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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皇帝手没动,眸子里全是对她“阳奉阴违”的不屑。

李夕月只能又把手伸过去点,指关节触到了,很快,掌心也触到了。

掌心相触,是一种很奇妙的温暖柔软,叫刚刚别扭得不行的两个人顿时有了心安的感觉。

昝宁突然握住了她的手,用力一拉,把她拉站了起来。

李夕月第一次感觉和他靠得那么近,他的呼吸声,仿佛就在头顶上,吹得她几根梳不进辫子的小碎发在脑袋边一飘一飘的,耳朵旁一阵阵痒痒。

两个人都没说话。

就这么静静地站着。

昝宁看着李夕月的额头上的小碎发,李夕月则看着他的袍襟和鞋。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连着呼吸在她头顶上飘过来:“你说的,我的话你要句句听。”那声音好像飘飘忽忽的,特别像拂在她耳边的那些小碎发。

李夕月在家也算是精明的,想想有些暗亏还是不能吃,于是陪着笑说:“万岁爷,旨意呢,奴才肯定是遵的——哪有人敢抗旨呢。但是呢,万岁爷随口的那些,奴才也要尽到奴才劝谏的本分。”

昝宁眉头微皱,问她:“你什么意思?”

李夕月皮着脸强笑:“譬如吧,万岁爷哪天生气不吃饭,李总管他们就不能答应对吧?总得劝谏着对吧?这要也属于抗旨,就没天理了对吧?奴才就是这个意思。”

她丑话得说在前头,不然,谁知道他要下些什么没皮没脸的旨意给她?!

这强词夺理的能耐真是!

昝宁先就被她气得手直痒痒,所以砸了杯子泄愤。现在人就在面前,就不用那杯子受苦了。

李夕月正在胆战心惊等他的反应,突然感觉屁股给人揍了一巴掌。

也不算疼,麻乎乎、火辣辣的,但是很震惊,她抬头看了看昝宁,他已经收回手,掌心轻轻地搓着,说了句:“挺能说啊。”

一脸“你就是欠揍”的表情斜睨着她。

李夕月有些不敢相信。

但此刻也没别人了。

她想哭,但是也不疼,哭不出来。

她有点委屈,但更多的突然涌上来的感觉是羞。脸颊顿时滚烫的,人像呆了一样,低着头说不出话。

皇帝看她这羞涩的模样,心里满足啊,而且还萌生出爱怜。那脸蛋红扑扑的,连耳珠都跟玛瑙珠子似的艳红一片,脖子都洋溢着粉色。他克制不住地伸手捧住她的脸,低头问:“言辞上犯上,该打不该打?”

“奴才有过错,也该……该由有司行刑才是。”她略摆摆脑袋,想摆脱他的手。

昝宁笑起来:“有司那刑杖你捱得住?”

李夕月不说话。

大话也就是说说,她岂敢挑衅慎刑司的板子!

然而,感觉他的脸也慢慢凑近了,李夕月觉得这意味着她离她出宫嫁人的梦想就远了。情急之下别转脑袋说:“万岁爷说话总是一言九鼎吧?”

他离远了些,问:“你又是什么意思?”

李夕月说:“我……我还没打算愿意。”最后几个字说得又低又快。

这个“愿意”自然是那事儿。

昝宁给她拒绝了几次,也习惯了,刚刚已经餍足所欲,此刻倒反而没有非分之想,只说:“你多心了,我又没强迫你。”

刚刚看她的手,翡翠戒指已经取掉了,他默认为这是她的认错方式;活泼泼的人又在面前,不管她赔不是赔得多假情假意,只要肯回来,他也默认她不是硬挣着跟他犯犟。

既如此,也没什么好生气、好计较的了。

他便显得大度起来:“好了,你也认错了,也保证了;我呢,也打过你了,这次的事就算揭过去了。”

“那奴才这次真告退了?”李夕月小心地问。

“再等等。”

他从炕桌下方、揉成一团的炕褥上把先打算赏赐给她的碧玺手串找出来,伸手过去递给她,语气不善:“朕素来有过要罚,有功要赏。打你是罚过,这是赏功——今儿在礼亲王行馆的差使办得不错。赏你的,拿去吧。”

李夕月踟蹰了一下,他又板下脸:“不要?”

