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走了足足五日,五日都在下雨,偶尔还会有雨夹雪。
这一日大雨滂沱,电闪雷鸣。夜间,他们终于看到了一处破庙,打算在此落脚。
琏官一行不是第一批到达破庙的人。在这之前,有一支镖局占了其中不会漏水的好位置,一群人围着一堆火,烟气缭绕中,不知道热烘烘地烤了多久,身子已经暖和了。
裴元几人进来时,镖局的人正笑嘻嘻地继续说话,边摸着插在腰间的刀,边作不经意地观察。
裴元与齐遇是书生样子,瑛姑一个小姑娘,虽然戴着斗笠的琏官看不到脸,但也是个女子,弱不禁风。
行路至此,他几人住惯了各种破破烂烂的地方,见这破庙样子还行,决定先好好休息再整装出发。
瑛姑撑着一把伞跳上屋顶,将漏水的瓦片弄齐活。
地上坑坑洼洼,积水不少,等她弄好瓦片,裴元就把地上湿漉漉的稻草清理出去,然后拿扫帚一遍遍扫水。扫干净后,他在各个角落处起火堆烧火,将地面烧干了些,再在一处干燥干净的地铺上厚毯子……他还将车上的炉子拿下来,补上新炭继续烧。
庙里有井,齐遇打好的水,琏官取净水丹稍处理后,他便上锅烧水,准备煮馄饨。
镖局的人都是糙汉子,因为赶路,吃的都是方便携带的馍馍、肉饼、菜干。热一壶酒,大家伙每人轮着喝一口,烤火聊天已算是惬意。不想新来的裴元几个看着弱看着小,但手脚麻利,有条不紊,还铺上毯子,甚是讲究。
两相对比,不免觉得自己这处似乎不够人家的舒服。
尤其是那白衣少年,一手拿面皮,一手放肉,全数面皮将肉包好一一丢进热水锅。很快,一锅馄饨就沸腾起来。那一锅飘着面皮的清香,隐隐还飘散着肉香。最后,他撒上胡椒粉,还有一把洗净的,长在破庙角落的鲜嫩野菜。
味道一吸,感觉手中的冷馍馍、菜干肉饼都没了滋味。
有人忍不住走过来,摸着下巴的黑胡子问:“这位公子好手艺,请问这馄饨你们卖不卖?你煮的实在是太香了,老实说,我们兄弟几个都看饿了。”
他一直摩挲着刀,不是没有胁迫恐吓的意思。
齐遇下意识去看她,女子坐在刚铺好的地毯上,不知道是在入定还是在睡觉。
那斗笠一动不动,他便摇头,后又想了想:“如果有锅,我可以将你们的吃食弄地热乎些。”
这些人都是穿着一样的镖局衣服,有新有旧,吃食也一样,都是放一个麻袋里一起拿着吃,想必戒心也高。
“有,我们有烧热水的锅。”
馄饨不愿意卖,这少年既愿意给他们弄弄,那就弄吧。
馄饨做好,齐遇抽去柴火,让瑛姑三人先盛着吃,他去他们那帮忙。
其实没什么技巧,就是将馍馍菜干肉饼都丢进烧滚的热水里,煮地膨胀的一锅,再加点野菜盐巴胡椒粉凑凑味。
数个糙汉子看他东掰西扯,将馍馍弄得稀碎,菜干跟肉饼也是一样操作。而后他左搅右搅,那锅混合物就喷香起来,大家伙不由地吞了吞口水:“这应当煮好了吧?来一碗?”
放下大勺,齐遇让他们自便,回了原来的馄饨锅。
瑛姑三人等他回来才一起盛:“姑娘让起小火烧着,味道应当无碍。”
煮久了,馄饨皮都软烂了。
齐遇看着那锅底下的火,小小的一团,时而跳跃,时而又像熄灭。
镖局的人胃口大,吃的快,不一会儿那团大杂烩就被消灭精光。他们有的尚未吃饱,而且吃了这热汤热馍馍,就再也吃不下冷的了。
那个黑胡子拿着空碗走过来闲聊:“几位公子姑娘,这是要到哪里去?”
先吃完,裴元放下筷子:“到南洲国,请问你们是去?”
“我们到京都,有客要给一位大人送礼。”
这礼就是他们押的镖,破庙就这丁点大,裴元留意到镖旗上写着乌龙镖局四字,但没看到那镖,不知道他们藏在何处。
他不在意道:“原来如此。”
黑胡子密集地敲着空碗:“若是去南洲国,我们倒有几日同路,这白衣公子厨艺倒是不错,若是给我们一道烧烧饭……不过南洲离这里可不近,你们都是南洲国人?”
那敲碗声让人烦躁,裴元不想多说,只是简单应付:“我是,他们不是。”
黑胡子嘿嘿一笑,转向齐遇:“公子,一路同行的日子可能要麻烦你帮忙下厨了。”
“不麻烦,”他淡淡道,“我不愿意。”
诶,刚刚还好好给他们煮了一锅,怎么就不愿意了?
