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记得,你那位嫡妹一直未说亲,怎忽然就许了人家?”
他及冠时,卫府嫡女年龄尚小,否则,正妃的位置还不知会落到谁身上,他也心知肚明,卫府嫡女最后很有可能进了他的府邸。
毕竟,卫府曾有意无意和他透露过这个消息。
倒是如今,不声不响地就和旁人结了亲?
怎么?他这后宫,就是龙潭虎穴不成?
卫旬和他相识多年,哪里不清楚他的性子,他嫡妹本来的确是要进宫的,凭借家世和圣上的情谊,他嫡妹初进宫,至少也可搏贵嫔位。
初入宫,就封妃的人,在本朝近乎没有过。
可卫氏已经有了姜韵,注定要帮姜韵的话,他嫡妹入宫的作用也就不大。
进宫搏宠,本就风险甚大,他娘亲也心疼这唯一的女儿,如今刚好,不用送进宫,倒也两方欢喜。
是以,卫旬苦笑道:
“这早就是年前的事,只是今年事多,一直未敢声张而已。”
付煜对他那嫡妹也没甚兴趣,听他不愿多说,便也没再继续问。
卫旬偷偷抬头看了眼付煜,犹豫半晌,他才低声道:
“微臣虽未见过我那堂妹,但听说,她和其生母十分相似。”
付煜有些奇怪:“你同朕说这作甚?”
卫旬抬手抵鼻,犹犹豫豫道:“微臣见过三婶的画像,她的相貌,许是殿下会有几分眼熟。”
付煜被选秀一事烦得不行,着实不耐听这些女子家的事情,不耐打断他:
“行了,说正事罢。”
卫旬噎住。
罢了,总归他提醒过了。
半个时辰后,卫旬出了御书房,他抬头看了眼天,稍稍摇了摇头。
丰禹元年四月,新皇下旨选秀,但凡五品官员以上家中满十五的女子陆陆续续涌进长安城。
第105章
“圣上刚登基, 不想在此时大张旗鼓,因此这次选秀并未大办。”
卫椋坐在书房中,和姜韵一点点分析着这事。
书房中有一面书墙, 姜韵稍倚着书架, 不紧不慢地翻着书册, 近乎一年时间,她身上似发生了许多变化, 是书香沉淀后的平静。
饶是姜韵年幼时发生过很多,但她的确从未有机会去接触这些各种才艺和书本。
在宫中时, 她不知废了多大的劲,才学会识字。
可那一手字却写得叫人不忍直视。
回到卫府后, 卫椋给她请了最好的教书先生,用最好的笔墨,锦衣玉食养出的娇姑娘,眉眼稍抬间皆是韵味矜贵。
半晌,姜韵才轻轻细细地开口,透着股软糯腔调:
“父亲想让女儿通过这次选秀进宫?”
姜韵透彻的眸中一片平静:“可初选, 女儿就没法通过。”
初选验身, 女子身上有任何瑕疵,都不可能通过初选。
而她, 早就不是完璧之身。
不知何时,卫椋竟站了起来,走到她旁边,忽然弯腰, 将她头上有些倾斜的发簪认真地别正, 才道:
“你上族谱近半年, 却从未在外露过面。”
姜韵稍稍敛眸, 抬手轻轻碰了下发簪。
卫椋的话还在继续:“你是卫府的嫡大小姐,也该让旁人见见你。”
“再有半个月,就是你祖母的生辰,你刚回来,该去给你祖母拜寿。”
祖母?
姜韵回来后,连上族谱那日都未亲自去,所有想见姜韵的人,皆被卫椋一句她身子不好给挡了回去。
所以,哪怕是卫府的人,都未亲眼见过姜韵。
姜韵顿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这位祖母是何人。
卫老夫人,尊贵的一品诰命夫人。
她的寿辰,往年圣上还是岐王时,近乎每年都会亲自到场。
姜韵离开书房时,已近午时,六月正是最热的时候,外间的太阳近乎要将人烤化,卫椋朝外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拧眉:
“用过午膳,再回去罢。”
姜韵立即打断他,她低敛着眸眼,轻声细语:“不用了,父亲。”
卫椋倏然哑声,半晌,他才堪堪地放行。
他知道,姜韵如今能和他心平气和地说话,却不代表已经原谅他了。
否则,她又怎么会回来近一年,除了年夜那日,从不和他同桌共食?