哪敢不要呢!李夕月想叩谢,他托着她的腕子不让她沉下身子,却把手串戴在她手腕上,然后带着点笑意说:“大小还真合适,我今天挑了好一会儿呢,一定挺好看的吧。”

李夕月看看,东西是好东西,五彩的碧玺珠儿,颗颗都晶莹剔透。她不敢推辞,赶紧谢了恩。

昝宁又说:“我看你也不用镯子手串什么的,这东西对心脉好,也是佛家的宝贝,你日日戴着不许摘下来。这条旨意,没什么好驳的吧?”

李夕月心里那五味杂陈啊,他的意思,她哪有不明白的!亦武以前讨好她,也是给她送各种东西,大概男人都觉得:用礼物可以把喜爱的女孩子“砸晕”。

此刻,唯有乖乖点头的份儿。

昝宁这时大度地挥挥手:“去吧,明儿中午回銮的队伍就出发,明早上不用你来伺候,睡个好觉去。”

他负手看着她行礼退出,俟那门帘子落下,他突然觉得欢欣得不行。

衣服都懒得脱,倒在御榻上,闭着眼睛回味着刚刚那手感。

真的,大婚三年以来,他第一次体验到这种令人心动神移、满心欢欣的滋味。

像个初见闺中心爱姑娘的少年郎,浑身都跃动着兴奋和期待,偏偏又愿意止步于此,把每一点新的感觉和新的滋味一遍一遍在心里描摹,一遍一遍地反刍、回味,做梦一样美好!

突然,外头小太监怯生生问:“万岁爷睡了么?今儿奴才值夜。”

他顿时恼上来,然而规矩如此,也不好骂人,只能翻身坐起来,平复了半晌才说:“朕打盹儿呢,你先叫管洗漱的调热水过来。”

心里决定:今晚上一定得把值夜小太监赶到远远的外间墙角去值侍,免得自己说什么叫人不好意思的梦话被他听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 嗯嗯,作者的恶趣味,海涵海涵。

第52章

那一厢, 李夕月感觉脚底拌蒜,好容易才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白荼已经躺在被窝里,看她进来便笑道:“听李总管说, 今儿万岁爷又对你发火了?”

李夕月把脸躲在阴暗的地方,轻轻点头, 轻轻说:“是呢。”

白荼好像习以为常一样:“没事, 不是原则上的大事, 万岁爷的脾气发过一阵就好了。你呢,也别委屈了,睡一觉也就没事了。”

翻身继续睡。

李夕月低低地“哦”了一声。打水洗漱, 觉得脸上的红热是怎么都退不下去, 只能吹熄了灯,趁暗爬到炕上,钻进被窝里。

她一直是沾枕即睡的, 今天不知怎么就是睡不着。

腿很酸,身体很疲劳, 心却很兴奋, 是一团乱麻似的的感觉,剪不断, 理还乱。自问,他对她好, 她真的不知道?

怎么会呢!只是一直以来觉得齐大非偶,虽说前头圣母皇太后宫女出身而获得先帝宠爱, 庶出皇子得以登极, 无数宫人钦羡。但她从来不做这个白日梦。

可是现在不同的地方是,她开始没时时刻刻把他当皇帝看,有时候觉得他聪慧, 需要在朝堂上慢慢伏线,日后方能挥斥方遒;有时候又觉得他回到后宫之后,像个郁怀难开的大男孩,只在她面前放松地笑,她对他……不知算不算喜欢,但是很想关注他的感受,很想能让他的笑容多一些。

他今天居然打她屁股,觉得应该生气才对,但事实上生不起气来,只觉得全身都热乎乎、麻乎乎、辣乎乎的,像拥抱,把自己整个浸在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里。她翻来覆去,挥不去这种感觉,又觉得这像挠痒痒,舒服又不舒服,渴望又不渴望。

她翻滚得太频繁,把白荼都吵醒了,白荼迷迷糊糊说:“夕月,你干嘛呀?好好睡吧,明儿又要坐大车,可辛苦呢!”

