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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节

到了夏至的时候,安州败退的丰军几已被邯军和碧刃军联手绞杀殆尽。就在竹生和范深已经在考虑碧刃军和邯军即将对上的情况时,邯军收兵了。

二人不由愕然。

相对于邯军,竹生和范深的消息更闭塞一些。他们是立秋时候才从商人那里得到消息。

一,邯军在许国大败于天佑大将军。

二,赫明失守。

两人面面相觑。

竹生失笑:“先生真乃铁嘴神断!”

范深的嘴角很是抽了抽。

他人在邯国,自是不能知道许国国内的战况的。所谓邯军在许国大败于天佑大将军的消息,完全是编出来想稳住赫明的丰军的。不想,一语成谶。更不想,赫明竟然失守。

“简直天助我等。”范深道,“现在邯军退守,是防着赫明的丰军会直击邯国腹地。但丰军失了涪城,已经没有退路,未必还会冒进。竹生,又到了该你选择的时候了。”

“是据守,还是进攻?”范深问。

在这种时候,做决策,便是竹生的责任了。竹生的中军大帐中,将领们都齐刷刷的盯着她。连七刀和阿城都屏住了呼吸。

竹生绕着铺着舆图的桌子慢慢踱步。

无论是邯军还是丰军,现在都顾不上她。她完全可以据守现有的领地,慢慢发展。

但她看着舆图——这是范伯常手绘,她最新最全的领地都以红色细线勾勒。从澎城到冀县,从冀县道涪城,从涪城到这里,碧刃军异军突起,像楔子一样在邯、丰二国之间割据出一片领地。

竹生有了一瞬恍惚,她忍不住想,她是怎么走到这一步,走到了这里呢?

最开始,只是为了让一些村民活下去,她有了一座堡。

然后,为了救护失陷的伙伴,她有了一座城。

在乱世里,一座城不足以自保,她有了第二座、第三座城。

但当战争打到这里,当范深再次把选择丢到她面前的时候,接下来的战争便开始丧失“自保”的正义性。开始成为人类与人类之间,为了权力、地盘和资源而进行的流血争夺。

竹生抬头,扫视众人。

能有资格出现在这中军大帐的人,都已经能被称为“将军”。实际上这些人,很多曾经是种地的农民,还有一些曾是无视法令,敢当街杀人的游侠儿,以及以胡喜为首的前邯军将领。

不管这些人是什么出身,现在,他们都是碧刃军,都是追随竹生的人了。

竹生看到,这些人的眼眸中,都闪着热切的光。

这其中甚至包括了身为前邯军将领的胡喜等人。他们甚至比她还坦然,还更没心理负担。

还是她……矫情了啊。

她前世为为战士的十年,打的是种族战争。异形以人类为食,在人类身上寄生繁衍。这样的战争,她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但她来到小九寰,知道这里是被从大九寰割裂出来的,知道这些人对界门另一边的大世界一无所知,她就难免生出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感。更不要说,到了这里,她从被欺凌的羔羊,被牺牲的小节,变成了无人能敌的强者。她这种俯视的心态就更严重了。

在这种心态下,她看这里的人,是没有区别的。许国人也好,陈国人也好,或者邯国人、丰国人……都只是“人”而已。

这种“人”与“人”之间的权力的战争,便让她的心底产生了些许的抗拒感。

可她此时看到军帐中这些男人们热切的目光,却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认识错误。

她早就不能再无差别的看待所有人了。

人都有立场,当她为几十个村民在高家堡停留下脚步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了立场。现在,她早就融入这个地方,融入了这些“人”当中,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现在,她站在自己的立场再去看,这世界上所有的人可以简单的分为两种——她的人,和别的人。

在她的人中,她是领头的那个,是做决定的那个,是承担责任的那个。

真是奇怪啊,明明当初是想仗刀走天涯,明明转生到新世界,是渴望能自由自在的活,明明厌恶前世那般,山一样的责任莫名就压在了肩头,可她现在又成了要承担责任的那个人,为什么……一点不觉得讨厌呢?

