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禹霖也自是被他近乎是质问的语气弄得有些发怵,却还算平静地回道:“对,我会带沅儿回扬州。我们的先生袁猷就是葬在了梅花书院旁的梅花岭上,所以我想,沅儿也定是想葬在书院的梅林处。我已经让我父亲买下了梅花书院的所有权,沅儿生前的愿望就是想成为这家书院的掌院……”
话说到这处,唐禹霖的语气已变得有些哽咽。
他很快调整了情绪,语气温沉地又道:“等我回去后,便会替她完成当时的愿望,会帮她振兴梅花书院。往后的余生我也不会再娶,我会一直在那书院处陪着她的,等我死了,也要葬在那处。”
唐禹霖说这话时,眉目虽然稍显悲伤,可一提到往后的余生,都能陪着沈沅时,他温润的眸中,明显有了几丝幸福的动容。
陆之昀的指尖不易察觉地微颤着。
他是爱沈沅,可却不知道。
原来这世间还有一个男人,也如他一样,深深地爱着沈沅。
唐禹霖比他要懂得沈沅,也能牺牲一切,放弃自己好不容易才考取的功名和仕途,要去回扬州,成全她的梦想。
陆之昀也清醒地意识到,沈沅她虽然不一定爱着唐禹霖,但是跟着这个男人,做了他的妻子,她一定会很幸福,也能随心所欲地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一想到这处,陆之昀便生出了一种从未体会到过的难耐滋味。
他嫉妒唐禹霖,嫉妒他了解沈沅,真正地懂得沈沅。
看着眼前温和的唐禹霖,陆之昀甚至嫉妒到发狂。
“不,你不能带走她。”
陆之昀阴沉的话音甫落,唐禹霖便难以置信地看向了他,问道:“大人,这是我们唐家和沈家的私事,您的侄子已经休了她了,而且…康平伯和他的母亲早就去世了,您纵是身为陆家的家主,也没有权利去干涉我将她带走的这件事吧。”
唐禹霖的语气不卑不亢,可当在面对同沈沅有关的事时,他的态度是极其地坚决且强硬的。
陆之昀却冷笑一声,随即便往唐禹霖的方向又走了几步,直到二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了一丈距离时,他方才停住了步伐。
“大人……”
陆之昀面庞英俊,眼角眉梢间,却浸着独属于上位者的强势,语调冷沉地道出了令唐禹霖面色骤变的一句话——
“你不能带走她,因为我要娶她为妻。”
唐禹霖的眼眸阔起后,亦难以置信地看向了他。
原来陆之昀也早就对沈沅有了这样的心思,不然他公务繁忙,怎会跑到郊外来这座孤坟看她?
唐禹霖瞪着眼睛问道:“您要娶她?陆大人,您疯了吧?沈沅她已经死了,您难道要娶她的坟墓为妻吗?”
陆之昀凉薄的唇角,显露了几分令人胆寒的笑意,随即便淡声回道:“没错,明日我便会去永安侯府提亲,也会将沈沅的坟墓迁移到陆家的祖坟中。至于拜堂,我便同她的灵牌拜。”
唐禹霖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那个只手遮天,严肃深沉的陆之昀,怎么会同他说出这么离经叛道的话!
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待皮肤立即泛起了钝痛后,才发现这一切根本不是他的梦境。
陆之昀是真的同他说了这样一番话。
没等唐禹霖再张口,便见陆之昀已然离开了坟墓这处,高大的身影也已渐渐远去。
他是祈朝的真正掌权者,想要娶一个女人的灵牌,也没人敢去置喙半个字。
唐禹霖虽有心想同他对抗,却也知道,凭他一个小小的九品官员,根本就对付不了这样一个狠辣又铁腕的权臣。
——“官人……”
沈沅喃喃且低柔的声音将陆之昀从前世的回忆中,拉回到了现实。
陆之昀看向了身旁的妻子,见她仍阖着眼眸,便知她只是有些睡迷糊了而已。
沈沅无意间,会透出对他的依赖,譬如现在,她便下意识地往他的怀中钻着。
陆之昀小心地将她揽进了怀里,亦倾首温柔且带着珍重地吻了吻她的眉心,低声唤她:“沅儿。”
沈沅话音软软地回道:“官人……”
陆之昀吻罢,亦用拇指轻轻地拂过了她精致柔美的眉眼,声音低而缓地又道:“你是我的。”
沈沅仍处于无意识的状态,只姿态娇弱地依着他的言语,迷迷糊糊地回道:“嗯。”
陆之昀见她如此,眸底中浓重的冷郁,终于消弭了几分。
——
两日后。
寇氏起身后,便从着往昔的习惯,张口便要唤杜婆子来伺候,却又突地意识到,杜婆子已经去世了。
她的头有些发晕,因为近来太过伤感,所以便总会借酒消愁,昨夜便喝得有些多了。
故而她便扬声唤了她另一个近侍的女使,春桃。
“春桃,过来伺候我洗漱。”
话音刚落,寇氏便听见了身侧窸窸窣窣的声响,亦觉得春桃没有立即回应她的这件事颇为奇怪。
待她看了看身侧后,面容不禁骤然一骇,随即便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你是…你是谁啊?!”
她身侧的男人也坐起了身子,面上瞧着有些懒洋洋的。
寇氏再一定睛看,却发现此人眼如豆般大小,脸亦是很长,便发现他竟是公府里的一个更夫,王六。
“三夫人,您不记得昨夜的事了吗?”
