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暂时地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知道韩琦是去做什么。他虽然人在武邑,但河东各州,各县的人,基本上都是过去的那一批老人,哪里只要出事了,毫无疑问便是他的老部下,带着钟浩给他抄出来的那份秘报,韩琦必须马上拿出决断,做出决舍。
河东是死人,这是必然的。哪些人是可以舍弃的,那些人是需要保下的,这都需要韩琦自己去取舍了。
几人默默地喝着茶,半晌,魏斌瞅着薛平道:“薛尚书,这两个月,你可是清减多了,您是尚书,何必要满地儿去跑,去监督检查呢?让下边的人去做就是了。”
薛平摇了摇头:“坐在屋子里,哪里能拿得到第一手的资料,拍脑袋做决定的事情,容易坏事。每年这些工程的开展,都是一大笔钱,每个州都盯着呢!有些地方是急需要做的,有些地方却可以缓一缓,这些东西,你从各地的奏折之中哪里能看出来?光是读他们的奏折,你会觉得每一地都是水深火热,不马上解决都不行。事实上哪里是这样呢?每年拨到工部的钱就是这么些,钱必须要用到刀口上啊!工部人手不足,除了必要的一些留守人员外,其它的,都得在外面跑,这几个月,也是最关键的时候呢!”
钟浩幽幽地道:“当初我们在议这件事的时候,就是担心这样的事情发生,李相是想用繁琐的具体事务将您困住,现在看起来,还真是这样啊!”
薛平沉默了片刻,道:“其实我现在也想通了。当初我们把事情想得简单了,只看现在各个部门,那一个有不忙的。以前我认为很轻松的礼部,现在忙得不可开交,而且还不是分季节性的忙,而是全年上头都在忙。便连太常寺的田令孜,人虽然在镇州,可现在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太常寺主管的特别是医卫这一块,便让田令孜恨不得有几个分身才好。再就是户部,夏荷一个女人,都是忙得没白天没黑夜的,我有好几次去找她,见到的都是一个蓬头垢面,满脸墨汁的人,你们说说,我还有什么脸面说别的呢?”
几个人都是沉默了下来。
“事实上,李相的政改计划里,根本就容不下人浮于事,也容不下那些冗余机关,在这一点上,我不得不说一声佩服。虽然忙,但至少整个朝廷机构里,看到的都是欣欣向上的蓬勃之气,而不是人浮于事的冗余。”薛平道。
“卫州那边,其实还是有不少官吏,他们都是熟手,上来就能任事的。”魏斌道:“现在武邑这边这么缺人,何不……”
“这个不用说了。”薛平道:“就算他们来了,就能上手吗?你们二个,算是能吏了,到现在,完全上手了吗?更何况,在卫州那里,居然真查出了那么多有问题的人。光是谍探,到现在就查出好几十个了。”
“说不定是冤杀。”
薛平摇头道:“那些案卷我都看了,作不来假的。这一下子,李相就更有理由详细审查了。事实上你们也看到了,真正没事儿的人,也已经放过来了。这一次参加科举的试子,便有数百人来自卫州。”
“说起这次科举,薛尚书,李相摆明了是有针对性的啊!”钟浩苦笑着道:“不说别的,光是那些被分配到外州去考试的人,光是来回奔波,只怕就会让人疲劳不堪,咱们的李相,折腾起人来,当真是花样百出。”
“这件事,我无法再多说了。为了让他们能参加考试,我已经竭尽全力了,按照律例,他们错过了县试,本是没有资格参加府试的,李相已经开了口子,我再得寸进尺,可就是不识好歹了,有些事情之上,可以据理力争,有些事情之上,却必须适可而止。如果这些人真是金子,既然已经给了他们舞台,那该发光的,自然就会发光,更何况,不是那些才学最好的人,已经留在了翼州和武邑府了吗?”
钟浩瞥了一眼魏斌,道:“我现在有些担心。这边的考试,首重实力,重点考察的是举子们解决问题的能力,而我们留在翼州,武邑,镇州这些地方的人,名气倒都是挺大,但却都是以诗词歌赋而出名,在时务之上究竟有多少真本事,还真是难得说。”
听到这话,薛平心中不由涌起一股怒意,转头盯着魏斌,作为吏部右侍郎,这件事情的具体操办是魏斌在负责。
“薛尚书放心,那些人,绝不是浪得虚名的。”魏斌赶紧道。
看了魏斌半晌,薛平终是没有发作,钟浩的话里,明显还有其它意思,只是没有明说罢了,但隐隐约约的,薛平也猜到了一些什么。而这,才是让他难以接受的事情。
“薛尚书,武试也是问题多多啊!原本以为武举,我们专门挑出来的那些勋贵之家的子弟,一定会大放光彩,但现在考试规则变成了这样,对他们可是很不利的。”
“这件事情之上,我是支持李相的。”薛平沉声道:“现在我们选材,是要送上战场的,武举中试之后,分派到各队,起点就是队正,那是带一百五十人的仁勇校尉,你们知道,一个普通的士兵要想升到这个位置需要立下多大功劳吗?”
