。克里斯站在玻璃窗外面,双手揣在口袋里, 时不时往里看一眼。
贝尔纳放下手里的眼镜布,没有等宫越回答,自顾自地说起来。
“我想我知道你要问的是什么了,大概是三十六年前吧,那时候我二十八岁,在普林斯大学读博士。我的导师, 是一个基因和遗传学方面的奇才,还没有到四十岁,就已经成为了学界举足轻重的人物。我成为了他的学生,非常荣幸地加入了导师所在的研究所,我就是那时候认识幼梨的。”
他看着宫越, 眼前像是出现了那个女孩儿的模样, “她比我小八岁, 但和我读同样的课程,非常厉害,导师也很喜欢她。进了研究所之后, 我和幼梨是搭档,不过也是因为当时实验室只进了我们两个新人,都是新手的原因。我们在那些学界大拿面前,话都不敢多说。”
“但幼梨比我聪明,也非常刻苦, 三个月之后,她被调到了导师身边做助手,我被分配给了另一个老师。我大概知道她是在跟着老师做很特殊的研究,”
贝纳尔看着神色和进门的时候没什么变化的宫越,像是很欣慰,“你和幼梨年轻的时候非常像,她也是,不管是什么都不能让她动容,当然,除了你的父亲,”
贝尔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一次很偶然的,我在晚上去实验室拿资料的时候,在门口听到幼梨在和导师争吵。她是一个很不容易发脾气的人,我第一听见她那么生气,她说,人类是被生下来的,而不是被制造出来的。这一句话我非常深刻,因为当时导师是在研究一种基因改良策略,并非是面对疾病,而是依照个人的想法和爱好,去改变人的瞳色、发色,手指的长度,甚至是对事物的喜好。我第一次听说的时候,觉得这是一个非常伟大的项目,但是后来我也和幼梨有着同样的意见——人不是流水线一样批量制造的,一个人的出生,具有随机性和特异性,我们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听见随机性和特异性这两个词的时候,叶闪闪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每一根都按照特定的比例,甚至连指甲的生长弧度都相同。
他还记得在他小的时候,因为无名指的指甲,长得和其余九根手指有一些细微的区别,当时的一个研究员,用镊子生生地将他无名指的指甲盖扯了下来,注入药物后,又花了一个月,才长成了“设定”中的模样。
把自己的手缩回口袋里,叶闪闪就听老人继续说到,
“后来我就有意地观察过导师和幼梨,发现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很多顶级的会议,导师还是会带着幼梨去,偶尔会带上我。两年后,研究所因为资金链断裂,当然,这是官方的理由,我听带我的老师说,是因为那时导师研究出来的东西,并不能满足出资人的要求,就停了资金的注入。我离开了研究所,换了个地方。又过了一年,幼梨结婚了,她终于有了姓氏,我很替她高兴。”
“原本以为,我这一生都不会再和她有交集,但四年之后,她找到了我。”
听到这里,宫越就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正在浮出水面。
“那时,我是一个小型实验室的首席,她已经怀孕了,但比以前更美,可能是当了母亲,让她像是终于进入了这个凡世。她给了很高的报酬,想让我和她一起研制一种药物。我没有问什么,直接就答应了,要知道,我真的不擅长拒绝她。”
像是说起这个,让他有些局促一样,贝尔纳又取下眼镜擦了擦,
“之后我们两个人,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把药物制出来了,不,应该说是复制,她很熟练,就像已经在脑子里构想了几百遍一样,我相当于是助手,帮她的忙。在药物完成了三分之二还多一点的时候,我脱离了这个项目,应该是为了保密,后面都是幼梨她独自完成的。”
省去了中间的事情,贝尔纳看着宫越,“那一年的年末,你出生了,《华尔街日报》用头条宣告,宫家王座的继承人降生。我想,幼梨应该是高兴的,她把你看得极重,我大概能猜到,幼梨是孤儿,是你的出现,让她和这个世界产生了联系。”
收回注视着宫越的视线,贝尔纳撑着椅子的扶手站起来,脚步很晃,
