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饼?!”
夫人上上下下把林如海看了遍,极为突兀地问了句:“怎么不生气?”
林如海苦笑回答道:“没办法生气。萧先生只是讲了乱舞城的局势和走向,以及接下去的策略。但我相信他不是自己想要血鼎,有什么理由资格生气。”
这句话有些矛盾,十三郎既然没说,林如海凭什么肯定他不想要。夫人看着丈夫的脸,意识到他没有嘲讽的味道,心头更加疑惑。
林如海将卷宗推到夫人面前,指着其中几条要点解释道:“夫人请看,先生的计划是这样……”
卷宗上的内容写得不是太详细,总结起来更简单,几句话,或者说几个阶段。
借助妙音门削平外门,或拉或打平定七宗,之后把方向反过来,由七宗残余制衡妙音与三王,最后由官家择地筹建修真学院,从根本上将修士从凡俗世界剥离开。
这就是全部计划,目前只进行到第三步;但从八指先生的语气判断,接下来的战斗会很激烈,勾心斗角的事情却不会再有。一旦将七宗与凡间的联络彻底割断,他们就真正变成修道之人,所求所想会完全不同。
这里有个关键,十三郎明确告知林如海,他没办法不让七族插手乱舞,也没有那个资格。
林如海有,资格来自于血鼎。
……
“乱舞是个小地方,先生说三王实力很强,能让他们如此动心的宝物,七族准确说七族内的仙家一定有兴趣。所以先生的建议是,用林家之宝换来七族承诺,再不准族内修士干涉左右乱舞局势,同时要负责遏制三王与妙音门。”
将整个计划讲述一遍后,林如海叹息说道:“夫人可明白,先生与以往那些谋夺血鼎的人有何不同?”
夫人犹未能从震惊中清醒,只能摇头。
林如海说道:“第一,先生是真正站在林家角度考虑问题,通篇没有任何一条与他有关联。且其言语中似有去意,不打算在此久留。”
略顿了顿,林如海自嘲说道:“事实上,先生根本不知道血鼎是什么有什么用,如何谈得上贪念?当初他对说血鼎一文不值……那是真话。”
夫人默默点头,她不像林如海那样有根有据,只相信自己的感觉。
林如海说道:“其二,先生不像以往那些人承诺林家多少好处,又或则什么身份等等,而是给了一块地方,一片基础,一些足以让林家兴盛起来的条件。假如结果真如其描述的那样,乱舞城等若林家的私人领地,因与七族间协议是我签,便是皇室也不敢轻动。”
“哦对了,先生告诉我不要担心七族毁约,仙家之间的誓言远比世俗条约严厉得多,没有人敢轻易违反。”
声音带着些许激动,林如海说道:“涛儿能够修道,先生说他的资质相当不错,假如能够用心修炼有所成就,再想想计划内那个专为乱舞有修道基础的人所准备的修真学院……夫人可明白,这样意味着什么?”
夫人听出味道,颤抖的声音说道:“意思是说,涛儿有可能掌控学院,成为……”
林如海用力点头,感慨说道:“这才是林家复兴的根本,是保证乱舞和林家平安的最终依仗!只可惜,你我恐怕看不到那一天,所以我说它是一个饼,一个好大好大的饼……”
道途险恶艰难,便是凡人也明白一些基本道理;等林涛修炼到那一步,林如海夫妇早已化为一抔黄土,或许连土都没有。
对父母来讲,那算得了什么呢?
夫人脸上不知不觉带上泪光,颤声说道:“你打算怎么做?”
“我打算等。”林如海毫不犹豫。
“为……为什么?”夫人后退半步,怔怔的目光望着林如海,神情有些愤怒。
“夫人不要着急,为夫的话没讲完。”
林如海缓缓说道:“一来我不知道计划能否按照预测中的走;要知道先生自己都说了,他现在的力量最多只能与一宗内门相当。先生聪慧,游刃其中或有余力,绝无可能凭力量将他们扫平。不说七族那样的庞然大物,便是现在的乱舞城,十几股势力中先生这边依旧是最弱的一方;这样的条件下,他怎么能够成功?”
