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边看,天机阁楼高九层,进到里面,其实有十来层,还有五六层嵌在地底之下。除了堆放藏书十万余册,还有五十间书房供人自修,座椅七百多可同时听先生讲课,更有射场校场供强身健体。
沈氏的祠堂在天机阁的深处,周围有回廊若干,机关重重。由沈朝带着,可避开机关前行。
他走得慢,琏官不由道:“此处机关难道会日日变化?”
明明昨日才来过,看他蹙眉前行的模样,不像是回想,倒像在思考。
沈朝颔首:“沈氏族人有本《族算书》,记录着机关的算法。每年每季每日不同的时辰,机关都会不同。”
“算不准确,会被困在这里?”
沈朝笑着摇头:“算错走错,一个时辰内不解,就会被弹出去。”
进天机阁要身份,来这里还要算……琏官抚着额头,久久,才道:“不愧是天机阁。”
恁是如此,沈朝也用了两刻钟走到沈氏的祠堂处,他揉了揉眉心,道:“我的记性不比从前,明明是昨日才想过的……却要重新想重新算。”
琏官道无妨:“总归是进来了。”
她已经看到昨日那纸婚书了。
沈朝是大族,经年累月下来,立着很多排位。至中的位置,是沈氏嫡系,最末便是沈朝的牌位。
“当时被大巫月封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应该是族人立的。”
牌位只写生年,没写卒年。
数百个牌位整整齐齐,错落有致,名字不一样,字迹却一样,分外统一,琏官道:“此处可有看守?立牌位的是哪位族人?什么模样,年纪几何?”
沈朝道无:“立牌位一般为族中长者,你看这字迹一样,是因为沈氏临的都是一样的字帖。”
“你的字迹就跟这里的不同?”鹿皮书上他写的字,不是这样的。
沈朝恍然:“因为用处不同,所以字不同。沈氏的人都能写出牌位上的字迹,就为了在这样的场合一致。怎么,这字迹你在何处见过?”
这样的字迹,分明言洄也会。
言洄喜欢看书,在同乐谷中有很多书,他偶尔会在书中记录,字迹跟这里的一样。
在望月滩中,琏官已尽数看过大巫月的过去。大巫月虽在琅琊国国都逗留数月,但不识言洄,也没有在那舒心亭与谁下棋相会过。
那与言洄在舒心亭下棋的,另有其人。
“看来言洄与沈氏,颇有渊源。”
琏官越来越觉得,他是沈氏人的概率极大。
沈朝却想不起来这么一个人,带她在祠堂逛了逛,又去看天机阁中收藏机关及天下至宝的大厅。
说是天下至宝,其实都是些动物尸首,或风干,或者炮制展开挂着,供人观看。各种飞鸟走兽,各地寻常见的,或者不常见的动物植物,都能在这里看到。有的甚至被制成了厚厚的一本书,内容详尽,将那些动植物从头至尾剖析地清清楚楚。其中种类之多,分类之杂,便是琏官也有很多未曾见过。
而机关室,收着琅琊国学子制作的很多成品,从机关虎,到设计精巧的弓=弩,可以唱歌的水车,可以传递纸条的小木鸟……基本应有尽有,堆放地满满的。
琏官越看越惊讶,越看就越羡慕。她感觉有意思,她愿意花大量的时间一直待着,将所有东西都看一遍拆一遍。
这样的天机阁,只有琅琊人才能进,还在水中千年……这到底是保护呢,还是天下人的损失呢。
“琅琊国水褪,各处城池的机关自然会为世人拆解。” 不过以沈朝来看,机关术便是被拆解了,也只能在少数人之间流转。就是在古时的琅琊国,也是如此,“这里的书籍虽不能带出,但可以捏些偶人誊抄,转手书肆供现今的各地学子翻阅。”
这个提议倒好,誊抄需要时间,琏官跟沈朝用灵力就地捏了七八个偶人,让它们开始干活去。
从天机阁出来,外边的结界有所变化,琏官便将天机阁重新收到袖袋。
是瑛姑回来了。
她瞬行遇到结界,被挡在宅子以外。
沈朝给她倒了一杯茶,瑛姑咕噜噜一口气喝完,道:“花田姑娘在宫中,似乎甚是欢喜,如鱼得水一般。”
原先他们同行,花田有裴仙长管着,又有琏官在上头压着,她至多只能暗中吐槽,不敢做什么。在那南洲国皇宫,瑛姑开了眼界:“宫中美丽的姑娘多得是,但花田姑娘在其中,也是独一份的好看,那新帝被她迷得五迷三道的。”
瑛姑暗中观察花田,被她发现了,请在殿中吃了不少糕点才回来的:“花田姑娘说让我们不要捉她……”
她是妖,与人处久了,免不了会吸人精气。瑛姑道:“我把之前的一些玄药留一些给她,姑娘,我逼她发毒誓,若是用法术害人命吸人精气,便要被天雷劈死。”在那之前,如果她真的做了那等子事,瑛姑觉得自己也会去拿她。
事实上,瑛姑觉得,宫廷虽然富丽堂皇,有人伺候,可作为妃子也要伺候人,还要跟其他人争宠。花田一只妖怪,在外头怎么过都能过的比宫中滋润。她图啥呢?或许,这是她的历练?瑛姑不好干涉她,没多留,就回来了。
那些药,就算是大家同路一场的情分。
“她倒是一点糕点就将你收买了。”琏官拍了拍她肩膀处的尘土,道,“回来就好。”
瑛姑便咧着嘴笑。
刚喝过两杯茶,新宅又来人。
这次却是裴元。
照顾受伤的玄照,为他输灵力,裴元明显虚弱不少,脚步都是飘的:“师妹,师父想再见你一面。昨儿师父他老人家也不是有意,你莫放在心上……”
他这趟来,既想让琏官与他上山,又因为这件事:“师父受伤过重,那些伤口总不愈合,灵力还不断溃散。你们相斗,用的到底是什么功法?”
