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漠然一笑,这是怕她突然请了援兵,还是以防她突然转身逃跑,不管哪一种,张先生,今天这场“邀请”阵势实在够足!
面前绵延起伏的灯笼,仿佛一片民国风色。
不知从哪里移植来的竹,枝枝蔓蔓,竹叶拂面,恰一阵清风掠过,荡起阵阵绿浪,当真,好景。
“冷小姐,想不到,又见面了。”云溪站在竹海中,懒懒地赏景,身后,赏景亦赏人的人终于露出的面容。
那透明到仿佛什么血色都没有的面孔,在这峰峦间,竟隐隐地带了一分森然之气,仿佛身上的人气都被这深山吸干了一般,微微一笑,眼角的涟漪便荡了出来。
云溪轻轻一笑,回身淡看他一眼:“张先生,不过才几天没见,何必说的像是回头已是百年身。”
一直站在旁边的那位领路人眼神倏然一变,正要动作,却被张先生轻轻挥了挥手,打发下去。“我与冷小姐有话单独聊,别让任何人来打扰。”
云溪嗤笑一声,原来,他还是认为她这般平静,不过是已然叫了“救兵”。
“张先生今天这么大的阵仗来迎我,不知道是想谈什么?”云溪拂开面前的叶子,微微闭了闭眼,静静地又看了一眼美景。景是好景,只可惜了主人却不能入眼。
“我有一壶好茶,如果坐下来细聊。”见她又背过身去,张先生竟然丝毫不生气,反而指着远处的一座石亭,里面已然放好茶果点心,袅袅茶香散了出来,光是轻轻一锈,便知是顶级名茶。
云溪不置与否,轻松自如地走了过去。
张先生为她倒了一杯茶,示意她先品,云溪从善如流,喝了一口,只说了两个字——不错。
张先生便微微一笑,从身侧取出一叠资料,又抵到云溪面前,她接过,翻开细看,转瞬就阖上,面色带着一抹让人猜不出的深色,“张先生好兴趣,竟然把我在埃及的一点一滴都查得这么清楚。”
从她到开罗与司徒白、鎏金、范才子一起随意乱逛,到峤子墨带着她去寺庙,再到萧然追着她去了白沙漠,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到不能再清晰,就仿佛,他一直在埃及亲临现场。云溪喝了一口茶,至此,终于明白,是谁向媒体透露她和峤子墨回国的航班。
原来,真的有人,从头到位一直在暗处“观察”她。
只是,这么简单,这么轻易就拿出来证据,他这是要摊牌的节奏,还是在为下一个筹码来个先声夺人?
“冷小姐,算起来,我和你祖父同辈,当年也是老交情,再怎么说,你也该喊我一声爷爷。”谁知,他却忽然换了一副面孔,笑得格外和蔼,若是不知道的人,怕是以为他真是以为儒雅和善的老人。
云溪侧着脸,看着他额间的皱纹。从第一次出现时,他那几乎看不出岁月留下痕迹的面容到如今,不过短短时光,却是真的老了!
“张先生,有什么话,还请直说。更深露重,家里人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呢。”云溪不接他话茬,只微笑着又喝了一口茶。
小小的功夫茶杯已经快要见底,云溪示意给他看,还有最后一口,如果还不到正题,她就转身走人。
果然,装作和善的人再怎么勾起笑容,依旧概不了本性。
云溪索性不去看他那张黑得几乎媲美夜色的脸。
“冷小姐不好奇我为什么要搀和到岳晨的事情里面去?”他只用一句话,就彻底打开了今天的局面。
云溪轻笑,早就该这样,何必绕了那么多话题。
“自然好奇。听说卓公子正是因为你和他的‘偶遇’才突然下了决心,一定要把人都提溜到b市,集体询问。”想起那次审讯,云溪微微一笑,面前坐着的这位当初不也隔着一面玻璃在那里被人一言一语的敲打着。
虽然当初岳晨摘除了罪名,得以继续回美国举办婚礼,却到底给人留下一副在婚礼现场被国际刑警带走的记忆。
她着实好奇,张先生如果和岳晨无冤无仇,为什么要闹出这么大的一个动静。
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冷小姐身边的男人很多。”他忽然一笑,意有所指。
除了当初的祁湛、詹温蓝,如今的萧然亦穷追不舍。当然还有名分已定的峤子墨。云溪听他这话说着,已然带着一分不满,顿时笑了:“张先生的口味比我特殊多了,说我,您怕还不够格。”
专挑嫩女下手的人也好意思指责她男女关系混乱?她见过的,都有晓芸和christina,没见过的,更不知道凡几。
冷老爷子都从来不拿这个话题开说,他算是哪门子葱!
张先生看着她眼中的锐利,细细地品味了一二,正当云溪准备与他翻脸直接走人,他却忽然呵呵一笑,眼底的满意头一次不再有任何遮挡地流泻出来。
没错,的确是满意。毫无任何预兆的满意!
