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这人偶长得很俊呢。”瑛姑守着他一个晚上,也看了一个晚上。人偶是苗条条的男子模样,肤色偏黑,跟裴仙长齐遇不一样的好看。
琏官:“以后都叫他陶郎。”昨晚梦到的陶郎就是这个样。
早起就在厨里忙活的齐遇见琏官出来,招呼她们吃早饭。看他一副没什么精气神的模样,瑛姑取笑道:“小齐哥,你昨晚睡得不好?”
齐遇点头:“听了一晚的歌。”
视线从陶郎移到齐遇,琏官问:“唱的什么?”
她的眸眼如浅色琉璃,直晃晃地看人,清楚便印出他。齐遇有点紧张,抬手擦额上的汗:“听不出是什么,那女子只是唱,一直唱到后半夜。”
今早吃白粥酱菜,还有昨晚剩下来的小半兔肉,过了一晚,肉更入味。眼下天冷粥热,他们三人一刻不停,将兔肉白粥全部吃完,很是痛快。
放下筷子,瑛姑还可惜起来:“这么好吃的兔肉,裴仙长跟花田姑娘是吃不到喽。”
饭后,琏官又施追魂术。不意外,她的灵力运转滞涩,术法又失败了。
看着头顶正中明晃晃的日头,瑛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正午了,姑娘要不就先歇歇?”
这冬日,常人暴露出的皮肤都会发干,但人偶露出的肤肉还是跟早时看到的一样。为了省下灵力,琏官只能先就此作罢。她道:“收拾一下,我们进城。”
与裴元传书迟迟没有回音,那就不必空等。既然不来,他们找过去也一样。
“可是陶郎该如何处置?”郑管家那边还没派人来,地契房契没到手,这宅子就不是琏官的,若是有人进来看到这傀儡就不好了。
琏官有打算:“带着便是。”驱动人偶的术法不难,她只要让陶郎走到驴车内坐着便好。
*
今儿天气好,也没有下雪。进城后,琏官跟裴元传信。很快,她就收到回音。
琏官给齐遇指一个方向,他便赶车过去。
昨日吸收的血雾,瑛姑已经全部化为自己的功力。每次抬眼,她都能看到对面的陶郎。陶郎目光无神,双眼却正对着她的所在。
在宅子没感觉,现在车里,四眼对视……瑛姑感觉异样地别开目光,没话找话:“姑娘,你刚说昨晚裴仙长与花田歇在何处?”
“芙蓉阁。”
去芙蓉阁的路不难找,不过一刻钟,车就停到正门。瑛姑跟陶郎留在车内,琏官单独下来。这地方都是晚上热闹,白日此处大门半掩,门可罗雀。
眼看她沿着半开的门走进去,齐遇便把车赶到路边等着。
瑛姑打开车帘,抬眼看那装饰地非常精美的芙蓉阁。这里跟别处很不一样,绣球朵朵,艳红的灯笼锦簇。
“这似是昨日在街上听说的城内最有名的青楼,花费不低。”瑛姑的样子是十一二岁,但知道不少。
齐遇没说话,垂眸看自己的手。琏官刚刚下车,他伸手便要去扶她,可她似乎没看到,直接就跳下车。她是修仙者,来去肆意,不像养在深闺里的姑娘谨遵礼仪,上下都要人相扶。她有来历来处,行事有自己的章法。
可他是谁,为什么下意识做出这个动作?那些过去的岁月中,他是厨子,亦或是车夫?他从哪里来,家又在哪里,为何会被封印,真的会有人来寻他么?
瑛姑不知道他所想,只是有些话,不好当琏官的面说,但是可以跟齐遇说:“留给裴仙长的银子,不是不多吗?”
芙蓉阁向来都是男子潇洒玩乐的地方,裴仙长身边还跟着花田这个姑娘家,瑛姑突然有个可怕的想法:“裴仙长不会将花田给卖了吧?”
齐遇拿起拉驴的粗绳,摩挲着上边粗糙的毛刺。琏官给裴元留的钱确实不多,堪堪够果腹罢了:“没钱裴仙长也不会做这种事。”
瑛姑想想也是:“琏官姑娘是好人,她师兄定也是好人,不会将人随便卖了去……”
楼上,推窗往下看的花田捋着自己的发辫:“裴郎,琏官姑娘进来了。”
裴元抱着小暖袋,半靠在玉枕上眯着,闻言只是嗯一声。花田从窗边回来:“裴郎,你累不累,我给你按按腿……”
说是按腿,她两手按着按着,却按到了腰间……裴元抬起眼皮子,一来一回,转身就将她压住……
“哎姑娘,这就是裴大少的房间了。”花妈妈刚从床上被人挖起来,一身的臭酒味,言语也是醉意浓浓。
到裴元房前,她门都不敲,直接推开进来。乍看到床上一上一下的两人,花妈妈一愣,转而笑起来:“裴大少好是精神,还在忙呢。”
琏官看裴元还算清醒,道:“下去吧。”
她出手大方,碎金子直接就丢过来。花妈妈托着那金子,脸蛋笑开花,忙不迭地出去,还贴心的带上门。
房正中的圆桌有茶壶茶杯,琏官解下斗笠,坐下自顾自地倒茶水。刚尝一口,茶水冰冷,连喉咙都是凉的。
他就不指望她会识趣,从花田身上离开,裴元缓缓撑起胳膊坐在床沿上:“师妹,听说你得了五十两除祟的定钱……正好我在芙蓉阁吃喝都是赊账的,你帮我垫上,过两日卖了手头上的画就还你。”
“你怎么不问问我事做地怎么样?”