李夕月不敢动了,摆个“弓”字躺在炕上,满脑子开始是他的襟摆和鞋子——她今天几乎一直盯着在看——万字不到头的暗纹,隐现在天青色的宁绸上,每隔一段会有茶盅大小的团龙刺绣,小小的团龙,眼睛又大又明,直视过来时仿佛有笑意。

团龙的笑意和他的笑意时而合并,时而分开,最后凝聚在一起,慢慢模糊黯淡了下去……

李夕月睡着没多久就被白荼叫醒了。

她迷迷糊糊说:“万岁爷说,让我今儿早上多睡一会儿。”

白荼气得想笑:“没错,圣旨让你‘早上’多睡一会儿,可现在太阳已经上三竿了,你要再不起床,中午出发时,你打算不收拾包袱,就捧着一堆东西上车?”

李夕月赶紧起身,揉揉眼睛。

啊呀,果然已经天光大亮了,淡淡的阳光从密密的云层里探出来,又从绿色琉璃瓦上泻下来,撒在一地软软的松针和银杏叶上,远看上去,软绒绒的,柔和而不刺目。

她的心里仿佛也这样软绒绒的,甜蜜、喜悦和羞臊、担忧混杂在一起。

收拾好东西,已经中午了。

草草吃了午饭,宫人们纷纷上了大车。前面皇帝的御驾先行,后面长长的队伍跟着辚辚前进。

颠簸了两个时辰,累得快散架,突然前面有人说:“下雨了。”

过了一会儿,又改口:“不,下的是雪珠子。”

揭开大车的车帘子,外头真的密密地下着雨雪,乍一看像雨,但接在手心里是痒痒的,是一颗一颗粟米大的雪珠。

白荼说:“糟糕了,这下路上要难走了。”

果然,车马越来越慢,因为地上越来越泥泞,车轮时不时就卡在泥地里,到处飞溅着泥花。

天色也暗得早,白荼有一只打簧的小表,打开一看,方才申正,远处已经灰蒙蒙的,四野的雪云压下来,满眼俱是铅灰色。

“还赶得到行宫么?”李夕月问。

白荼也不认路,只能摇摇头。

没过多久,前头消息传过来,今日是到不了行宫了。前面有一座桥前泞得厉害,皇帝的御辂过去了,皇后的车却断了辕,皇后只能下车,先想着皇帝御辂宽敞,帝后挤一挤,但皇帝冷漠地说“没这个道理。”

皇后本来遇到这样糟心的事就不高兴,想和丽妃挤一挤,丽妃岂敢和她挤?让出位置之后只好挤到诚嫔的车上,诚嫔又不敢和丽妃挤,到得颖贵人车上。颖贵人怕诚嫔那张不饶人的嘴,干脆敬鬼神而远之,声称“诚嫔娘娘一个人坐舒服些,我去和宫人挤一挤罢。”

没成想皇帝知道了,在御辂里发了一顿火,然后看着天色不好,而到打尖的行宫还有三分之一的路程,干脆说:“雨雪天气,硬是熬夜赶路别再出什么问题。围猎自备着不少营帐,大家将就一下,也体验一下‘夜深千帐灯’的滋味罢。”

于是定了就地扎营,用网城围了偌大的一圈。

这是没想到的突发事件,前头下旨,后头只有遵旨。

乱哄哄地安营扎寨,又忙又累,但也别有趣味。

天彻底黑下来时,网城和里面的帐篷都搭好了,泥水地里搭起的帐篷,钉子钉得格外深,营帐下面和上面都铺着防水的油布,羊角明灯一盏盏点起来挂在营帐前,侍卫们的松明火把则亮闪闪地照在外围。

风雪有越来越大的趋势,雪夜里站岗的人很快落了一身雪花,冻得脸都是通红。

李夕月在用作茶房的挡风帐篷里烧好了热水,随时备着里头传茶。

一会儿,见皇后等四人带着贴身的宫女,鱼贯一般进到皇帝的御幄里去,大概是侍膳加请安。

再一会儿,里面叫奉茶。李夕月不敢怠慢,和白荼一起打着伞,把茶盘小心送进帐篷里。

帐篷里烧着火盆,但一时还没有暖和起来。

昝宁的脸色也是冷冰冰的,见她们俩进来,漠然地说了句:“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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