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眼前没有生气的爸爸脑海里想到的全都是爸爸生前的场景,当时我还小,爸爸已经疯疯癫癫,但是他仍然记得我是他的女儿,他最疼爱的女儿,总是把我抱抱亲亲举高高。只要我说想要的东西,他一定会想办法帮我拿到,在他含糊不清的话语中,我总能感受到他对我的歉意,仿佛是他害我要做鬼新娘一样。
我知道,那都是他作为一个父亲对我的爱,直至他死去,还拼尽一切力量保护着我。而我呢?什么也做不到,所有事都那么的无能为力,看着安姚死去,然后镇子上其他人跟着死去,我除了惴惴不安之外,甚至没做出任何有用的事来。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认不出我的爸爸后,我突然想着,要是把我送给阴人就好了,这样爸爸不会死,安姚也不会死,镇子上那些无辜的人也不会死了。
这个想法就像是一把利剑狠狠地插、进了我的心脏里,我几乎是在一瞬间就丧失了全部的气力。
我颓然的坐下来,手还是死死的抓着爸爸的手,眼泪还是一直流个不停。
胡一曲蹲了下来,他温柔的安慰着我:“安眉,别难过了,你的爸爸只是忘记了你,他还有他自己的路要走,比起当孤魂野鬼好多了,不是吗?”
是啊,比起当孤魂野鬼终日在这地府游荡好多了,我知道他这是在拿他妈妈的例子安慰我,我感激的朝他看了一眼,毕竟这样的安慰于他自己而言更像是揭开一层伤疤。
但是即便是这样,这种话安慰起自己依旧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我怎么也不愿意放开爸爸的手,即使知道了他已经忘记了我。
白无常弯下腰,用一种我从来没见他用过的温和的语气对我说:“千岁小娘娘,每个人都会经历忘记,只有忘记了前世的过往,才能在下一世好好活着,我想您一定也希望你的爸爸可以忘记这一世的伤痛吧。”
我看着白无常,紧紧抓着爸爸手的手松了一些,一直没说话的阴索命淡淡地说:“千岁小娘娘,你放手吧,不然就过了时辰,他们就走不了了。”
爸爸身后,有一群鬼,浩浩荡荡的站着,等待着我放开爸爸的手。
我茫然无措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理智告诉我我应该就此放手,让爸爸去过上新的人生,他会经历一番新的生活。但是在内心里,我却依然希望我爸能够一直当我爸,和我永远都不分离。
无论黑白无常们怎么劝说,我就是不肯放开爸爸的手,因为在我心里我清楚的知道,一旦此刻放开了他的手,今生今世我都再也见不到他了。
这时,从百鬼群中走出另一个白无常,他的衣着和白无常完全一样,但是看上去却不如白无常让人觉得舒服。他黑着一张脸对着我爸骂:“你怎么还不走!”
说着甚至还要动手打我爸,我看见他这样火气顿时就上来了!
我一下就站了起来,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推开了那个白无常,“你干嘛凶我爸爸,他不走怎么了!”
那个白无常大概看我是一个新来的鬼,剜了我一眼,伸手就想拿鞭子打我,鞭子还没落下,就被我认识的黑白无常拦住了,他慎重的对着那个白无常摇了摇头:“打不得,她是千岁小娘娘。”
那个想打我的白无常听到“千岁小娘娘”几个字后,脸上立刻露出了一副紧张的神色,他这一紧张,手上的鞭子就掉了下来。随后他两脚一软就跪在我面前:“小鬼不知是千岁小娘娘,如有冒犯,还请原谅。”
我的心思还在我爸的身上,因此根本没空听他说了什么,只是一昧地和爸爸述说以前的事,妄想着他能因为我说的那些事有一丝丝的触动,可是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为所动,就像是木偶人一样。
那个不认识的白无常又向前挪了几步,他跪在我面前,伏着身子,用一种极尽卑微又着急的语气对我说:“千岁小娘娘,您就放开你爸爸吧,他已经喝了孟婆汤,受过审判了,从他喝了孟婆汤的那一刻起他和你就已经从此不再相干了。”
我哽咽着问那个白无常:“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可能想起我了是吗?”
