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疼疼疼!”
“说吧,到底有没有办法……”
“有有有!我刚刚想到了一个法子……”
后面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许风也就听不清了。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走到他的床头来,低声叫他的名字。许风很想应声,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那人便在床边坐下来,用手托起许风的背。
许风稍微一动就忍不住喊疼。
那人将冰凉的药碗凑过来,说:“喝了药就没事了。”
许风虽未完全清醒,心中却对这人信任得很,不由得张嘴喝了一小口药。药汁非但极苦,且带着一股浓重的腥味,许风被呛了一下,几乎咽不下去。
那人的手掌抚过他的背脊,仍是低声哄他喝药。
许风给他这么哄着,只觉心里软得不行,果然就着他的手,听话地将剩下的药喝完了。说来也怪,这药喝下去之后,手上的剧痛确实缓解许多,先前在他体内肆虐的虫子,竟如潮水般褪去了。
那人让他躺回床上,轻轻掖好被子。
许风总算沉沉地睡了一觉。
他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下午,醒来时日头正好,暖洋洋地由窗外照进来。他抬了抬手,发现右手的伤已重新包扎过了,除了有些刺痛之外,并无任何不妥,昨夜的种种煎熬,直如梦境一般。
许风正自疑惑,却听屋内有人道:“醒了?刚好可以起来吃药。”
许风见不是周衍的声音,不觉吃了一惊,起身一看,在他屋里的却是徐神医。徐神医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端到他面前来,说:“刚煎好的药,趁热喝了吧。”
许风接过来一闻,跟昨晚的药一样,有一股冲鼻的腥味,叫人难以下咽。但毕竟是治病的良药,他憋了一口气,仰头喝尽了碗里的药。
喝完后就问:“我大哥呢?”
徐神医苦着脸道:“你那大哥是强盗头子么?三更半夜的把我从床上拖起来,逼着我给你治病,还说若是治不好,就要拆了我这宅子。我行医治病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样蛮横无理的人。”
许风瞧他脸色,真比昨日憔悴不少,想是周衍去寻他晦气了,忙向他道了歉,说:“我大哥也是担心我的病,情急之下失了礼数,还望神医海涵。”
徐神医倒不来为难他,只小声嘀咕道:“我瞧过的病人成百上千,可没见过哪个当大哥的这般紧张弟弟。”
许风面上一红,又问了遍:“我大哥在哪儿?我叫他来给神医你赔礼道歉。”
徐神医连连摆手:“不必啦,他不来找我算账,已是谢天谢地了。他这会儿在隔壁睡着,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过来了。”
“我大哥怎么了?”
“你是没瞧见他昨夜那凶神恶煞的劲儿,非要我想法子缓解你身上的蛊虫之毒,我被逼无奈,只好把珍藏的宝贝给了他……”徐神医唉声叹气,显是心疼得要命。
许风问:“是什么东西?给我吃下去了吗?”
“是蛊虫,被你那大哥吃了下去。”
“又是蛊虫?”
“我当初呕心沥血、千辛万苦弄到的蛊虫原是一对,雌蛊毒性温和,就是放入你体内的那一只,雄蛊的毒性却要霸道得多,一不小心就会伤人性命,所以从未拿来救人。”
“那我大哥……为何……”
“他服下雄蛊后,再取血入药,方能压制你体内的雌蛊之毒。”
许风手中还拿着那只药碗,听了这话,手不禁一颤,药碗就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残留在碗底的药汁带着点暗红,可不就是一抹血色?
许风的双目似被这颜色刺痛,怔怔的问:“那我昨夜和今日所吃的药……?”
徐神医道:“正是如此制成。”
许风一下呆在那里。
徐神医接着道:“这蛊毒发作起来再怎么痛苦,熬上几天也就过去了,如今他非要替你受虫毒之苦,白白地折腾一番,到最后还不是要我来救治?”
许风一句话也没听进去,掀开被子下了床,连鞋子也顾不得穿就跑去了隔壁。一推开门,就见周衍躺在床上。
许风原本跑得那么急,一颗心像要从胸口跳出来,待瞧见床上那人时,却又安静了下来,情不自禁地放慢脚步,一步步走到周衍身边去。
周衍双目紧闭,虽在熟睡之中,眉头也是微微皱着。
许风昨晚刚受了蛊虫的折磨,自然知道是何等难熬,何况那雄蛊的毒性还要更加厉害。他抓起周衍的手一看,见他腕上同样缠了白布,隐约可见底下交错的伤痕,想是为了取血入药自己划伤的。
许风瞧得眼睛也红起来,想起昨夜那碗带着血腥味的药,再想起周衍是如何哄他喝药的,心中又甜又苦,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那兄长肯不肯为他赴汤蹈火尚且不知,他的周大哥……却是肯的。
许风靠在床头,低声道:“我跟周大哥不过是结义兄弟,周大哥何必如此待我?”