竹生微微移动视线,和范深四目相交。

不同于旁的人,范深的目光一点也不狂热,他的眼睛平静深邃,带着对她的信任和期许。

无论她作出什么选择,他都会接受,服从,并竭其所能全力辅佐。他奉竹生为主,将他的志向寄托在她身上。不同的选择只是不同的道路而已,而他相信,每一条道路,都通向他想去的终点。

竹生忽然明白了。

虽然肩膀上又一次被压上了巨大的责任,但她此时的境况,和前世是绝不相同的。

前世,她是被责任推出去,被选择,被牺牲的那一个。后来她虽然很幸运一直活得富贵尊荣,但她从来不曾掌握住过自己的命运,不曾手握真正的权柄,更不曾有过选择的权利。

而现在,她是站在众人之上做选择的那个人!她选择的是自己的人生!谁也不能强迫她!

竹生盯着舆图。

舆图是范深手绘,画着山川河流,大小城池。他甚至在每座城池的旁边还标注了估计出来的总人口数、粮食出产和兵力。

这些东西加起来,放在以土地为基础构成的所谓领地上,简单的说,就是“权力”。更多的地盘,更多的人口,更多的兵力,更多的粮食,便是更大的权力。

前世的那个男人啊,一生为权力和欲望所生。

竹生还记得他的那些勃勃野心。他给她讲的时候,她就趴在他的赤果的坚实胸膛上,听着他强劲的心脏的跳动。实则对他讲的那些,心不在焉。

可能是出身的区别。像她这样出身于和平国度普通平民家庭的女孩,少女时代的梦不过是一座带花园的洋房,一个爱自己的男人,几个可爱的孩子。对他永不停息、熊熊燃烧的野心,她一直不是太能理解。

权力,真的那么让人迷恋吗?

高高在上的人拥有一切——财富、尊荣、美人、生杀予夺。他随心所欲,从来不会压抑欲望。毕竟欲望和权力总是伴生的。若没有欲望的驱使,又何来对权力的渴望。

现在,曾经对权力并不理解和感兴趣的竹生,面对着攫取更大权力的机会。

她盯着舆图,手指用力的敲在了上面。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自从来到小九寰,她的运气就好了起来。倘若现在有人跑到她面前跟她说,她是身负前世功德之人,将受福报,她是信的。

在她要崛起的时候,邯军新败,丰军孤悬。这是天在助她。

“安州。”她悍然道,“我要安州。”

当竹生做出最终的决定,中军大帐中的气氛陡然热烈了起来。

七刀的眼睛在发亮,七刀的血在发热。

他爱这样的竹生。

第102章 102

碧刃军和邯军的正面冲突爆发在第一场雪落之前。

然后天气一天一天的变冷, 紧跟着,邯军就发现了一件令他们极为憋屈的事情——碧匪的冬衣比他们的要好的多!

从正面冲突爆发后, ,邯军这边就不再称“碧刃军”了, 改口称“碧匪”、“绿匪”或者“玉匪”。“玉将军”改称了“那女匪首”, “七将军”改称了“那吃软饭的”……

关于竹生和七刀的各种荤段子也开始在邯军军中流行开来。

这纯粹是邯军在苦中作乐。

邯军现在很苦。他们没有援军, 邯国大军跟着陈国去许国捡便宜, 不料大败,便宜没捡着, 还被丰国趁虚而入了。打仗烧的是钱粮,想要盈利靠的是掠夺和占城。

这么一算, 里里外外简直亏了血本。

朝廷明确的表示了既无援军, 也无钱粮的困境,还要求他们一定守住安州,同时还要尽力收服赫明。

邯军大将接这道圣旨的时候一脸的面无表情。要不是他弹压着, 他手下的将领就要冲上去揍那天使。那天使也很有自觉,平日里吃拿卡要顺带勒索的行径都不敢再想了,提着衣摆就跑了,暗道这一趟差事办得晦气。

邯军苦啊,没有援军,自筹粮饷也就罢了。当第一场雪落下,他们穿着结了硬块的旧棉衣,冷得瑟瑟发抖,才赫然发现, 碧匪的棉衣……怎么那么厚?

