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遍女诫,三天内抄完,其实也不多,但是如文灵所料,庄蒹葭是使了一番软刀子。
恰好前两日,庄蒹葭答应孔昱,为他寻一篇策论,乃是上一次春闱中一名考生所撰,每一年的科举考生,考官口味都不同,也许上一次落榜的答案,正合这一次考官的口味,庄蒹葭寻了自己的父亲,能看得答卷却不能带出来,所以她答应誊抄给孔昱。
孔昱记得那名考生,年岁已大,上一次春闱是他参加的最后一次科举,过后便再不能参加了,如今对方已经不在了,与之同窗的人也都找不到了,他想看一看,恰好庄蒹葭提出了,他便想着看一看。谁知道时间内没有看见庄蒹葭,却看见庄蒹葭的婢女来道,“孔公子,我家小姐因为与孔公子走的关系密切,所以被公主罚了誊抄女诫,这几日忙着抄女诫,手抄坏了,也没来得及为孔公子找那篇策论,还请孔公子见谅。”
孔昱的第一个反应是,“既然如此,那也不必劳烦庄小姐。”
婢女听后,责备道,“孔公子好生无情,我家小姐与孔公子交好,是因为看在孔公子的才学分上,互相欣赏,为了孔公子解惑,熬了几页给孔公子查找资料。谁知道公主却为了郡主,罚了我们家小姐,我家小姐说了,往后与孔公子还是保持距离,莫要再同之前那般。往后孔公子若是提问,可去菀文诗会的总会,那里自有人能帮得孔公子。”
孔昱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庄蒹葭挨罚是因为他。
可是这婢女口口声声说的,又让孔昱心里十分不是滋味,有一种牵连无辜的感觉。
孔昱自诩坦荡,庄蒹葭确实帮了他不少忙,包括他想要的孤本藏书,庄府有不少,他提了几句,庄蒹葭都借给了他,而且庄蒹葭也同他明说了,只是惜才之心,她是女子不能上朝堂,但是对于那些学子羡慕的紧,所以能帮的都帮了。
对孔昱来说,那竖的可是极高的标杆。
一开始他顺口一句,没想到庄蒹葭会这边费尽心思。
现在因为他而让庄蒹葭受牵连,正气凛然的孔昱自然心里不舒坦,若是说亲近,也是他因为好问而主动亲近了庄蒹葭,若是公主不舒坦,直接罚他便是,何须牵连一个女子。
这种不舒服当即让孔昱只能对婢女愧疚回道,“十分抱歉,前几日庄小姐想要的那一本诗集,改日伯源会让人送去庄府以做赔礼,还请庄小姐见谅。”
思及至此,孔昱才突然意识到。
他要娶的是郡主,是皇家的郡主,头上有文安王和文安王后,身后有当朝太子和公主。
他扪心自问,孔家没有娶妾的家训,若是娶了温雅他一定会好好待她,可是对方到底身份尊贵,一不小心牵连了旁人,他心里过意不去。而且对方受了罚,现在还想着帮着他,那心里更是沉甸甸的重了两分。
文颖绣完了送给孔昱的绣帕,便想着亲自给他。
渭水书斋像是一处她和孔昱的交汇地,从遇见孔昱之后,每一次再来的心境都有所不同,这一次是文颖先去了渭水书斋的二楼,但是没有寻到孔昱心头微微有些失落。但是想着孔昱也许和她一样,不是每日都来,所以她便等了等,一直到第三日才等到孔昱。
孔昱看着面前的朝着他憨笑的女子,心头顿了一顿,其实这不一定是温雅所说,只是公主看不下去,所以才为她出气罢了。
“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不过你送了我山海经,我便用山海经作为回礼。”文颖鼓起了勇气,第一次同孔昱说了这般多的话,小心翼翼的看着孔昱的反应。
说实话,她很喜欢看着别人收下她送的礼物的时候,那种欣喜的神情。
每一次,家人看她的目光又暖又沉,孔昱是她未来的夫君,他才高八斗,接受了她不通诗文,那么也会接受她的赠礼才是。
孔昱心头藏了事儿,接过帕子也没有细细看,便塞进了袖口,浅声道,“多谢郡主。”
文颖眨了眨眼,他为何突然又换了称呼。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儿,孔昱抬头看着文颖道,“孔昱有话要对郡主说。”
对方就静静的等着,一双干净澄澈的杏眸看着他。
孔昱有些说不下去,但是一想到牵连了无辜,他心里就沉的荒,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孔昱与郡主已有婚约,往后孔昱会待郡主好,孔家没有纳妾的规矩,所以于孔昱来说,郡主会是孔昱唯一的妻子,此后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会变。”
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会变。
文颖听不懂,可是却也觉得这话美好的,像是一个甜糖包子。
糖心馅儿会从包合的缝隙中渗出来的那种。
“嗯!”文颖重重点头,眼弯成了一条缝儿,算是答应了孔昱。
下一刻却听孔昱道,“孔昱的心意已告知郡主,所以孔昱希望公主不要因为误会,而牵连无辜。”
孔昱觉得,日后对方会是他的妻子,应该会理解他。
他向来行君子之风,行坐坦荡,斯文之人,不藏龃龉之心,但是也不喜欢因为自己而受别人牵连。这种感觉就像是欠了账一样,欠了总是要还的,还不了的,是要一直心怀愧疚的。
文颖眯起来的眉眼逐渐敛开,咬着唇瓣,好一会儿道,“……你说的是何意?”