仿佛,越看她,越觉得附和要求。
“年轻人,就该这样!锋芒毕露,天性高傲!”
云溪微微眯了眯眼,嘴边冷笑,越发觉得,今晚的张先生心思诡异。
谁知,她还没有开口,张先生一句定音——“我想为冷小姐做一桩媒。”……
☆、第一百五十九章 事出突然
云溪觉得要不是她眼下没有心思逗乐,简直都要给张先生鼓掌拍手致意了。这人大脑构造倒不知道是怎么长的,竟然异于常人到这种地步。说的好听,她与他当初是投拍电影的合伙人,说难听点,他就是个心存歹毒、一肚子勾心斗角的灰色带人物。算不得阳春白雪,又算不得黑道人物。再加上当初与乔老合谋。就这样的背景,还好意思跟她提做媒?他到底哪里的脸在这言笑晏晏?莫不是真以为她是纸做的人,没有一点脾气吧?
云溪冷凝地看他一眼,眼底满是高深,良久,却不过轻巧一笑:“张先生难道记性不好,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哪里需要旁人做媒。”
这已是在提示他该注意点身份,虽说是长辈,但她的事,还轮不到他管。
再说一句到地的话,在她面前,任他声势再大,不过也就是个“旁人”。修身养性这么久,被峤子墨守着一直宛若名门闺秀,可不是真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江南小姐!
“年轻人到底年轻,做事太性急。我知道你嘴里的男朋友是峤子墨,但你何不听听我要为谁做媒?”张先生自出名来,早已没见过人的反骨。反骨?打断即可,若是打不断,就掰碎了碾粉了,踩到尘埃里去。可这一回不同,他观察了这个冷家娇小姐这么久,论脾气、论心性虽说是差点,但论手腕、论身份、论胆识却已是万里挑一,足够配得上,难得碰上个这么满意的女娃,怎么能这样亲手放过?
“不,我一点都不好奇,我只是很惊讶,你饶了这么大的一个圈,竟然就想为人做媒,张先生,该说你是无聊,还是人老了寂寞的发慌。”云溪哼笑一声,淡淡地瞥了一眼他的手。腕上已经长出几块老人斑,任是保养得再好,年纪渐长,岁月总是不会饶过任何人。
张先生却是笑,闷在胸口里一样的笑,转即像是大笑,脸上向来高深莫测的表情一扫而空,满满的喜气,几乎都要溢出来:“你原来也看出来,我饶了好大的一个圈。”
云溪清冷地目光朝外,“我要是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压根上海的公司早就被那群高层都啃得骨头都不剩,哪里会成为现在的百亿上市公司。”
可不是饶了偌大的一个圈。
她第一次拍的《天空之盟》,说到底,是他亲自邀请上来找她合作。
于她来说,彼时不过是个初次赴港投资的学生,准备探探那个水塘的深浅,谁知道一朝碰上个黑白不忌的人物,偏还打着她家冷老爷子旧识的名号,以长辈身份自居,万事看上去是照顾有加,实则却是冷眼旁观,看她到底能走到那步。
晓芸的背叛、诬陷,如果没有他的默许,给她一万个胆子,小小一个交际花敢和她对上?
那位影帝顺水推舟,故意损害wang公司的名义,难道他就没有一丝半点的背后推动?
她看得分明,只是懒得说。刚开始是压根伤不到她分毫,后来她又生出丝丝兴趣,想要知道这一脚都快要踏进棺材的人耍得什么魍魉,到头来,不过就是个为别人做嫁衣的打算。倒真是高估他了。
“你既然看得这么清楚,为什么现在又要撕破了说?不是一直装着不知道吗?”张先生自觉自己耍了大半辈子的心机,从来只有他觉得别人愚蠢的,可平生第一次竟然被别人当做是跳梁小丑,把玩在手心一直见他演戏。第一反应竟然是气急失控,反倒是一股爽快!
偌大的b市还不够,加上整个香江港都,找了这么久,看了这么长,终究碰到个满意的小辈!
“人的耐心总归是有限的。我对你耐心已到,懒得再看你跳梁小丑般的耍花腔!”云溪拍拍身上莫须有的灰尘,如看着地上尘埃一般最后看他一眼:“张先生,时候不早,您这般岁数也该早早地歇了。”
话毕,整个人从亭子里走出,带走一身花香,如娉婷美人,流转在这一园美妙风景。那连排的灯笼火红亮眼,映着她那美得妖艳的眉梢双眼,只让人觉得神魂都要一颤。
“站住!”到底就久居高位,看得起是看得起,但谁敢撩动他的权威,就好准备做好被他拆分果腹的准备!
