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轻轻颤抖,仿佛经历了巨大的打击。等说完这句话,她竟然从袖子里抽出了手帕,轻轻拭了下眼角,仿佛正在哭泣。
一旁的李贺辰叹了口气,道:“衣衣,你也不必太过伤心……”
便是宋兴江再迟钝,也料到眼下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了。他小声问:“竹衣姐姐,这是怎么了?”
宁竹衣抬起头,微红眼眶,蹙眉望向他,道:“宋小公子,我不怪你,你也是想哄我高兴……”
“怎么了?”宋兴江很是摸不着头脑。同时,他也有些心虚,担心自己冒充一剑破颠大侠的事儿败露了。
宁竹衣没有答话,只是抽噎一声,将头垂得更低了。
这般姿态,叫宋兴江既无措,又慌张。他不由紧张地望向了李贺辰,问:“表,表哥,这是怎么了啊?”
李贺辰严肃着脸,道:“表弟,我也知道,你是年少贪玩,才做错了事,谎称自己是那位一剑破天大侠。不过,这事儿你当真做错了,才会害得衣衣伤心至此。”
“啊?”宋兴江的面色一变,脸上涌出被戳穿的心虚:“表,表哥怎么这么说……”
“唉……”李贺辰摇摇头,故意叹息一声,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从何处知悉一剑破天的事儿的,不过,既然你知道他的名字,也该知道他身中奇毒,本就寿命无多。”
“哈?”宋兴江瞪大了眼。
他确实是知道这个“一剑破颠”,但他不过是躲在窗户后头偷偷摸摸地偷听了一阵,压根儿不知道这个大侠是不是中了毒。
李贺辰又叹一声,道:“他救下衣衣之时,已是寿命之末,行将就木。他对衣衣说,若一月后没有去寻她,那便是他已死了,葬于魔教往生树下,叫她今生都不必惦念。”
闻言,宋兴江的表情愈发不对劲了。
这什么一剑破颠大侠,竟然是那般行将就木的人?那他说自己是这个什么劳什子大侠,岂不是容易露馅?
宋兴江正在不安,那头的宁竹衣抽噎一声,哽咽道:“你说你是一剑破天,我还道那奇毒已解,大侠已生命无虞。可是,可是……”
说着,她又是一阵呜呜干哭。
宋兴江的心重重一跳,额头竟渗出冷汗来。
“可是,可是什么?”他问。
李贺辰摇了摇头,道:“那一剑破天大侠乃是我的友人,我知悉他其实早已下葬。……那魔教奇毒实在是难解,也是无可奈何。”
他话音一落,宁竹衣的“呜呜”声便愈发重了。
宋兴江愣了下,脸上写满震惊,人僵着,再不能动弹了。
那大侠竟然已经不在了?
而他,竟冒了一个死去之人的名字,来讨竹衣姐姐的欢心?竹衣姐姐则误以为那位大侠还活着,因此放下了心。可事实却是,那大侠早就不在人世了……
竹衣姐姐先欢喜,再失落,这岂不是难过得要命?
易地而处,宋兴江忽然感到无比愧疚。
他才见到这位仙女姐姐,想要讨要她欢心,可如今却害得她如此伤心!
“我……”宋兴江露出无措之色,“嗯……”
他想道歉,可又觉得下不来台阶。要承认自己仿冒他人之名,欺骗宁竹衣的真心,这实在是太叫他为难了。
宋兴江很是犹豫,一颗心像是在钢丝上左右滑。
就在这时,一旁的宁竹衣呜咽道:“宋小公子,我不怪你。只是以后,你莫要做这种事了。伤了我,不要紧。可要是伤了别人,那就来不及了……”
这番话,又叫宋兴江僵住了。
宁竹衣不怪罪他,这叫他稍稍松了口气。可随之而来的,还有更多的愧怍。
这谎话有时确实是能帮他得到一些捷径,可这些捷径却是生着荆棘的,不是刺伤他,就是刺伤他说谎的对象。
宁竹衣心软,不会怪罪他。可下次换了旁人呢?
宋兴江的心底不由胡思乱想起来。
他本性顽劣,在家中又被父亲祖母溺爱,几乎没什么人给过他这般教训。如今自己惹了一见钟情的姑娘如此伤心,他竟觉得后悔不已。
一番心底拉扯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郑重地扬起了头,道:“竹衣姐姐,我……我对不住你。”
这句话本有千斤重,可一出口,却又变得轻松了许多。他闭上眼睛,涨红着脸道:“我不该撒谎骗你,不该说我是一剑破天大侠。害你这般伤心,是我不对。”
他的话很沉重,也认真,看起来像是真心的。
宁竹衣抬起微红的眼,又拿指腹用力揉了揉眼角,问:“那你以后,还说谎吗?”
宋兴江立刻摇了摇头:“不说了,再也不说了。早知道说谎这般害人,那我说什么也不会讲这些话的。”
闻言,宁竹衣和李贺辰的面色都轻轻一松。
二人默契地对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就在这时,那头的宋兴江又殷勤地凑了过来,一边给宁竹衣拿手帕,一边飞快道:“竹衣姐姐,我想好了,虽然我确实不是那位一剑破颠大侠,可我想要对你好的心思,那也是真的。不知几日后,姐姐可愿意去宋府一道看《李香梅传》?既然姐姐心情不好,那恰好适合看看戏曲,散散心……”
李贺辰的脸又僵住了。
这小子,还真是贼心不死!