黑胡子急了:“我们有钱,你给烧饭,给你工钱总成了吧?”
“不行。”他无意与镖队的人多纠缠,馄饨见了底,他也不闲着,换锅重新装水,起火慢慢烧。
火堆亮堂,久了,破庙也暖和许多。
他不答应,黑胡子只好忿忿然回自己兄弟那。
看他们一群人嘀嘀咕咕,满脸凶相,瑛姑小声道:“这群人真没脸没皮的,看我们弱,就想欺负人。姑娘,你听了没,他们要等我们睡着了之后动手呢。难道还真的要绑了小齐哥?”
齐遇当没听到,沉默着当烧火小子。
裴元懒洋洋地瘫在毯子上:“看谁欺负谁,真是不知所谓。”
女子却道:“他们的镖在佛像的后边。”
这破庙是有佛像,但塌去一半,辨不出是哪位佛。
“师妹,那镖有什么特别的?”刚刚那黑胡子可说了,是送给大人的礼物,别不是什么珍贵异宝?想到这里,裴元又压低了声音:“你是不是想趁着他们动手,将这镖给劫了?”
按照她的花销法,不是不可能。毕竟像黄家那样的,不好再遇到了。
前面的问题没什么,他后边的问题倒让瑛姑愣住了:“裴仙长,你怎么这么说?”
他朝她眨了眨眼:怎么就不能说了?
吃完最后一只馄饨,琏官拿下斗笠:“押的那只镖是妖。”
“妖?”在玄药铺买了药吃,裴元身上的修为已经恢复三四成。反正瞒不住她,他就没想瞒,“我怎么没闻到妖气,是什么妖?”
“不知道。”
妖怪不容易制住,而且要押妖上路,还不露妖气,想必是请了人专门在关押处下了禁制。
这年头送礼居然还带送妖,什么意思?他心痒痒:“师妹,等会儿我们一道看看?”
琏官点头。
她取下斗笠,镖局有人看到,一时吓一跳,轻声让其他人看。
女子静坐,垂眸对着明亮的火堆,背后是阴暗腐朽的大佛。
她一身黑衣,青白的一张脸,火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巨大的阴影彻底将佛像笼罩,森森然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们终于意识到,来这破庙落脚的四人,不是常人。
这么一想,不久前下肚的那锅热腾腾的大杂烩都不香了。
将吃好的碗洗净后,瑛姑跟裴元搭手,在地毯上支起屏风跟卧榻。
屏风将视线隔绝,也将火光隔绝。
夜茫茫,外边的雨淅淅沥沥。
几个大汉围着火堆或坐或躺,昏昏欲睡之际,那女子青白的脸总会突然出现在脑海中,让人一瞬惊醒。
后背猛地出冷汗,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从各自的汗湿额头中,隐隐能猜到对方跟自己一样,是被吓醒的。
冬日长夜,想睡却睡不着,干熬着,真难受。
要不,去求求人,讨个饶?
几个大汉低声细语,最后将目光看向那黑胡子:看什么看,看哪里?就你,对,是你了,刚刚也是你上前跟人搭话的,眼下还是你去!
被推出来的黑胡子瑟瑟发抖地走到屏风处,颤着手轻轻敲了敲:“几位姑娘少爷,我错了,我们都错了。您们大人有大量,且饶了我们一回吧。”
他透过屏风的间隙,窥伺着里边。
那白衣少年跟那男子分别远远地躺着,两个女的却还在原来的位置静坐,不像在睡觉,倒像在打坐。
青白脸的女子低着头,脸大半都笼罩在暗影之下……他禁不住往前又近了小半步,想要再看地仔细些。
可猛然间,女子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寻常人的眼珠子都是黑色的,他从未见过这么浅色的眼珠子,吓得他接连退好几步,差点就跪下来了:“姑娘,我错了。”
“哪错了?”
哪里错?黑胡子认真地想起来:“一不该麻烦差遣那位年轻少爷,二是不该心存恶意。”
女子又问:“你们去京都哪位大人府上?”
“去摄政王府,”黑胡子冷汗直流,解释道,“五六天后就是萧大人生辰,在外的很多大人送礼,一般都是走镖局镖队。”
“什么礼?”
什么礼物可不好说,黑胡子哆嗦着:“小的实在是不知道,也不敢打开看……掌柜的收钱,我们办事。主人家特地嘱咐不可开箱,只要将东西完好无损地送到人府上去就行了。”
“你们想活,还是想死?”
黑胡子不明白:“自然是想活,又不是活的不耐烦了。”他们今晚到底是什么运气,竟遇到了她?
“想活,箱子就给我。”箱子的妖只是暂时压住,若到破箱那一步,他们几人不是对手。
“不可。”
“有何不可?”琏官道,“你们不想活?”
这青白脸的姑娘是明摆着要抢他们的镖!
黑胡子不客气地拔出刀,对准她:“镖在人在,镖亡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