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摇头:“我没有法子了。”他见安嫔张嘴欲言,抬头向外一指:“他来了。”
安嫔脸色大变,淡长风已经裹挟着雷霆冲了进来,也懒得跟她再废话,抬手虚虚一扯就把她拽了出去,安嫔吓得高声尖叫,李齐光脸色一变,直接抬步跨出了松树,抬手一扬,满天的松叶树枝就交缠着冲淡长风抽了过去。
淡长风轻轻一嗤:“不自量力。”
他白细的手指虚虚一点,一道雷霆直接冲着李齐光劈了下来,他要是法力未施,还能抵挡应付,这时候却只能勉强把手一扬,借由繁茂的松枝挡着,雷霆却还是穿过层层松枝落了下来,他费力躲开,却还是被扫着了边儿,原本就虚实不定的身形越发黯淡。
就是这么一转眼的功夫,安嫔已经昏迷过去,被侍卫押送走了,李齐光脸色白了白。
淡长风把目光落在他身上:“殿下是要我请还是自己出去?”
李齐光苦笑一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淡长风已经摸出一个玉葫芦出来,李齐光也不抵抗,任由自己被吸了进去,他颇是无趣地摸了摸玉葫芦:“本以为是个能打的,想不到却是个软柿子,真真无趣。”
皇帝在心里冲他翻了个白眼,苦笑道:“一个前朝皇子已经把宫里闹的天翻地覆了,再来一个日子都没法过了。”
他说完命手下侍卫搜查安嫔寝宫,竟搜出许多黄纸朱砂,符箓咒术,让淡长风仔细查验了,他本来以为安嫔是被鬼物迷惑的,现在看来竟不是,自嘲地笑了笑:“想不到朕的后宫里还有这样的能人。”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朕去处置安嫔。”
淡长风想了想道:“我看安嫔的符箓咒术隐隐有些御魂宗的影子。我随皇上一道去审问。“
后宫里的事儿传出去不大体面,所以有专门给犯了错的妃嫔行刑的地方,只是皇上自打继任以来从没用过,今天算是开了苞。
两人由侍卫和内侍陪着到了后宫最深处的红药殿,听这名字便有些不吉利,安嫔已经被一盆冷水泼醒了,见到皇上便哀哀哭求:“皇上绕了妾这一回吧,妾是被那鬼物蛊惑了啊,妾真的是冤枉的。”
皇上又不傻,岂会被她三言两语哭求打动:“若是他蛊惑于你,他会主动救你?会帮着你加害皇后和皇子,处处帮着你?他信佛啊?”
安嫔语塞,垂泪道:“妾还怀了您的骨肉...”
淡长风道:“分明是你与鬼□□怀的鬼胎,这话你怎么好意思说的出来呢?”
他说完忍不住瞧了皇上一眼,仿佛能看见一顶绿的油光发亮的帽子...
皇上虽然对安嫔并无多余的心思,但听见自己就这么被戴了绿帽,还不是人戴的,心情登时十分复杂...
两人都不欲再与安嫔多废话,他直接烧了写着真言咒的黄符,冲进茶碗里让内宦喂安嫔喝下去,安嫔一开始还挣扎反抗,没过多久就目光呆滞,静止不动了。
淡长风问道:“你的符咒都是跟谁学的?”
安嫔两只眼怔怔地看着前方:“我...姨娘。”
淡长风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蹙了蹙眉才问道:“你姨娘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安嫔木愣愣地道:“不知道。”
淡长风又问:“你是怎么召出李齐光的?”
安嫔低声道:“有一回...我和赵婕妤吵了几句嘴,回到宫里之后气不过,本想召出个小鬼教训她,没想到竟把他召了出来...他能耐不是一般小鬼可比的,我开始只觉得他长相俊秀谈吐风雅,后来觉着他本事不小,就想法子把他拿捏住了为我所用...”
她脑海中浮现了两人花下初相遇,虽然是一人一鬼,却一个抚琴一个吟诗,翩翩然如一双璧人。
她怔怔流下泪来:“我就是想过的好些,又有什么错,人往高处走,我还这么年轻,这寂寥冷清的日子,我真是一天都不想再熬下去了...”
不想过冷清日子,就可以利用李齐光的真心,任意践踏别人性命吗?
皇上摇摇头,面有唏嘘,转向内宦道:“按着宫规,让她走的体面些,该晋的位分和安家的赏赐都别少了,说来朕也有对不住她的地方。”
他又转向淡长风:“那李齐光...”
淡长风答道:“皇上交由臣处置吧,还有...安嫔的姨娘劳烦皇上留心了。”
他见再没什么可问的,再加上时辰快到了,向皇上告了个罪便转身回了自己住的地方,他忧心沈乔,刚到寝宫却见她已经醒了,不过仍旧苍白着一张脸,坐都坐不起来,勉强靠着枕头歪坐着。
淡长风走过去把她扶稳,蹙眉道:“都跟你叮嘱过什么?让你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体内真火,我的话看来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沈乔干笑:“这...一时情急。”
他本来还想斥责,见她说几乎话都有气无力的,只得把话又咽了回去,沈乔主动问道:“师傅,宫里...”