“那一场车祸非常的严重,差不多要了我的命。虽然最后活过来了,但让我的平衡感不好,走路总是走不稳。而且健忘真的很折磨人,很多不舍得忘记的记忆,都在一点点从我的脑子离开。”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种感觉很无力,我的朋友们都慢慢地和我疏远了,因为没有一个人有那个耐心,每隔一段时间就重新认识你,和你再次培养注定会被遗忘的友谊。”
贝尔纳带着宫越和叶闪闪进了自己的书房,十分费力地从一个大柜子最下面的地方,拉出了一个木箱,挥散了上面的灰尘。
他小心地打开,最上面是一本很厚的册子,抚了抚陈旧的封皮,眼神无比温柔,
“我说我都忘记了幼梨的模样,不是假的。我总是在一遍一遍地复习这些记忆,但我已经又快要忘记她了,不过好在,我有这本册子在帮我保存着不愿丢弃的回忆。”
把册子仔细地放到了旁边,下面露出了一个牛皮纸信封,贝尔纳解释道,“这是有一次,我在我的信箱里面发现的,没有署名,上面是一长串的数字,一共八十一位,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我认为,应该是幼梨送来的。”
说着,递给了宫越,“我想你会需要这个。”
宫越双手接下,“谢谢您。”
也感谢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在坚持地保留关于他母亲的记忆。
把东西又都重新放好,贝尔纳把箱子又推回了柜子下面,像是把记忆尘封。
※※※
从贝尔纳家里出来的时候,克里斯先去发动汽车了。
冷风呼啸着吹过来,两人都没有说话。
鞋底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轻微的“咯吱”的声音,天地一片纯白,像是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完。
又走了几步,叶闪闪突然停下来,“哥,你说,贝尔纳爷爷,是不是也用了那种药物?”
严重的车祸,健忘,看向宫越的眼神,意有所指的话,叶闪闪说完之后自己都不愿相信,却不得不承认——有很大的可能性。
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狠狠地紧拧在了一起。
宫越把叶闪闪的手握紧,顺手放在了自己的口袋里,“嗯,应该是。”这已经比他预想的好多了,至少他不会死。
这世界上有他心心念念的人,所以他一点也不想离开。
雪又落了下来,他们留下的脚印变得模糊,就像过去的记忆会一点一点消失。
没有再开口,叶闪闪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宫越的手心,他觉得很心慌,当年发生的事情,正一点一点地重现展露在他们的眼前,但带来的,却是恐慌。
那种药物会赋予人生命力,却会不断地夺走人的记忆。
贝尔纳说,他的健忘症越来越严重了,到现在只能记得一两天里的事情。以前情况好一点的时候,他在镇上的学校教生物,但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忘记自己的同事,忘记学生的姓名,甚至忘记去学校的路。后来他放弃了工作,回了家,因自己的履历,在那个学校挂了一个名。
每一天醒来,面的全然的陌生,不会有新鲜感,而是真真切切的一种恐慌。而这种恐慌,还会循环地不断地出现。
叶闪闪突然停下来,伸手抱着宫越,收紧了手,力道很大。他想说什么,但喉咙发疼,像是正被刀片割着磨着一样,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只好把自己和宫越靠的更近,贴地更紧。
宫越感觉到力道,有些迟疑地把手抬起来,也揽住了叶闪闪,喊他的名字,“闪闪。”
“嗯。”叶闪闪点点头,又好不容易才发出了一点声音。
“你别怕。”
叶闪闪眼睛瞬间就红了,他一口咬住宫越的衣服,把快要溢出来的眼泪憋了回去,才哑着嗓子说,“我没怕,我只是心疼,“他直起身,看着宫越,“你不要总是担心我,”
不要在这样的时候,最先担心的,还是我。
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宫越用指腹抚了抚他泛红的眼尾,放缓了声音,“我不怕,因为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