裴元抱着小暖袋,笑道:“师妹出手自然是好的,哪里有你除不了的邪祟?”
那张笑脸莫名碍眼,琏官捡了宅子里的怪事说给他听,又道:“我无法施展追魂术。”摊开右手,她的脸上有些茫然。虽然对付那骷髅跟那人偶费了些精力,但区区追魂术,照常不会出错。
“想来是你太急了。”裴元从床上起身,将热乎乎的暖袋递给她。
她原本在看手,暖袋一碰着她,她烫地要将这个暖袋撒手,裴元却按住她……坐在床边梳理头发的花田见他们这般亲密,心里不由叫苦,恨不能大杀四方,将琏官赶出去。
在琏官身旁坐下,裴元温言道:“师妹可用过午饭了?我叫花妈妈上些酒菜,你吃完先好好睡一觉,我瞧你在那鬼屋子里定也睡不好。”话落,他拉房间的摇铃叫人。
花妈妈闻声上来,琏官没反应,他便一一吩咐下去。很快,一桌子有模有样的饭菜就齐备了。
吃了兔肉,琏官还不饿,裴元却勤快地给她夹菜:“这都是你喜欢吃的,都是肉,多补补。”
房间点着五六个火盆,门窗开着,里间也暖乎乎,舒服地不得了,教人想闭眼睡觉。他给她夹什么,她就吃什么。裴元越周到细致,花田的脸色便越难看。他递过来的温酒,琏官也接过。
小酌了一会儿,她终于捏碎那酒杯,攥紧了问:“好玩吗?”
从混沌中恢复清明,琏官的声音变得跟在训诫堂时一样,清清冷冷的。闻言,裴元还没怎么,花田就先打了个激灵,下意识问:“什么?”
可这师兄妹两哪个都没应她。
“看来都瞒不过师妹,师兄新练就的术法,你觉得如何?”坐在凳子上,被她冷眼看着,裴元犹在笑。他挺意外,人性都好安逸,温酒暖食,伴着他的言笑晏晏,一向最具迷惑性。琏官竟那么快就挣脱开了。
琏官说不上此刻的感觉,被隐瞒的茫然,被压制的恼怒,她将这些通通都按下,质问:“你什么时候恢复的功法?”之前他还因为染上风寒,一身病气。细想来,自离开齐山后,她就没给裴元把脉了,是不是从那时就开始恢复?
“师妹别恼,师兄我这不功法尚不稳,就没跟你说。”
“这是好事。”
“堪堪五成,算好么?”那可不好,裴元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饮下,“此事说来,得谢谢师妹的丹药,药效惊人。”他还依她所说,戒色数日。
她不明白:“恢复功法后你不帮我,还这样迷惑我压制我,这是谢我?”
若是再往前几年,没出事前,他自然压制不住她。自她进这个房间前,他就开始布置,要把她困在这里。
琏官突然有一个想法:“擅作主张插手我追魂术的,也是你?”
裴元拿着酒杯的手一颤,觉得有些不妙:“师妹,若不是知道你受伤,我何苦去截你?我只想让你歇歇。你难道没察觉,你的灵力损耗太多了?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是不对的,当徐徐图之才是。再看看你的脸,这么一大道疤,你是个姑娘……那大吉的卦一出我就知道不好,果不其然。”
琏官脸色不虞,周身气势都变得凌厉起来:“裴元,你监视我,还干涉我?”
这样直呼其名,裴元被那劲惊得手抖,忙倒酒掩饰:“师妹,出门在外的,我是担心你。”
琏官不领情,一双眼都似被黑雾缠绕地盯着他:“大可不必!”
裴元咽了咽口水:“师妹,我错了,以后不会了,真的。”
“既插手,这事便由你补救。”
此次他完全惹毛了她,必须要他收尾,姿态还很强硬……对着她那双黑瞳,裴元不敢说任何忤逆的话,只好问他该怎么做。
琏官从袖袋中取出陶郎的三魄,道:“追魂。”
魂魄被抽出,与双方都会有耗损。几次下来,她损耗的更多,而陶郎的三魄在她的掌心已经变得黯淡无光。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听到追魂二字,花田绣花鞋都不穿,直接光脚从床上下来,阻拦道:“不,裴郎才刚刚好了些,你就让他施追魂术,这不是让他又变成寻常人吗?”原本身子恢复了点,就该休整调息,可裴元频频施术,这样有损他的身体修为。
琏官冷笑:“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