看了两人一眼,薛平接着道:“该争的我们当然要争,但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要保证我们一直在不停地胜利中。只有胜利了,才有的争,要是失败了,还有什么可争的,大家都得死。而现在想要保证我们有争的机会的,自然就是军队不停地战胜敌人了,我们的敌人还有很多。所以,这一次的考试重实践并没有什么问题。还是那句话,是金子,总会发光。那些勋贵之家,那个祖上不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如果他们真有心报效,即便不能中试,但报名参军,以他们本身的战斗力,必然会被优先录取,进了行伍,也能轻而易举地当上伍长,什长,几场仗打下来,立了功,也就升上来了。想当武官,可不止武举这一条路,战争期间,升官最快的,莫过于武官了。”
江浩点了点头,“尚书说得有理,是我们有失偏颇了。”
“武邑外城,常年设有募兵点,这一次,我倒是想看看,咱们的这些勋贵之家,还有那些豪门大家出身的人,到底是有多少人是只想做个官儿呢,还是真想报效国家?”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起来:“平州方向,张仲武集结了十万奴军,柳成林哪里正在扩军,武邑这边的召兵点也正在紧密锣鼓地做这件事儿,想要报国,何处不是机会?”
说起来,对于这件事,薛平是很失望的,从内心深处,他是希望这些人争气一点的,这一次的武举规则之下,这些毫无战争经验的人大批落榜是必然的,但如果他们能去报名参军,从一个最普通的士兵做起,也会让薛平脸上多些光彩,如果能出几个人才,那更是能改善李泽对这个阶层的观念的改善。
希望武举考试之后,武邑的募兵处,能出现一个参兵入伍的高潮,而主人公,就是这些年轻人。
他决定到时候,去哪里亲自看一看。
外间响起了脚步声,韩琦大步走了进来。
“三个人,六匹马。”韩琦径直坐了下来,道:“日夜不停,奔赴河东,一定要抢在御史台出手之前,将能做的补救做起来,该死的人会死,该退回的钱,会退还到位。”
薛平点了点头。
韩琦所说的该死的人会死,当然不仅仅会是那些贪腐的人,那些人自然是该死的,但只怕还会有更多的人将在这件事情之中丢掉性命,因为线索必须要被斩断,否则,御史台仍然会顺藤摸瓜,在河东造成官场地震的。
李泽一直在等这样一个机会契入河东。
薛平有些伤心。
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河东呢?为什么在武威节镇治下,没有出现如此大规模地有组织地贪腐呢?
武威治下自然也是有贪污的,但都是单个人的,与河东这一次发生的事情有着本质的区别。
“钟浩,这件事情之后,你可能是要吃一些挂落的,你心里要有准备。”薛平想了想,道:“事发之后,杨开肯定知道消息是你泄露出去的,而这,是违备御史台的规矩的。”
“我会在三天之后的会议之上主动跟杨开说起这事儿的。”钟浩道。
薛平点了点头:“嗯,这是一个好办法。”
“就说是我先问起来河东的事情,你不经意间说漏了嘴!”韩琦道:“把问题甩到我身上,我自会去跟李相解释的。”
“我明白了。”钟浩有些感激地看了一眼韩琦。
几人再说了一会儿子话,几人便起身告辞。
出了内城之后,魏斌便与钟浩告辞,两人都住在外城,却是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租住。两人刚刚分手,钟浩还没有走几步,便有一骑飞马而来,拦在了他的前方。
“钟中丞,薛尚书有请。”
钟浩有些愕然,只能随着来人一起再往回走,而薛平的马车,却就在内城与外城的相接之处,距离他刚刚与魏斌分手的地方并不远,敢情薛平一直便跟在他们的身后。
上了薛平的马车,钟浩心中有些忐忑。
“你跟我说说,魏斌究竟做了一些什么?今天你似乎有些话没有说出来。”薛平沉着脸问道。
钟浩迟疑了一下,道:“薛尚书,分配那些文举去各地考试的事情是魏侍郎做的,翼州,武邑这些地方录取的人数多,又不用奔波,便有些人给魏侍郎送了银钱,留在了武邑、翼州还有镇州等地。。”
“这样的私密之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御史台有记录。”钟浩道。
薛平一怔,半晌才道:“真是丢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