“不行!”李贺辰刷的一下站了起来,人直直地挡在在了宁竹衣面前。这一回,他的面色极是阴沉,远比平常时要可怕。
“表弟,我再说一次,衣衣不会答应的。”他盯着宋兴江的眼神,是少见的冷酷。“你要其他什么玩的、吃的,表哥都答应你。独独这件事,不可能。”
宋兴江愣了愣,不由轻轻哆嗦了一下。
虽说表哥从来傲气,可像今日这样令人胆寒的,却还是头一次见。这模样,简直宛如一只护食的豹子似的。
“为,为什么啊……”宋兴江不死心,壮着胆子问道。
“没有理由。”李贺辰展开手中的折扇,语气不容反驳,“我不同意。没有别的因由了。”
第46章 童叟无欺  你要看戏,我随时都能安排……
李贺辰的凶脸, 总算是让宋兴江生出了退却之意。
“表哥,你那么凶干什么呀,我邀请的是竹衣姐姐, 可不是你……”他吐了吐舌头, 小声地嘀咕。
话语虽不甘, 但他却不敢再多说话, 而是老老实实地坐下来捧起茶盏,不再多说邀请宁竹衣去看戏的事了。
“看得这般紧, 不知道的,还以为竹衣姐姐是表哥定好的人呢!”
宋兴江的抱怨声, 让宁竹衣微愣一下, 心底忽觉得窘迫。
是呀……
李贺辰的态度, 未免也太奇怪了。
又像吃醋,又像护食。
这一日里, 宋兴江就在李贺辰的眼皮子底下逛了逛园子, 见了见豫王妃。他仍对宁竹衣充满殷勤,可李贺辰的脸色不好看,他一张口, 就被李贺辰剜得缩了回去, 再不敢多言了。
等到用过了晚膳,李贺辰立刻迫不及待地备好了马车, 将宋兴江打包塞出了王府,仿佛在丢什么不能沾的东西似的。动作之快,叫宁竹衣暗地里发笑。
宋兴江原本还想多尝两口糕点,李贺辰却直接叫仆妇将一厨房的点心都打包好了,放上马车:“表弟,这些糕点凉了就不好吃了, 你赶紧带回去吧!车夫,走!”
宋兴江坐在糕点堆里,心有不甘,还想与宁竹衣说句话,但车夫却像是得了什么军令似的,一抽马鞭,令马车如离弦的箭似的,嗖地一下就窜出去了。
“哎!我还没和竹衣姐姐说话呢!”留下这句话,载着宋兴江的马车就弹向了街道远处。
宁竹衣站在豫王府的门槛上,眯着眼望着马车远去的影子。这会子已过薄暮,天昏黄接夜,柳树梢边已挂上了淡淡的弯月。她瞧一眼那弯月,不由想起了白日里李贺辰说过的那些话儿。
“世子,”宁竹衣收回目光,转向身旁的李贺辰,“你白日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哪句话?”李贺辰立在斜阳里,容色镀了一层欲融不融的金,一双眼如长夜似的。
“就是那句……‘一剑破天大侠的心中有我’。”她低头,有些难以启齿。
“嗯?我说过吗?”李贺辰却露出淡淡的迷惑之色来,“是不是你听错了?”
“怎么可能是我听错了!”宁竹衣争辩。
“我不记得了。”李贺辰却坦然这般说。
宁竹衣:……
这家伙,现在又装起蒜来了,真是烦人。
“那就随你吧!”丢下这句话,宁竹衣提起裙摆,就往王府里跨去。
*
那之后的两日,宋兴江便没消停过,止不住地往豫王府送礼物。早上是什么字帖话本,晚上是什么珍禽走兽,每一回都要附上一封帖子,邀宁竹衣去宋府上看戏。
次数多了,连豫王妃都被惊动了。不过她一贯将宋兴江当做小孩儿,听闻了此事,也只是笑道:“兴江也长大了!只可惜,这事儿怕是成不了咯!”
宁竹衣对这些礼物,都是一概不收的,恭恭敬敬请仆佣退回去,就说自己什么也不缺。
第三日的午后,宋府的仆人又上门了。与前几回不同,这次的仆人面带为难之色:“宁大小姐,要是您不答应少爷的请求,咱们几个小的可是会受罚的!少爷总觉得,是咱们态度不够恭敬,这才让宁大小姐不快了……”
说罢了,仆人露出哀求之色,道:“求宁大小姐体恤体恤,就去看了这场戏吧。”
闻言,宁竹衣皱眉道:“这是什么话!我不去那是我的事儿,岂能为难你们?”
仆人只是唉声叹了口气。
宁竹衣见状,踌躇一下,道:“你且候着,我要与世子商量一番。”
说罢了,她就转身进了园子。
李贺辰正在院中练剑。她快步走到园门前时,就听得剑刃嗖嗖的轻响。她往院里一张望,便见到一道修长身影,如鹤似地张开双臂,将剑劈过眼前。那剑光极锐利,气势如蛟龙出海般,看得宁竹衣都有些沉迷了。
但李贺辰很快停下了剑。他望向门前,问:“衣衣?”
宁竹衣连忙回了神,上前一步,道:“世子,宋府的仆人又来了。”
李贺辰握着剑道:“回绝了便是。”他刚练完剑,额上挂着一点儿汗珠。宁竹衣见了,忍不住掏出手帕。本想替他擦拭,可才探出手又觉得不对,赶忙把手帕放了回去。
“这回不一样……”宁竹衣将仆从的话叙述一遍,愁眉不展道:“我要是不去,那些仆人岂不是会受罚?”
闻言,李贺辰轻啧一声,道:“表弟一贯这样,喜欢叫仆从装可怜,他们其实是一伙的,那几个仆人很是得表弟宠爱,你别信他们装惨。”
宁竹衣愣了愣,犹豫道:“这样吗?”
“总之,你别去就是了。”李贺辰道。
宁竹衣听了,心底有点别扭。
李贺辰为什么不愿意她去见宋兴江呢?是因为宋表弟太过顽劣,怕出什么事儿,还是因为别的缘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