奶奶个熊!

堂堂的正规国家军队,待遇不如匪军!

不过话说回来,涪城……出产有那么丰厚吗?

“听说有信阳范氏范伯常辅佐那女匪首。”邯军的将领们私底下议论。

“信阳范氏?”听到的人无不吃惊。

很多文人谋士,都会寻找东主效忠,这很常见。但信阳范氏不是普通的人家,若无明主,范家宁可隐居两三代人,也不会随意入世。

“那女匪首……”

打破了他们之前想象的“妖艳风骚的女山大王”的形象,很多人开始从新估量审视竹生了。

竹生手中领地,被范深经营得很好。

信阳范氏,若无这样的真才实学,又怎么能名动天下。

更幸运的是,范深遇到的是竹生。竹生并不事必躬亲,但她有思路。她来自于信息爆炸科技发达的异世界,许多理论于她来说,不过是学生时代死记硬背的试卷答案,新闻访谈里的成功经验而已,听到范伯常的耳朵里,就是洪吕大钟,振聋发聩了。

“我信阳范氏,每一代人,莫不以开创盛世、名留青史为目标。”大年夜里,范大儒压着新女婿陪他喝酒,莫名高兴。“翎娘!你说,爹爹能不能实现这个目标?”

翎娘无奈道:“能能能!”说着,去夺酒壶。

范深不给她:“今天高兴。”

苦逼的女婿只能继续陪撒酒疯的老丈人喝。最后老丈人把自己喝倒了,妻子过去扶他,反被他抓住手腕,问:“翎娘,你说!竹生她……”

“她是不是神女?”老丈人那眼睛亮的吓人,也不知道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妻子说:“她是什么都没关系,她是我要追随的人。”

老丈人听了哈哈大笑,笑着就睡着了。最后还是苦逼女婿把他扛回了卧室。好在女婿早不是从前白白瘦瘦富家少爷的模样了,早在军中锻炼得浑身腱子肉,轻而易举就能把老丈人扛起来,都不用妻子搭手。

待妻子收拾干净老丈人,在他背后塞了个被子卷,让他侧躺而卧,才回到夫妻二人的卧室。

亲人们都在路上亡故了,还有个二叔在别处,联络不便。小夫妻便没有另开府,与丈人生活在一处。

“爹好久没这样开心了。他都很久没喝醉过了。”妻子怀念的道。

从前在家里,至少每个月要喝一次大酒啊。喝完了酒就要撒酒疯,母亲陪着他一起撒。不止是他们两个人,祖父还活着的时候,还会把隔壁的外公也喊过来。祖父、外公、父亲、母亲还有叔叔……一起撒酒疯啊。

两个老人家常常为了一句经义的正解辩得面红耳赤,撸袖子就开打。无良的儿女们居然也不拉,还架桥拨火,瞎起哄。

爹爹叔叔一喝高了就写得满屋子都是字纸,母亲在一旁击缶高歌。每听说她家又开酒宴了,来求字的人便在院门外排起长队……

只有她和婶婶十分无奈。

来窜门子找她玩的小伙伴给吓的不轻,临到走还带着一脸“我老师一家子神经病”的蛋疼表情。后来这小伙伴成了她的丈夫。

那时候的生活多么美好啊。但后来祖父和外公相继去世,连叔叔都病逝了,婶婶留下阿翔,大归去了。

后来父亲和母亲便再没喝得那样醉过,但他们常常在月下小酌,吟诗作对。母亲很少击缶高歌了,更多是抚琴。现在回想起来,那琴声里全是抚慰,让隐逸乡野的父亲内心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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