“公主不喜孔昱与他人往来过近,可直接提醒孔昱,可是庄家小姐无辜,孔昱自认为心怀坦荡。孔昱知晓郡主性子温顺,必能理解孔昱,也不会做出这般仗势欺人的事情,下回孔昱会恪守两分,不会再让人误会。”孔昱这番话说的很清楚了,他不怪文颖,只是意识到对方的身份与自己身份的差距,也是他思量不妥。
之前因为文颖将他推开,他有过一瞬的介意,可是后头下来,文颖当是作为郡主,有大度之量,才会不介意,并非是不喜他而推开他,所以他才会觉得没关系。
文颖的脸茫然了一片,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可是……长安罚了庄家小姐……”
孔昱顿了一顿,“嗯。”
文颖想起来了自家皇妹有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又想起了前几日皇兄来问她委不委屈的事情。
缓缓低下了头,“好……”
文颖说了这一声后,孔昱才放下了心来,他未来的妻子,和旁人不一样,和那些皇权贵胄也不同,她性子温顺,端柔大方,心胸宽阔,也不会仗势欺人。
看着文颖垂头的那一小截白皙颈脖,像是把自己缩回了壳里的乌龟,孔昱觉得对方可爱的很。
抬手去拉着着文颖的袖子,“温雅,今日可要去走走。”
文颖抬头,一双眼睛睁的极大,好一会儿慢吞吞道,“不了,今日皇叔和皇兄还有奶奶都回来了,要回家用膳。”
文安王府每个月都会如此。
一家人围在一起用膳,也是为了让老太后多出来走走,整天在皇宫里念经,会憋出病来的。
孔昱微微有些失落,但还是温声道,“……好。”
文颖点头,便同孔昱擦肩而过准备离开,孔昱感觉自己好像哪里做的不对,但是却不知道是哪里。
只是沉默着跟在文颖身侧,目送她离开。
一直到文颖的轿帘落下。
轿子起了,颠了文颖一下,才把文颖眼里的那两颗眼泪珠子给颠了下来。
对方说的坦诚而又有道理。
可是文灵会去找庄家小姐出去,也是因为文灵必定知道她因为庄家小姐而不喜。
自己的妹妹是为了自己好,对方也做了承诺,可是她怎么就觉得心里难受的很呢?
就像是尝了一个很甜很甜的包子,然后发现有人在里面包了黄莲,她闷的荒。
金珠从轿帘上看了一眼,发现自家郡主红通通的眼眶,霎时眉头便皱了起来,“郡主,孔家公子可是欺负你了?”
自家郡主一个人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做出这番模样。
“没……没呢……”文颖连忙道,“我是肚子疼。”
恰好她今日葵水来了。
“有这般疼?郡主要不要看大夫?回府后奴婢马上就……”
“不……不用……”文颖摇头连忙道,“一会儿就好了。”
“可是……”金珠皱眉,担忧道。
“还有……不要把我疼哭了的事情,告诉爹娘……”文颖低声道。
这还是第一次这般要求,金珠和银珠跟了文颖很久,什么时候有见过文颖提过这等子必须的命令?
“是。”但是金珠也只能回。
文颖自然不会想要去责怪文灵,她的兄长和妹妹一直都是在保护她的,文灵只是看不得她性子软,被人欺负。
可是孔昱呢?
心思逐渐敛去,糖心包子里包了一颗黄莲,拿走黄莲的话,这个包子还是甜的吧。
等到文颖回到文安王府的时候,小脸便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看起来呆呆愣愣的。
因为文颖一贯如此,旁人倒是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一直到用膳的时候,宇文璟给文颖夹了菜,才看出文颖的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