张先生冷笑地用手边的茶杯碰了碰石桌,清冷的空气里忽然多了一分肃杀之气。
她却依旧背着身。连回头看一眼都懒得。
说到底,她不信,他真敢把她打入密室。连让人“请”她来,都没有避讳着人,古玉轩的店长和范才子可都看得分明,露了脸的人,在这个b市想要查出姓甚名谁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
“我的话,不说第二遍。”冰冷的声音几乎可以听到冰渣,如北极的酷寒,将人摧古拉朽的冻在原地,可这,并不包括冷云溪。
她自悠然着心,赏着这满眼好景,若明清贵女,漫步而去,一步一玄机,仿若门口即使天边。
园子里忽然一片静谧。
张先生倏然收了所有表情,脸上连丁点震怒都没有,只那样莫无表情地看着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这种关头,所有植物都好像被懂得噤声,忽而都垂了头,只有山间那阵凄厉的动物叫声又开始盘旋起来。
“冷小姐好悠闲,就不知道,没有车,你准备徒步从这山里走出去吗?”张先生抖了抖袖子,如同画中人物一般笑得云淡风轻:“就不知道,还有没有走到半山腰,就被狼当成小崽给叼回窝里去了。”
他声音刚落,那不知名的凄厉鸣叫声又一次地响起,在这山里空荡得吓人,几乎让人感觉是贴在后背吼出来的声音。
云溪眼底闪过一道暗色,背过身,懒懒地看着他:“张先生,我到现在只有一点不懂,若你肯点化,我倒是不介意好好聆听聆听,是哪位大人物,竟然能让你屈尊做媒。”
张先生淡淡地挥手,将从暗处走出来的影子般的手下打发下去,冷冷地站在石亭上看着她那张满是玩味的脸,越是看,越是觉得心惊。
若是一般人站在这里,不是心神不宁也该是脚底打颤了,她去好,笑得如斯,如同看了一场好戏,如今天已晚,夜已浓,该是回身休息,万物不得打扰的气势。
他倒是好奇,她究竟对什么事情这般执着,倒是连命都不要了!
“说!”他跨门横刀般地坐在椅子上,面上不动分毫,就这么至高而下地冷冷地俯视她,像是在欣赏一出美人如画。
“你到底那晚和卓风谈了什么?”她忽然面色一正,直直地看向他,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眉间正中央。
一个人的神情掌握再自如也无法控制住神经反应。
眉间,是一个人情绪最自然流露的地方。
当你开心是,它会自然舒展,微笑、酣畅,都是从这一抹舒展演变而来,而若是一个人心中烦闷,则那里会结出一个疙瘩,生生扰了一脸平静无波。
云溪目光如炬地盯着他那一处,只等他露出丝毫,便能猜出他的真实想法。
却不知,当下,张先生唯一的反应,就是惊愕。
“你为什么会对这件事这么感兴趣?”他恍然忆起,冷云溪对待岳晨并不算多么亲切,不过是生意场的点头之交,若不是和她堂兄的关系,估计她对待岳晨更多的反应,不过是平静地表面功夫,为什么来了这里这么点时间,却是已经谈了两次。话题绕来绕去,竟然又绕回了原点。
云溪知道他想偏了方向,却不点破。
他认为她对岳晨另眼相看也罢,总好过解释为什么她对那中垣控股这么关心。
“张先生,等价交换你懂不懂?是你回答我问题,不是我来给你解惑。”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却察觉不出丝毫不对劲的地方,没有对岳晨的执着,反倒是一种浓烈的兴致,对于答案真相的追逐。
“冷小姐应该知道,你在埃及的一言一行我都看在眼里吧。”他忽然开了口,没有了那么多的阻拦,反而话都说开了,正好打开天窗说亮话。
“这个,不需要您提醒,我清楚的很。”否则,她在机场压根也不会有那么多事。
“按我的想法,你虽然和峤子墨认识了那么久,但真正定下关系却是在不久之前。”他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果脯,慢条斯理地提了一颗放入嘴里:“眼看你都要跟别人进了房,我还不下点猛药,这桩媒我还怎么做?”
云溪听完,眼睛倏然一眯,如一把锋利至极的剑,出鞘就要见血,“你就为了让我和峤子墨不安生,所以知道卓风正在调查岳晨,就故意顺藤摸瓜、栽赃嫁祸?”
“怎么能叫栽赃嫁祸?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张先生轻笑一声:“再说,岳晨现在不也安然无事地给放回去结婚了吗?”
他忽而站起来,微笑地走到她面前:“怎么样,该回答的我也回答了,现在考虑考虑我的提议,让我做成这桩大媒入何?”
“我倒是很好奇,张先生你心心念念,一直要让我从的是那位贵人?竟然这么不肯死心?”云溪冷笑,就差嗤笑他白日做梦。
谁知,他忽然抬头一看,目光落在某一处。来人似乎急急忙忙,平常那般风流姿态都已顾不住,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一路赶来。
听到急促的呼吸声,云溪似有所觉,张先生轻笑一声:“喏,正主来了。”……
☆、第一百六十章 送到嘴边
——愤怒与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