周衍睡得正熟,当然无法答他。
许风便一直在床边守着。
这一个下午过得飞快,天色很快就暗了下去。屋里没有点上蜡烛,几乎就是一片漆黑。
许风同一个姿势维持得太久,半边身体都已经僵麻了,他调整一下位置,离得周衍更近一些。虽是在黑暗中,但他早将周衍的面孔瞧过千万遍,一样样都刻在了心上,知道哪儿是他的眼睛,哪儿是他的鼻子,哪儿是他的嘴唇……他一双眼睛生得最好看,眼光里透着点漫不经心的神气,像盛着窗外薄薄的雾气。
许风瞧得出神,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嘴唇轻轻贴上了他的唇。
第十三章
屋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许风唇上传来温热的触觉,像他儿时眼馋了许久的糖,终于有一日尝到了滋味,甜得直透到心里去。
但只短短一瞬,他就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
他……亲了周衍……
许风被这念头吓了一跳,急忙直起身来,不料身体向后一仰,竟是“扑”的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床上之人似被这声音惊动,梦呓般的低语了一句:“风弟……”
许风冷汗直下,唯恐周衍醒转过来。他屏息等了半日,见床上再无动静,才算放下心来,但想到自己方才所为,却不敢再呆下去了,僵硬的手脚一恢复知觉,他就站起身来,摸黑跑出了房间。
夜深人静,府里早已无人走动了。
许风一个人在院里走了几圈,狂跳不已的心才慢慢平复下来,只唇上还残留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甜味。
他究竟是中了什么邪,怎么会做出那等事来?是因了蛊虫的关系,还是他对周大哥……?
许风心中隐隐知道答案,却又不敢深想下去。他冷静下来之后,才想起周衍仍在昏睡之中,夜里若没人守着,怕是连一口水也喝不上。他定了定神,将那些千回百转的心思收起来,重新折回了周衍房里。
他一进去就点起了蜡烛,烛光跳跃不定,照亮了周衍的脸。许风从前与他朝夕相处,并未觉得如何不同,这时见了他熟睡模样,却觉心头一热,有些儿口干舌燥。桌上原有一壶茶水,早已放的凉了,他仰起头来一气灌了下去,这才压下了一点火气。
喝完水后,他去外头重烧了一壶热茶,因怕冬日里水凉得快,就用衣裳裹了藏在怀里。不过他这次没再守在床边了,只在桌旁坐着,目光朝周衍面上一扫,又立刻转了开去。
许风身体本就没有痊愈,这时候万籁俱寂,不禁有些困倦起来,头一点一点的,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他睡得不沉,朦胧中感觉有人往他身上披了件衣服,便即惊醒过来。睁眼一看,见桌上的蜡烛已快烧尽了,周衍正坐在旁边,借着微弱的烛光望着他,也不知这样看了多久。
许风与他双目一对,差点忘了如何开口说话,隔了一会儿才道:“周大哥,你、你醒了?”
“嗯,”周衍眉眼间难得露出点倦色,道,“你怎么睡在这儿?”
“我怕周大哥醒来要水喝。”
许风想起藏在怀里的那壶水,取出来一摸,犹有一点温热,就倒了杯水给周衍。
周衍接了杯子,却并不喝水,只是问:“你的手还疼么?”
“早已好了。”
周衍道:“那庸医……嗯,那神医还算有点本事。”
许风道:“周大哥自愿替我受罪,哪有不好的道理?”
语气中颇有责怪之意。
周衍微微一笑,说:“我内功比你强些,这点蛊虫之毒,自能压制下去。”
“可我听徐神医说,雄蛊的毒性更为剧烈……”
周衍直到这时才喝了杯中的水,将杯子递回去时,却连许风的手一道握住了,低声自语道:“比起你受的伤来,这又算得了什么?”
许风的手给他这么握着,竟微微有些发痒,仿佛那蛊虫又活跃起来,这回却不在他手上作怪了,反而一个劲地往他心里钻。许风试着动了动手,却被周衍牢牢握着,怎么也挣不开,只好转了话头,问起他的身体来。
周衍自然只说无碍。
许风同他说了一会儿话,眼神却始终飘在别处,并不敢看他的脸。
周衍很快就发觉了,登时面色微变,抬手摸上自己的脸问:“可是我的脸有何不妥?”
“没有。”
“那你为什么低着头说话?”
许风无可奈何,只得抬起头来,朝他面上一望,道:“周大哥的脸好得很。”
他既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再贪看第二眼,直把周衍瞧了个仔细,道:“嗯,周大哥的脸……好看得很……”
周衍不觉一怔。
许风自知失言,霍地一下站起身来。“周大哥睡了一天,什么东西也没吃过,这会儿想必是饿了,我去厨房做些吃的来。”
说完就转身出了房门。
被外头的冷风一吹,许风才觉得面上的热意消退,总算清醒了些。他手脚快得很,不多时就煮好了一锅粥,端回房来跟周衍分着吃了。
吃完粥后天还未亮,周衍重新躺回了床上,又叫许风回房休息。
许风非要留下来陪他。
周衍想了想,干脆将被子一掀,道:“风弟,你也上来睡罢。”
“什么?”
“反正太快亮了,先凑合着歇一歇。”
许风坚决不肯,因怕周衍来拉他,手紧紧扒着桌沿不放。
周衍见他如此,心中好生不解,但劝了几次也没用,便由得他去了。
第二天醒来时,许风在桌上趴得腰酸背痛,周衍的精神倒是好了许多。徐神医一大早就过来了,照例取周衍的血入药。
周衍自己拿了匕首,往手上重重一划,手腕上顿时又添一道鲜红的伤痕。
许风瞧得眼皮直跳。他知道了这药的来历,哪里还喝得下去?只是怕浪费了周衍这一番心血,才勉强咽进了嘴里。
吃过药后,许风就问徐神医道:“我大哥的身体要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