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老师,没有什么比怀疑自我更令人痛苦。”
两人语气平和、动作亲密,画面意外的观感不错,宛如世上最相爱的绑匪与人质。
肖照山仰起头,喉结上下滚动,吞吐了一番烟雾:“肖池甯,何必呢。”
他垂眼乜向肖池甯:“你完全可以像胡颖雪那样,拿把刀捅死我和池凊。”
肖池甯坐下来,也给自己点了一支香烟:“她疯了,我没有。她要为别人的错误献祭自己,我不要。”
“那你把我捆成这样是图什么呢?”肖照山咬着烟,笑得开怀,笑得肩膀耸动,“不会是单纯为了和我聊天儿吧?”
肖池甯竖起食指,示意他安静:“最后的环节快到了,肖老师,耐心一点。”
肖照山没耐心,他厌倦透了。
“当时池凊公司的税务问题是你举报的?”他一针见血地问。
肖池甯颔首:“是啊,税务局那破网站我研究了老半天呢。”
肖照山吸了口烟,任带有余温的灰烬自然掉落到胸口:“你去她公司就是为了找举报的证据?”
肖池甯嘲笑他的想当然:“我一个存在感基本为零的便宜儿子,何德何能去一次就找得出证据?说实话,那天我的确是打算去暗示她我俩有一腿的。”
“实话?”肖照山不屑道,“你觉得我现在还会相信你口中的所谓实话?”
“随你。”肖池甯无所谓,他发自内心地得到了一种卑鄙的安慰。
信任是双向的,失信同理。两方之间,不再相信另一方亦是不再相信自己,不信自己值得珍惜,不信自己可以痊愈,不信自己依然会爱。他乐于见到肖照山为之神伤,因为这表明,孤独就快要成为陪伴他余生的烙印。
肖池甯对此深有体会。
众人皆道父母对子女的爱并非天经地义、理所应当,可做孩子的对父母的孺慕之情却是命中注定。
没有谁生出来就痛恨父母,痛恨自己被迫降生在这个冷漠的人间。他敢保证,即使是最孤僻、最独立、心肠最硬的孤儿,也曾一万次地想象过未曾谋面的父母的慈祥和善解人意,甚至不惜伤口撒盐地为他们圆谎、替他们开脱。
他起初还逞强地对肖照山说,他从来没有想象过池凊。那是假话。他岂止不是没想象过,事实上,他都要想象得痛不欲生了。
十几岁的学生眼里的世界,像一个以自己为中心,以家人、好友为半径的不透明的圆,再加上一点可遇不可求的热爱与希冀,便足以遮罩住整个变幻无穷的远方。
那些辗转反侧追问苍天的夜晚,那个怀疑自我迷茫试错的童年,那段渴望拥抱和港湾的雨季,那些艳羡平凡反遭质疑的生活掠影——四十岁的肖池甯或许能付之一笑,十七岁的肖池甯却做不到忘记。
他忘不掉,他释怀不了。可除了让池凊和肖照山依次经历一遍他自幼品尝且多次反刍的孤独和无望,他对更好的报复仍一无所知。
新生活需要从了结旧恩怨开始。
肖池甯脸上讽刺、得意的神情自此全部消退了,变成一片空白。
肖照山吐掉烟头,问他:“没有证据,你是怎么举报成功的?”
肖池甯答:“瞎猫撞上死耗子。拍一张她办公桌上的报表,上传、提交、确认、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你运气挺好。”
“一直如此。”
肖池甯平静地望着肖照山的脸,抬手把未灭的烟蒂嵌进他的肩头:“我一直如此,万事不抱希望。”
睡衣被烧穿了一个窟窿,发出细微的“刺啦”声,锁骨下方猝然传来一阵尖锐的、持续的灼痛,肖照山被这点火星烫疼了心脏,条件反射地埋下|身保护自己。
他弓着背,咬牙问:“痛快了吗……”
肖池甯不答,维持着这个姿势,自顾自地说:“该进行最后一个环节了。”
肖照山抬起头,凶狠地盯着他:“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肖池甯松了手,面无表情地拿起一直静静躺在地上的折叠式水果刀,拉出了锃亮的刀刃:“我为今天修正了无数次计划,你有多愚蠢才会以为我是一时冲动?”
“明明我们可以有更好的解——”
未及肖照山说完,肖池甯就高声打断了他。
“我最后问你一次!”
他指节泛白,用力握住刀柄,眼睛却不相称地红了,显得毫无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