第49章 【二更】
寇氏不喊还好,这一喊,音量还是那般的大,自是惊动了耳室外的其余下人。
紧接着,还未等她来得及穿上衣物,同王六相熟,并住在一旁耳室的两个马夫就循着声音进了室内。
待他二人瞧见了那矮榻上的场面时,俱都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眸。
“三…三夫人!怎么是您?”
寇氏对这件事的发生始料未及,她边耐着同王六这个丑陋男人睡了而产生的恶心之感,还没来得及思忖出应对这事的措施,却因着这两个马夫不小的声音,又惊动了路过这耳房处的魏婆子。
魏婆子是老太太院子里的人,也是跟了她多年的一等仆妇,听见这处好像是出了些事情,便也带着身后的两个丫鬟来到耳房处,想要打探打探情况。
寇氏因着宿醉,头痛欲裂,立即斥向那两个马夫道:“你们别喊了!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
魏婆子听见了寇氏的声音后,眼眸倏地阔了起来。
她身后的两个丫鬟也面面相觑道:“这…是三夫人吗?”
魏婆子心里有了数后,便即刻折回了云蔚轩处,将这事先告诉给了陆老太太。
离开耳室之前,还命两个丫鬟留在了那处,将消息及时地封锁。
陆老太太听罢,顿觉一口浊血突地蔓至了喉间,气得即欲晕厥过去。
她难以置信地问道:“你确定,是三夫人…三夫人跟一个更夫睡在了一处?”
魏婆子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回道:“老太太若是不相信,大可以亲眼去看看,说来三夫人也是守寡许久…自那杜婆子去世后,她更是日日酗酒…这种种因素加在一处,她同更夫王六做出了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的。”
陆老太太顿时急火攻心,亦捂住心口咳嗽了数声。
“她…她怎么能糊涂到做出这种事啊!”
陆老太太的眼眸里也涌出了几滴浊泪,陆之晖丧满过后,她看寇氏年纪轻轻地就守了活寡,着实可怜,便也因着对她的疼惜,主动地提起过,不如就让她选择改嫁的事。
如果寇氏觉得在京城的世家抬不起颜面,她也可在大祈其余的布政使司,或是藩国寻些年岁相当的才俊。
国公府还会给她添上一笔丰厚的嫁妆,这样往后的余生,也不会过得这么悲惨。
可同寇氏说了这事后,她却选择了留在府里,嘴上说着什么要为陆之晖守节,陆老太太心中却也清楚,放眼整个大祈,整个国公府的富贵和权势也是数一数二的。
陆之昀是个不近女色的,袭了爵位后无论旁人怎么劝,都没有任何要娶妻的念头。
寇氏因此还能继续执掌中馈,在府里也有着很高的地位,直到沈沅嫁到公府之前,这府里的人人事事还算和谐。
只是自打沈沅入府后,寇氏因着嫉妒,和心中的不平衡,便同自己的这个妯娌斗来斗去,亦将这公府里一直掩着的阴司之事全都搬到了明面上。
她今日的这种下场,也全都是咎由自取。
陆老太太没往别处想,待咳嗽了数声后,便问魏婆子:“你有没有命人将此事的消息封锁?”
魏婆子回道:“老奴让两个丫鬟留在那处了,就等陆老太太如何指示这件事了。”
陆老太太无奈地摇首回道:“你一会儿避着眼目,带上她平日穿的衣物,再去那耳室一次。让那些下人都封口,把王六的舌头割了后将他赶出府去,让他不许再说出这些事,也算是当着旁的那两个马夫的面杀鸡儆猴,这样他们三个都不会再将这事声张了。”
“唉。”
陆老太太叹了口气后,又道:“至于寇氏,就让她带着自己的嫁妆,和近年攒的积蓄,将她打发到别庄去吧。”
魏太太应了声是,亦觉得陆老太太对寇氏也算仁至义尽了。
待片刻功夫后,她拿着寇氏的衣物去了耳室处时,却听见里面传来了凄厉的哭嚎声——
“陆之旸!这件事是我被人构陷的!我根本就不会跟王六这个丑男人发生这种事!我是你的三嫂,是先国公的正妻,你怎么能不同老太太商议一番,就要让我下狱?!”
魏婆子心中一惊,待冲进了耳室后,便见陆之旸果然站在里面,手中还握着锋利的长刀。
这日陆之旸应是休沐的,他怎么也突然知道了这件事?
魏婆子正起着疑惑,却听陆之旸冷声回道:“寇氏,还三嫂,你配吗?你做出此等犯奸之事,连我五兄都知道了。大祈的律法摆在这儿,用不用我同你说说?”
“你……”
魏婆子看着陆之旸这咄咄逼人的态度,心跳加快了许多。
寇氏犯的,按大祈的律法来说,是良贱相奸的罪责。
良人妇女与奴奸,要加凡奸罪一等。(1)
原本要送到顺天府里打一百杖,现在便要挨上二百杖。
寇氏毕竟也是个养尊处优的国公贵妇,五十仗就足以让她的小命丢了半条,一百下后估计也就能剩一口气。
真要处以二百杖责,那可就死透了。
寇氏的心中近乎绝望,连忙对着魏婆子央求道:“魏婆子,你是不是老太太派了救我的,你赶紧回去,让老太太救我,说陆老七在我这儿,偏要取我的性命,你赶紧让老太太来给我做主。”
魏婆子连连点头,刚要离开耳室这处。
便听“唰——”地一声。
随即,陆之旸手中持着的,那把泛着寒光的长刀便抵在了她的颈脖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