他取出玉葫芦:“首恶已经被皇上捉拿,李齐光也被我捉住了。”
沈乔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好奇道:“那...那位前朝皇子长什么样子?”
淡长风瞥了他一眼,葫芦倒扣直接把人到了出来,李齐光面带茫然,有几分不知所措,沈乔一看他身材就大失所望,再见那张稍显女气的脸更是兴致全无,干脆拥被合上了眼。
淡长风满意了,视线调转到李齐光身上,轻轻一嗤:“还以为是个有能耐的,没想到三两下就制住了,害我白高兴一场。”
李齐光拱了拱手,轻声道:“是我的不是。”他想了想,还是辩解一句:“我本也不是这般弱不禁风,只是阿媛执意想要个孩子,我这才不得不把两百来年的修为分出大半。”
淡长风:“...”损这种软柿子一样的鬼真是毫无成就感。
李齐光茫然四顾片刻,声音又低了几分,问道:“阿媛呢?”
淡长风漫不经心地弹了弹手指:“死了,这会儿约莫已经上了奈何桥。”
李齐光像是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下子委顿跪坐在青砖地上,身形更是淡的近乎透明,眼里的痴迷不再,脸上的悲恸却清晰可见。
淡长风不喜他这幅矫情样子,调开视线看着浮空的薄薄尘埃。
屋中寂静一时,他半晌才几不可闻地轻声道:“也罢,这也是因果报应。”
沈乔忍不住睁开眼,皱眉道:“世上女子千千万,你怎么就偏偏看上安嫔了呢?”这眼光也忒差了点。
李齐光似是被问住,眼神迷怔游离,半晌才缓缓落定了:“在遇见她之前,我已经不记得多少年没跟人说过话了。”
他看着窗外日光,像是透过窗户凝视着谁人的眼睛,神情莫名凄凉:“我见到她的那天,她穿了件月白的裙子,抚琴弹着我在世时候作的清平调,我那时候就想,她要是我的妻子,我一定拉着她的手陪她到白头,死后和她葬在一个坟茔里,生生世世...”
他说着说着,耳边又响起婉转悠扬的清平调,人已经痴了。
他问过她人鬼殊途,阴阳两隔,她是真的喜欢自己吗,当时安嫔背对着他,轻轻恩了声,他没听出她语调里的慢待敷衍,笑的天真而满足,想象着她那一刻的神情,想必是娇羞婉转的吧?
沈乔其实也不喜欢矫情之人,尤其见不得别人为了情之一字死去活来的,但又见到这位十三皇子脸上神情,不觉沉默无言。
李齐光身形越发淡了,面色忽然多了几分急切,指尖到手臂都轻颤了起来,看向沈乔问道:“这位姑娘,你也是姑娘,你告诉我,你觉着阿媛她有没有喜欢过我?”
沈乔垂眼,错开他希冀期盼的目光,轻轻地恩了声。
他便笑了,天真满足一如当日,带着浅笑在日光中化为了尘埃。
师徒俩一时无话,还是沈乔先感慨道:“这位十三皇子是真正的痴情人,竟肯为了安嫔魂飞魄散。”
淡长风眼睛斜了斜:“世上的痴人本就多,只是你见的少而已。”
他说完又鄙夷道:“你以为他喜欢的是安嫔?不过是喜欢一场镜花水月罢了。”
沈乔随口道:“师傅现在说的痛快,没准以后您遇到了心爱之人,还比他痴的更厉害。”
她说完本以为淡长风要反驳,没想到他竟奇异地沉默了下来,她偏了偏头去看,正好和他的视线撞上,两人对视片刻,莫名不自在地同时调开视线。
淡长风轻咳了声,这才淡然道:“我没他这么差的眼光。”
沈乔道:“听说这位十三皇子生前极得元炀帝宠爱,也没经过什么大风浪,性子难免天真了些,难怪死了二百多年还被骗呢。”
淡长风撇了撇嘴,她到底精神不济,说完就觉着有些困顿了,头一歪,就这么靠在枕头上昏睡过去。
沈乔是安生了,他的事儿却还没办完,他伸手帮她掖好被角,陪她安睡了一晚,趁着一个时辰的时限没过,带着上山等人直奔了新建的天监府。
淡延最近事事不顺,被淡长风顶下来之后背地里没少受人嘲讽,他干脆闭门谢客,日日搂着那几个女‘记名弟子’快活,昨夜才和燕梨颠鸾倒凤了一晚上,这时候睡的正沉,没想到突然就被下人叫醒了。
“主子,国师带着人马杀过来了!”
淡延本来睡的正香甜,被突然这么一吵下意识地一个窝心脚就要踹过去,听到‘国师’两个字才收回脚,一翻身爬了起来:“长风他过来做什么?!”