素安扶着姜韵回院子的路上,迎面撞上几个衣裳华贵的妇人,但这些人见了她却似老鼠见了猫一般,立刻松开手中的花,退到一旁,恭恭敬敬地稍垂了头:
“大小姐。”
姜韵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她们,不着痕迹地稍拧眉,轻轻半服了身子:
“几位姨娘安。”
这些是卫椋曾纳过的妾氏,即使卫椋早就不搭理她们,但却不会短了她们的吃喝。
也因无需争宠,她们倒是姜韵见过最和谐的后院。
常聚在一起赏花打牌,十几年时光,竟真处得似亲姐妹般。
姜韵眸眼中闪过一抹恍惚,半晌,她回神,眉眼情绪越发寡淡了些:
“我房中还有事,各位姨娘随意。”
那些姨娘一脸受宠若惊,忙说:“日头晒,大小姐注意身子。”
待别过几位姨娘,素安扶着姜韵,压低声说:
“小姐要的画,爷已经让人送过来了。”
姜韵稍挑眉,步子加快了些,回到院子后,就径直进了一侧的小书房。
素楠在书房中,见她进来,就将画展开。
画上是一片皑皑白雪,女子裹着狐绒斗篷站在雪中,近乎和雪色融入在一起,唯独四周娇艳欲滴的红梅飘乎落在,给整幅画添上了色彩。
画中女子稍回眸,似被身后人叫住,眉眼甚是冷淡,却叫人根本看不见四周惹人眼球的红梅,皆将注意落在了她身上。
这是卫椋亲自替她做的画。
姜韵始终记得,付煜最爱的是冬日中的那抹红梅,送她的物件也总带着些梅花印记。
姜韵指尖轻轻抚过画中女子的脸颊,她眸中情绪晦涩难辨,许久,她才轻声说:
“将画送给父亲,他知晓这画该交给谁的。”
素安伺候她一年,明明她才是主子,众人伺候锦衣玉食的,但不知为何,素安总对她有股怜惜。
许是姜韵眉眼柔弱,总叫人忍不住对她升起一股保护的欲望。
素安咬唇,堪声道:
“小姐身后有老爷,无论如何,都可以活得自在,一定要进那深宫吗?”
若那深宫中是甚好地方,堂小姐许了亲家那日,大夫人何必那般欢天喜地?
不过是吃人的地方罢了。
姜韵回头看她,眸中似凝了抹说不出的恍惚,她一字一句道:
“……我想念儿了。”
近乎一年时间,她早就将念儿的模样忘了,她害怕,时间再长久些,她会把念儿都忘了。
她生而不养,即使被迫无奈,但对念儿来说,她这位母亲总是不称职的。
不进宫的话,卫椋会替她安排好一切,她后半生会过得十分顺遂。
她需要舍弃的,就是她的孩子。
但是她做不到。
她想念她的孩子,同时也贪恋宫中的荣华富贵。
她骨子的劣根性,贪慕虚荣,只是世人总喜欢粉饰太平,喜欢将一切都往好的一面说。
姜韵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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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段时间,长安城中有两大件事。
一就是圣上选秀,长安城中因为大大小小的秀女涌进长安城,甚是热闹;另一件就是尚书府的卫老夫人寿辰。
那日,尚书府门前,庆寿的人快排起了长队,热闹非凡。
姜韵是跟着卫椋一起到的,带着卫府的标志印在马车上,卫椋下来时,四周微顿,很快就有人想上来套近乎,谁知卫椋却根本未搭理,直接转身去掀珠帘。
众人一惊,以为这位终于开窍了,还在想卫椋何时娶了新夫人。
但也有人想到了卫椋那位从未在众人面前出现过的女儿。
姜韵只虚虚伸出一只手搭在卫椋掌心,探出了头,青丝顺势落了一缕下来,懒懒散散地搭在脸颊侧边,待站稳后,她轻轻抬起头,暖阳映在她脸上似镀上了一层柔光,肤白赛雪,明眸红唇,生生让四周安静了些。
卫椋有些不满地看了四周一眼,护着姜韵,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