夫人有些失色,说道:“计划上都写出来了,之前也很顺利……”
林如海摇摇头,说道:“夫人把事情想简单了。为夫虽不了解仙人究竟有多大力量,但我知道那不是凡人所能想象,更不能用凡间的例子对比猜度。”
仙与凡的差距在哪里?一个例子便能说得清楚。元婴老怪可将一个结丹修士坐镇的宗派轻松灭门,且自身毫发无伤。凡人不同,大国可以欺凌小国,但若想把它从地图上抹去,势必要付出不菲代价不可。
凡间世界的强弱还比大象与蚂蚁,蚂蚁多了便能咬死大象;仙人则类似于恶龙与羔羊,羔羊再多,永无胆魄也没有能力亵渎龙尸。
夫人无从反驳这句话,遂问道:“还有呢?”
林如海神情有些尴尬,犹豫回答道:“为夫始终不明白一件事,先生他到底图的什么?”
夫人被这句话激怒,微讽说道:“没图谋难道不好?先生是奇人仙人……我们只是凡夫俗子,凭什么猜度仙人所想。”
林如海不肯在这件事让步,说道:“林家之所以能够保留血鼎不失,凭的就是敢于猜度仙人。”
“你……”夫人了解林如海,犯了性子连性命都可以不顾,何惧猜测别人。
“这个世界……断没有无缘无故的事。”
林如海叹息一声,声音转柔说道:“之前那点小小恩惠,雪坡之战早已偿还十次有余;若是为了涛儿,大可将其带走,岂不比现在省力得多?不要怪为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件事不拿准,那个饼实在不能接也不敢去咬啊!”
夫人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微怒道:“先生仁心大义,许是为了城内百姓。”
林如海摇摇头,神情疲惫微露衰败,揉着眉心说道:“不论多么荒谬的结果,先生只要肯说出他想要的是什么,我会让自己选择相信。但……他不是这么讲。”
画饼充饥,因其太过诱人。从这句话里可以知道,林如海实实在在被那个诱惑所打动,主动寻求让自己安心的理由,哪怕是借口。从现实状况上讲,林家实实在在没有继续坚持的底气,已到绝种边缘。偏偏事情就这么怪,林如海需要理由说服自己,却楞是做不到。
夫人大奇,问道:“先生怎么说?”
林如海苦笑回答道:“先生说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再无任何遗憾……”
乱舞城远没有实现安治,城内百姓的日子比以往更难熬,距离乐土的距离以光年计;假如十三郎揣着圣人思维,此刻恐正处在忧思难解的关头,何来的没有遗憾?
夫人眉头大皱,说道:“这句话……似决绝之意。”
林如海郑重点头,说道:“担心的就是这个。假如先生说他心愿已了,我不会胡思乱想,可……”
夫人想了想,眼前一亮说道:“也许,与其妻子的病有关?”
林如海微楞,苦笑道:“自从先生入城,日日都有性命之忧,恐连歇气的功夫都没有,哪里顾得上这个。”
夫人不屑说道:“那是你,我看先生重情重义,多半把妻子放在头等重要的位置。”
这句话根本不容反驳,林如海知道自己怎么讲都是错,无奈说道:“问题是谁都没见过先生的妻子,他又没提过什么多余的话,似乎无欲无求……咦?”
似乎想到了什么,林如海神情大变,说道:“会不会萧夫人已经……”
“怎么了?”夫人跟着色变,不敢问,但又不得不问出来。
“萧夫人……会不会已经……去了?”
……
……
“天晴了,老师一定很开心。”
五狼山顶,小少爷昂头望着天空,兴奋说道:“老师知道我们现在的情形,一定会更开心。”
“美的你。”
依莲姿势与弟弟一模一样,语气虽酸更多的是喜悦,强抑心绪淡淡说道:“刚入门就这般激动,怎能炼心求道。”
短短数月,姐弟两个先后感受到先生一再强调的“气”,且是在一心二用的前提下完成此项,换成谁都不能不道一声奇迹。及至今日,两名柔弱的少男少女已能顶着山风踏顶放歌,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修炼带来的巨变,心绪岂能不为之波动。
两人之间相比较,小少爷本就有道基在身,修炼也算及时,加之心性单纯更有名师手把手教导,有些进益算不上多奇怪。真正难得的是林家小姐,及姘之年初涉门槛,又没有可用来感受天地气息的灵根,可想而知其难度有多大。
放在普通人家,她这样的女孩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揣的想的都是些旖旎风景,如今却要修习炼体之道,求一身钢筋铁骨……想想都让人觉得可怕。
“千万人望寄于一身,师尊不定在忙成什么样,哪有功夫操心这些。”
训过弟弟,依莲不知想到什么,神情微黯默默的语气说道:“师尊挚爱有恙,等把这些事情都做完,不知……可还来得及。”
“那是师母。”小少爷逮住反击的机会,严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