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筝怎么说都不管用。
还是被强行送去就医,每每踏进那个门框,就像从人间跌入地狱,可这个地狱,偏偏能帮她洗刷身上的罪恶,能帮她将那些被亡人吞噬的梦魇转换为美梦,冰凉的仪器紧贴在额角,几条冰蓝色的光线随着运转,裹挟四肢,让她彻底进入被催眠的状态。
一觉醒来,已是异国黑夜。
保姆是贺云醒安排来的人,对她算得上是忠心耿耿,嘘寒问暖又体贴备至。
从医院出来,禾筝脚底打着哆嗦,险些从台阶上滑下去,保姆急忙扶了她一把,惶惑茫然,手指都是僵冷的,“还好吗?”
禾筝点头,很快将自己砸进车内的柔软座椅里。
燕京步入了秋天,这里也同为秋天,他们距离还不算太远,这里的风景不如国内亲切,禾筝涣散地望着车窗外快速飞过的陌生街道,思绪已然出窍,没多久便被一声手机震铃惊醒。
车内静到可怕。
连保姆也被这声吓到。
却很快反应过来,递了杯温水过去,“先喝点水吧。”
禾筝口腔泛苦,是在医院做了太多检查的缘故,过了十几分钟,心肺还是有被撕裂的疼痛回温,她喝下一口水,将杯子还回去,随口道了句谢谢,眸光散漫往闪烁的手机屏幕上望,是乔儿的信息,还有两张照片,问她:“要哪个?”
“这是做什么?”
睡眠不好加上心理压力。
导致禾筝记忆力无限下降,就连自己的生日都忘记了。
乔儿也诧异,言语间浮夸了不少,“你的生日,自己都不记得了?”
“还真不记得了。”
隔着屏幕,禾筝都能猜到乔儿在那边哭笑不得,斟酌许久,她才问出含蓄的一句,“你不记得,季平舟该记得吧?他没事就让我去比赛的时候顺路带东西给你,谁知道这次生日礼物会不会让我带给你。”
这个名字迸出屏幕,虽然只是三个字,可浮现的那一秒便不止是名字了,还有具体的形象虚虚晃晃出现在眼前,是季平舟的眉和眼,淡笑或平静,皆是刻画在禾筝脑海里的。
很快,乔儿又发来问:“到底选哪支?”
“都可以。”禾筝从来不挑这些,“对了,方陆北没跟你在一起?”
虽然人不在燕京。
可敏感度没减。
敏感的察觉到乔儿许久没跟方陆北见了,连嘴边挂着的次数都少了,她的猜想少有偏颇的,乔儿语气夹涩,像是有被辜负的无奈,“他说忙,我就自己来了,总得在你生日前寄过去,不然就晚了。”
“他有什么可忙的?”
印象中方陆北除了花天酒地,还能有什么可忙的。
乔儿解释的复杂,弯弯绕绕,也不干脆,“应该是应酬吧……我也好几天没见他人了。”
禾筝坐直了些,背后爬上密密麻麻的冷汗,她分明记得前几天明姨还打电话来说方陆北最近都在跟小姑娘柔情蜜意,天天黏在一起,难舍难分,她那时并没多问,也没多想,还以为那个“小姑娘”就是乔儿。
“好几天?他也没有回家住?”
“回了。”乔儿指了指自己两块表中的其中一支,小声让人包了起来,对禾筝提的问题还不以为意,“他说回老宅子住了,喝醉了,司机去接的,就送回家了。”
中间的说辞哪里对的上?
禾筝完全有理由怀疑方陆北是捏准了乔儿跟他家里人的关系不好,才用了这套借口,仗着乔儿不会怀疑到家里,也不会去问,才这么肆无忌惮。
昼夜交替而过,降临的黑暗强烈笼罩而来,让她心脏突跳着,车辆又恰巧行驶过陡坡,那一颠,恍若要将她哽痛的心肝颠出来,此刻就卡在喉咙,狠狠塞住了声音,让话挤出去,都显得沉闷,“你这些天一面都没见到他?”
乔儿接过包装好的腕表,轻触了下鼻尖,也在回想。
“好像……没怎么见过。”
她要忙着训练比赛,哪里能将那么多心思放在方陆北身上,可又哪里能料到,在她没时间照顾他时,已经有人企图鸠占鹊巢,将她完完全全代替了去。
电话里那阵漫长的静默扼住了乔儿的喉咙。
隐隐知晓了什么。
却又不敢轻易猜测,也没有证据,只觉得在这阵死寂中,心在一点点的陷落,临到终了,竟然自己给自己圆起了场子,确认禾筝还在听,她便干巴巴笑了几声,“没事……他忙他的最好,我也要忙呢。”
没有面对面。
禾筝却仿佛透过虚无的时空,看到了乔儿慌乱的表情,无法掩饰的恐慌,她只有一阵欲言又止,“乔儿……你……”
她话未尽,乔儿在那边嗓子却像被开了刃的匕首划开了,鲜血淋漓,塞住了一枚滚烫的烙铁,一开口,便会流淌出触目惊心的岩浆和血水,这血水里,夹杂着痛与伤,“……禾筝,我好像看到他了。”
骤然。
电话被掐断。
乔儿乘电梯下楼,才走出这片地界,一脚踏出去,迎面是刺眼的白光,禾筝那边已然入夜,而乔儿这里天光才亮没多久,但她心中的光,终于是在这一刻彻底熄灭了。
说来燕京城不大,若是有缘,总会遇见。
但她没想到,会遇见方陆北跟其他女人在一起,他手臂被人挽着,分明是美人在侧,巧笑倩兮,他却皱着眉,好似有很重的烦心事。
莫名感到了一股悲痛目光直射过来。
循着看去,便看到了乔儿。
她那样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中,被阳光笼罩着,面庞无色,一瞬间,好像世界都崩塌了。
-
屏幕熄灭。
随着车身忽然刹车,禾筝坐在后面,身子惯性前倾,脑袋狠狠撞在椅背上,头昏脑涨,加之那份不安,几乎将她这阵子吃的药,接受的治疗都撞散了。
她跟乔儿不是亲姐妹。
但却奇异的有着心灵感应,她说:“我好像看见他了……”
这个他。
必然是方陆北。
可那语调,却是破碎的哽咽。
顾不得车身追尾,禾筝急忙将电话拨过去,因为司机没开好车,保姆正用他国语言里不怎么好听的脏话斥责着司机,越骂越凶,纷乱的吵进耳中,塞住了禾筝仅剩的理智和冷静。
乔儿的手机打不通。
她就去打方陆北。
前后不过五分钟的时间,他们竟然双双失联。
这种山雨欲来,即将坍塌的恐惧压住了禾筝,只有在宋闻自杀前,她才有过这样剧烈的沉重感,手指不断的颤抖,唇抿紧了,鬓角瞬间浮起了冷汗。
所有电话都打不通。
她只想知道乔儿怎么样了,却求助无门,这种时候,能想到的竟然只有季平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