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地处北方,且沿海,整个城市既文艺清新,又不失生活气,这生活气主要来源当属夏季就着啤酒的海鲜烧烤,每每那时才是江城最热闹的时候,个才开春仍发冷的季节,相比之下未免就失了江城人民的欢心——夜略略深,街上就很少见人,更别说这风大湿寒的半夜。
陈知遇算是半个本地人,按说早就习惯了的,但今天不知怎的,总觉得有点瘆得慌。
是风太大的缘故?
他推推眼镜,站定,回头定睛细看,那半空飘起的不知是哪里来的一只塑料袋,白花花的碍眼,再远些张牙舞爪的是灯影里的树枝罢了——白日里给江城增添文艺气息的功臣,这被风吹得像个死不瞑目的怪物。
陈知遇眼里一抹嫌恶闪过,摇摇头,心里暗道自己疑神疑鬼,他在怕什么,他有什么好怕的——他都主动占出扣着绿帽子往自己脑袋上戴了,还有个屁怕的!
他脸色憎恶恼恨,低低咒骂了句,然张嘴就被灌了一嘴的风,风里裹着尘沙,噎了他一嘴,他连连呸了两声,想快些走,走动间牵扯腿伤,痛意让他不得不又慢下来尽量不让自己露出瘸腿的模样,心里的憋闷却到了极点,“这特么叫什么事!”
他抬脚恶狠狠踢了路边的垃圾桶一脚,然这垃圾桶并非是塑料质地的软弱货,这固定在路边的水泥桶个个都是硬茬子,这一脚下去,非但郁气未消,反让他本不利索的腿脚越发添了伤痛。
“我艹你大爷!”
他像个困在蚌壳的无头鬼,愤怒又无力。
“沈青迟……”
缓缓念出这个名字,他只觉迎面被人狠狠扇了一个巴掌似的,而胸腔内的积郁却是找到了所有愤怒的源头——是她。
是了,都是因为她!
他低头看自己,想他陈知遇,小半生顺风顺水,从未栽过这么大的跟头!这倒霉的源头,就是来自沈青迟!
明明就是个倒贴都没人要的老处女,石头一样的性格,他体谅她,顺着她,可她倒好,就因为一次、一次意外的错误,她就敢跟他提分手?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男男女女看对眼了一夜欢愉,天亮后大家各回各家,出了门不带一丝牵连,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怎么到她那儿就是天大的事了?
就她?她那样的货色也敢不要他?
他都低三下四得给她道歉说好话了!
给脸不要脸!
这情绪来得强烈而熟悉,几日前,他就是被这情绪左右,心有不甘——便是分手,也该是他不要了她,何况,她那么个死板性子,自以为抓了他多大的“错处”,谁知道会不会往外说?
他陈知遇好歹是个人民教师,私下再怎么,都不能让她毁了在学校的名声!
而他果然没想错!
表面说什么跟他和平分手,说什么这事再不提,结果呢?转头特么堵来这么一群人,醉醺醺的骂他渣,可不就是把他那点事说了个底朝天!
他怎么能不怒!
怎么还能坐得住?
不过是使了点小手段,叫她往后老老实实闭了嘴,谁知道那女人倒是有本事,还真哄住了小白脸给她办事,要不是那小白脸,他今天早就……
他脸色发青,咬牙切齿的又低骂了一句,只道自己倒霉,沾上这么个恶毒女人,当时就不该觉得她老实是个适合结婚的女人就跟她处!看她跟那小白脸的黏糊样,跟他这装高冷玩矜持,倒是尽把那小白脸往家领!
扯扯嘴角,他神色恶意而讥讽,呵,搞艺术的玩得更开,沈青迟那蠢货还真当人家跟她认真处呢,玩她呢吧!
他倒要看看,看她最后怎么个哭法!
想象沈青迟那冰霜似的脸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难堪羞耻愤怒诸如此,他只觉胸腔里终于有了一股快意,靠着这隐秘的想象,他总算从今天这一堆乱遭事里找到一丝喘气的余地。
“我倒要等着看看!”
低低吐出一句,又想到那个背地下黑手的小白脸,只觉又是一股冲天恶气上涌,步子略略加急,他强迫自己冷静,他得想想,得好好想想接下来怎么做,学校那边,虽然这事办得憋屈,但好歹挣了个大度的名头,沈青迟占了全部的好处,也该消停消停了,现在就只有那小白脸……
他还摸不透他的底,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他得想个招先稳住他才是……
这般想着,他已经进了小区,回去的时候想到下午沈青迟就到了楼下了眼见事就成了,他眯眼将这条路盯了一盯,好像这样就能发泄些什么似的,但……
视线里,好像多出了什么。
他蓦地站定,呼呼风声里,后背一阵冷意,再看那靠在他家楼下门口的黑影,可不正是一团人影——穿了件连帽卫衣,帽子兜头戴着,低着头,靠在门边半屈着腿。
他心里骤然一松,暗道不知哪家的小崽子,估摸半夜下来偷抽烟呢。
现在的小孩真是越来越会玩,可惜这些在他眼里都是些小玩意儿,他重新提步,脸上的表情早就自动调节——他又变成了旁人眼里熟悉的,温和,包容又不失威信的教师模样。
“咳……”
轻咳一声,他正想摆出师长架子,那人却似有所感般的,先他一步抬起了头……
“你,你!”
陈知遇一下僵住了步子,两条腿灌铅了似的定住,他瞪大了眼,连脸上的表情都皲裂,下意识抬手,同时退后了半步。
“陈老师。”
靠墙的人直起身,顺手掀下了兜帽,帽子掀得随意,把他蓬松的头发带得乱了,他并不在意那头发,好似很知道他这副长相是全然不需要头发加分的,他眸子里的暗色与夜色融为一体,嘴角却是轻轻勾了起,他语调温和有礼的对他道,“晚上好呀。”
陈知遇心里蓦地咯噔一下,只觉他这笑盈盈的模样,还不如那天揪着他衣领就给他一拳的模样,“林,继阳。”他没动,亦没后退,只冷了脸色,含威带严的叫了他的名。
然对方好似并未受到他影响,他抬脚走近,手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下,眼神往下微扫,“别紧张,我对你另外两条腿没兴趣,”
玩笑般的语气微深,他声音低而轻,“陈老师,我们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