话虽然跟琏官说,裴元看的却是沈朝,他那个嫁接术分明古怪,从未见过听过,倒像是咒。玄照那些不能愈合的伤,料地不错的话,就是沈朝的手笔。
这人不管怎么看,都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裴元不想让琏官与他来往,但他知道,他现在拦她不住。
事实上,他心中也忐忑,师父跟她斗了一场,她是否还愿意跟他回山?
而且,琏官现在心里眼里都是沈朝。
裴元是男子,有些事,他比谁都懂。
曾以为这二人会分道扬镳,没想到,却是他与师妹渐行渐远。
果然,想到昨日的缠斗,琏官拒绝道:“我不上山,且让师父冷静些,至于他的伤……你可有办法?”
她问的是一旁坐着,许久都没说话的沈朝。
瑛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现在也不好问,只能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这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朝缓缓倒了一杯茶,推至裴元跟前:“明日,兴许明日就能好了……你放心,我不是坏人。”
那茶烫地灼人,裴元碰了一下,就收回手。
孰好孰坏,谁知道,谁分得清。
总之,今日琏官是不会跟他走了,师父的伤有了眉目,他也算不虚此行,裴元赶忙起身道:“罢了,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山了……”
裴元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眼下确实是晚霞漫天的时候,瑛姑疑惑道:“我在外头的这几日,都发生了何事?”
琏官略微一提,瑛姑看她身上也没伤,脸色尚好,便哦了一声:“那我们晚饭吃什么?”
说到吃什么,琏官直觉是又去看沈朝,然后看回瑛姑:“你们想吃什么?”
瑛姑掰着手指头,一样样数着:“陈皮绿豆汤,酱板鸭,花生猪肘子,水煮牛肉……小齐哥,我这就去买菜,如何?”
沈朝挥了挥手,瑛姑便欢快地跳到地上,蹦蹦跳跳地去集市了。
琏官喝着沈朝倒的茶,一时间没有话语。
倒是沈朝先开口:“你师父昨日,或许没法真的对你下手……”
可两人还是打到那个样子,琏官只是回想,心里就极闷:“听闻要成仙得道,必须要达到至境之界。我们山中曾有一个师祖得道,他有个徒弟如我一般,自小在山中长大,后来他入魔,师祖大义灭亲杀之。”
在别人看来,这位师祖有大义,也足够绝情。
“一念成魔,一念成仙,”这个师祖的事还是幼时言洄跟她提的,他那时可知道她跟她师父也会变成如此?琏官想起言洄跟她说过的话,不由重复道,“焉知那师祖是到了无情至境,还是有情至境?”
那位师祖最后得道成了仙,也没能永生,听闻很快就陨落了。
“在师父看来,我行夺舍之术,便入邪道。只是我又不至于入魔。杀我,太过严重,不杀我,他又无法预料后果。”琏官将剩下的茶喝尽,“不知道言洄跟他说的,我能助他得道,是真如此,还是他的误解。”
要达到至境之界,不是易事。
玄照如此,教了她最后一课。在修士界,难以尽信他人,便是自己的师父徒弟,概莫能外。
茶杯空了,琏官便拿茶壶自己倒:“既脱离师门,便不要给他们找麻烦了。日后,我们就要像此前那样走江湖,靠收妖魔鬼怪吃饭了。”
“乐意之至。”
两人相视而笑,边喝茶,边等瑛姑回来。
没等来瑛姑,等来了半妖夜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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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明日就能完结正文,谢谢大家看到最后。
20号发新文,明日再贴文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