那个白无常依旧伏着身子,只是细细声的告诉我:“千岁小娘娘,自打我当鬼差这么多年来,从来没见过任何一个鬼喝了孟婆汤受了审判,还能想起前世的事来。所以,您的爸爸,是不可能记起你的,你还是放他走吧。”
“真的吗?”我不愿相信的再问一次,得到的是在场所有鬼差不约而同的点头。
他们也很无奈的看着悲伤难过的我,可是又不知如何安慰我,我才会不再难过,只能一次次劝说我,不要耽误了时辰,赶紧让他们走,他们说的言辞恳切让我连拒绝的话语都说不出口。
我心里真的是万般的不愿意,可是黑白无常一直和我说他们是有规定的时间的,我再耽误下去,他们是怕走不出这条黄泉路。我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放开抓着爸爸的手,退到一旁去,看着爸爸离开,看着这群鬼一个个走过我的眼前然后越走越远。
我能感受到周围的鬼差们松了一口气的神情,但是我的心此刻却是空落落的,难受的一阵阵发紧,叫我只觉得心疼。
或许是也越来越深,这里的雾也来越大,爸爸所在的那个百鬼群,越走越远,直到走进雾里,我再也看不见任何一个鬼的身影。
我一直站到我爸的身影完全都消失在视线里,仍然都不愿撤回自己的目光。浓雾将我和我爸隔进了两个空间里,毫无牵扯。
“千岁小娘娘,他们已经走远了,我们也走吧。”黑无常弯着腰,走到我的身边轻声对我说。
理智告诉我应该转过身子和黑无常他们一起离开,但是绅体却一点都不受控制的待在原地不动。
我一直看着爸爸离开的方向,不愿意把视线偏移一丝一毫,只好对黑无常缓缓的摇了摇头。黑无常见我这样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弯着腰后退了几步留我一人冷静。
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我对我爸竟然有这么深的情感,我以为我只记得他疯疯癫癫的样子,却没想到脑海里仍然清楚的存着他对我的每一分宠爱。
我妈和他分开之后我基本就没有和他好好的说过一句话,更加没有机会告诉他我心里对他的想法。
我是多么想要告诉我把我也是像他爱我一样爱着他的,虽然我很小就和妈妈离开了他的身边,但是心里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儿时和他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可是,现在这些话都不能告诉他了,说什么都已经为时已晚。千言万语全部都堵在了心头,还未开口就已经哽咽,我无助的捂住面庞,全身脱力般跪倒在地上,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根据鬼差们所说的话,从此我和爸爸就是不相干的人了,他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疼爱我保护我,我真的就是一个没有爸爸疼爱的女孩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锋利的刀刃深深的插、进我的心房,鲜血直流的凌迟的疼痛感是那样的鲜明。
泪水从指缝中滑落出来,经过手背低落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啪嗒”声儿。
不知道究竟哭了有多久,我的眼泪似乎都已经干涸,不能再流出一丝一滴,干涩的眼眶止不住的疼,却依然固执的红着眼望着重重迷雾的前路。
我胡乱的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痕,手臂撑在膝盖上站起身子来,双腿因为蹲的时间有些久隐隐的开始发麻。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我转过身子看着黑无常,艰难的开口。
“黑无常,你可以告诉我我爸爸下一辈子要去哪里吗?”
黑无常看着我欲言又止,我能从他的眼中看出他的纠结,但是此刻我没有时间再去考虑该如何体谅他人,我只想知道我爸的事情。
黑无常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低下了头,回避了我的问题,避开了我的视线。
我不甘心就这样无疾而终,干脆走过去抓着他冰冷的手,恳求地问:“你告诉我好不好,求你了,我只是想知道他到底会去哪里。”
黑无常看向我的目光依旧充满了犹豫,我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他。他可能是被我盯得有些受不住,求助的看了看白无常和阴索命,阴索命依旧是一脸的冷漠,白无常没有说话,但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是默许的意思。
我看见白无常的这个动作就知道有戏,心情稍稍舒缓了一点。
黑无常长叹了一口气,把他的手从我的手中抽了出去,说话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的叮咛气息。
“千岁小娘娘,每个人死了之后,审判结果不论是要下地狱或是转世投胎又或是去往极乐都是有定数的,这些事全都是天机。按照你们人间有一句俗话所说,那就是天机不可泻露。所以这些事按照规定都是不能告诉凡人的,再者就算是知道一个人的命数,无论是神魔鬼三界里的人都是不能轻易去改变凡人的命数的,一旦改变了凡人应有的命数,就会受到反噬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小的可以告诉您,您的爸爸要去哪里,可是你也要答应小的,绝对不能去找他,破坏他下一世应有的命数。”
黑无常把这件事的严重性对我说的很清楚,我知道他这是对我好,勉强对他笑了笑以表感谢。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我只是想要留一个念想,没有想过要去找他,真的,你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