他截胡那事儿见这几日淡长风没追究,本以为就这么没过去了,哪里想到淡长风竟然直接带着人过来问罪了,他这时候衣衫不整的,急急忙忙就要穿衣裳提裤子。
这时候身后一只柔柔的红酥手缠了过来,燕梨身上只着一件兜衣,外衫随意披着,嗲声道:“师傅急什么啊,您截胡的事儿虽说不地道,可是也不是大事儿,国师来了又能把您如何?”
淡延一把挣开她:“你不懂。”他皱着眉沉沉地叹了声:“不光是截胡的事儿,我这些年是有些懈怠了,在京里也没尽心,要是长风拿这个来问责,怎么说也是我没理。”
他话音刚落,门已经被砰地一声踹开了,淡长风负手立在门口,见他寝室内一片狼藉,嫌恶地皱了皱眉,目光冷冷地落到淡延身上:“你们不是师徒吗?竟然能做这种事儿?”
淡延赔笑道:“长风莫急,听我说。她不过是我记名弟子,又算不得正儿八经的内门弟子,本就是收来伺候我日常起居的,这也不算什么。咱们叔侄是什么关系?你若是喜欢,我回头送你几个。”
燕梨听的记名弟子四个字,心里大恨,又忽一抬眼,瞧见淡长风相貌,不觉痴了。
她本来觉着淡延相貌也颇英俊,又位高权重有本事,哪怕没名没分地跟了他也不算亏,哪里想到他跟淡长风一比直如土鸡瓦狗。
淡长风竟是这样精彩辉煌的人物,她心里的失落恼恨简直难以接受,一时之间对沈乔更加嫉羡,怎么走了这等大运的就不是自己呢?
淡长风没理会这两人的百种心思,面上反倒显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淡延还以为他动心了,忙道:“我倒是知道几个貌美的女子,都是出身清白人家,还全是处子,其中一个体质绝佳,极适合当炉鼎,你要是喜欢,我明日就送到你府上...”
他回过神来,弹了弹手指把淡延的衣衫飞到他面前,漠然道:“穿好衣服再来回话。”
淡延不敢再怠慢,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
淡长风直接转身往外间走了,面上却明显带了思忖。
原来师徒之间也是可以做那等事儿的。
作者有话要说: 国师:感觉新世界的大门被打开了
☆、第40章
淡长风想完之后又暗暗皱了皱眉, 淡延怎么样那是他的事儿,他想这些做什么, 说起来他就这么一个徒弟...
他脑海里不期然浮现出沈乔的脸, 把自己先惊了一跳,忙念了几句清心咒定神, 同时看淡延更不顺眼起来。
他进正堂之后坐在上首,三根玉雕一般的手指稳稳当当地托着茶托, 淡延和燕梨匆匆穿好衣裳赶了出来, 他也不绕圈子, 直接道:“你在京里这些年揽事弄权,整日只知道和一帮官场中人厮混, 这是你选的路,我本也不该置喙什么,可你为了这些旁枝末节忘了正事, 可别怪我不讲同宗的情分了。”
淡延听这话便知道他是要算总账来了, 嘴里发苦, 却还负隅顽抗:“长风, 就算你是宗主, 说话也得讲究证据, 我怎么就忘了正事了?”
淡长风垂眸漫不经心地吹着茶叶沫子, 看似散漫, 却把事儿一桩桩一件件都道明了:“谨顺二十年的时候,有一窝黄鼠狼妖屠了京郊附近的村镇,二十三年水鬼作乱, 二十五年河妖肆虐...还有多少我就不全说了,给你留点体面,你就告诉我,这桩桩件件你除了事后拼命掩盖,还有什么作为?”
淡延额头冷汗涔涔冒了出来,淡长风振袖而起:“你就去皇陵守上十年陵墓吧,十年内不得外出,想来这守墓的差事,你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皇陵凄苦冷清,哪里是京中的繁华热闹可比的?
淡延冒着冷汗想要求饶,没想到燕梨就已经上前一步,温声细语地哀求道:“国师恕罪,师傅这么多年在京里,虽然也没少交际应酬,但那也是身在官场不得以而为之,归根结底也是为了宗门,他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淡长风微微侧头,终于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燕梨跟他正对一眼,越发觉得这男人惊艳不可方物,远不是淡延可比的。她心头别别乱跳,她这一招确实很能刷好感度,不管能不能救下淡延,既显得自己重情义能在淡长风面前讨个巧,还顺手送淡延一个人情。
她定了定神,继续开始表演,细声道:“若,若国师一定要罚,那就让我代师去皇陵受罚吧。”
她说完抬头,略略扫了淡长风一眼,却没在他面上见到感动赞赏之色,不由得有些失望,屏息等待着他回答。
淡长风缓缓道:“我本想着你算不得内门弟子,不好随意处置,既然你们师徒情深...”他目光在淡延和燕梨之间逡巡一圈:“那你就陪他去吧。”
燕梨吓得身子晃了晃,想要开口说话,淡长风却已经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