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苒听的心中一跳,忙道:“我问什么大天师都能回答我么?”
“会问出这个问题便知你是个聪明人。”大天师说道,“我只能同你说我尽量都告诉你,实在不能说的便罢了。”
得了这个答案的乔苒想了想,便开口道出了第一个问题:“如此,便先问问真真公主的事好了,听马女官道真真公主是大天师有意放走的,是真的吗?”
“也不尽然。”大天师闻言回她道,“我先前确实想阻她离开,只是过去的公公晚了一步,她已经出了静心殿,我若当真想拦她,想办法调动皇城禁军也未必拦不住……”
乔苒想到先前殿中的“伤者”,连徐和修磕破的鼻子都是自己上的药,显然若是真真公主当真发起狂来,今日皇城之内怕是要血流成河了。
“可后果一则死伤太大,二则眼下局面已然成了一局死局,我等一步接一步都被对方提着鼻子走。原本陛下想办法将李真真留在宫中便是想破局,只是不曾想自己先出了事。”大天师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是以,我便干脆反其道而行,将饵放出了宫。”
短短一句话内的消息多的乔苒都有些意外,不过大天师所言确实证实了她先前关于陛下留真真公主的猜测,陛下果然是想借此破局。一介天子若当真窝囊的只受人制掣也不可能坐稳十多年的天子宝座了。
“她手中带走了陛下昏迷前的圣旨,必然会想办法回到封地奉旨征兵。”大天师说着微微挑眉,“对了,谢家那个孩子可曾告诉你陛下那道挽留真真公主的圣旨了?”
乔苒点头道:“谢承泽方才说了。”
大天师“嗯”了一声,缓缓走了几步,行至窗边推开窗,看向大雨之下的皇城,神情肃穆:“这皇城里很多消息都不是秘密,谢家知道也是自然的。”
乔苒看着大天师的背影,默了默,忽道:“陛下可否想过除去门阀世家?”
高高在上的天子想要的自然是绝对的权利,不管是崔王谢这等改朝换代不倒的门阀政客世族还是朝中骤然涌出的手握重兵文臣的新贵,这些权利都在无意间蚕食着皇权的掌控力。
一方想要制掣天子的“一言堂”,一方想要做个真正“金口玉言”的天子,从一开始就注定这两方是对立的。与人无关,不过是所处的位置决定了立场而已。
“初登基时想过,后来明白此事不是想便能做到的。”大天师说话间,长叹了口气,“陛下确实越来越像个真正的天子了!”
乔苒垂眸,沉思了片刻,忽问大天师:“陛下昏迷的原因,大天师可知晓?”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所谓的陛下突然昏迷绝对不是什么“疲劳过度”的关系,否则当真以为太医署的那些太医是吃干饭的不成?若是“疲惫过度”的缘故,陛下已足足昏迷了几日了,如此无能的太医署太医们早该被下大狱了。
大天师沉默了一刻,片刻之后,看向她笑了:“你那么快便问到了我暂时答不得的问题倒是令我有些惊讶。”
这个问题居然答不得么?乔苒想了想,又道:“那个让真真公主回京以及指示她离京的与先前操纵徐十小姐与乌孙人案子的是同一个人,哦,不,或者说是同一势力么?”
大天师盯着她看了片刻,而后移开目光再次看向大雨之下的皇城:“你自问了一个我不能答的问题之后,又问了一个连我也尚且不知答案的问题。”
原来大天师也不知答案啊!乔苒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不过大天师却又道:“我虽然还无法确定,不过倒是与你的想法一致,应当是同一个人或者是同一势力。”
至于他们又“救”真真公主,又让真真公主“千夫所指”成为嫌犯自然有自己的目的,而这目的自也是对上陛下的。
先前徐十小姐与乌孙案中,真真公主或许此时正被百姓暗骂,可背后护着真真公主的陛下焉知不会被人私下里骂“昏君”?只要稍加引导,看似对真真公主的辱骂便有可能变成对陛下的质疑。
乔苒沉默了下来,顿了片刻之后再次开口问大天师:“那个人的目的可是让陛下之位不稳?”
大天师没有看她,依旧看着被大雨冲刷下的皇城道:“既然是冲着陛下来的,自然便是为了那个位子,难道还会是冲着陛下本人来的不成?”
乔苒一哂:“是我糊涂了。”
说罢这一句话,女孩子便沉默了下来,面前的大天师也不催促,依旧静静的看着雨中的皇城出神。
也不知安静了多久之后,女孩子终于再次开口了:“有一件事我斗胆想问一问大天师。”
大天师偏了偏头,看向她道:“你既斗胆问,那我看看能不能斗胆答上一答。”
乔苒闻言顿时笑了起来,道了声“好”之后便问出了口:“陛下的皇位来路会不会被人大作文章?”
先皇虽然才能平庸,可并非没有皇子,之所以轮到先皇嫡女继位,是皇子相继出事之后群臣妥协的结果。
“此事当年既然无人提及,自然不会再有了。”大天师淡淡的说道,却看向乔苒,仿佛在等着她接下去的问话一样。
“那先皇的皇位来路呢?”女孩子又问。
大天师掀了掀眼皮,道:“无可置疑。”
“那先皇的先皇呢?”女孩子接着问道。
大天师终于不复先前淡然的模样,看着她,眼神幽深,似是探究,只是眸中似有光芒闪过,仿佛终于多了些兴致。
“你何以会这么问?”默了一刻,她开口道。
乔苒道:“大理寺衙门库房里有一桩百年前的案子。”
大天师“嗯”了一声,接着道:“说说看呢?”
“库房有案卷记载永昌十年,当时的太师府千金出城上香遇了劫匪,香消玉殒了。”乔苒说道,“劫匪据传是山西路传来的劫匪。当然不管是不是,这整个大楚也没有比山西路劫匪更有名的了,路遇的劫匪十个有九个都号称是来自山西路的。当时的大理寺破案神勇,劫匪却在抓捕的过程中被杀的被杀,自尽的自尽,最后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同年不久后金陵道水患,朝廷赈灾,赈灾银途径山西路被流匪劫走,朝廷派兵剿匪,将士表现神勇,很快便抓了匪首,而后从寨中搜出了赈灾银,却发现寨中的官银与劫走的相比多了八千两。官银来自永昌九年,太师府千金和匪首被抓则是永昌十年的事。”
“丢官银的永昌九年,永昌帝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后来那位近百年来赫赫有名的明君明昌帝在管银钱的户部当差;抓匪首使得匪首没撑过暴毙而亡的永昌十年,那位后来的明昌帝在刑部历练。”
大天师面上的若有所思已转为淡笑:“好了,那些细节什么的你便不消说了,我知晓你有见微知著,有一点线索便能抓出一整个故事的本事,如此我倒想听听你的猜测,”大天师说着看向眼下除了她二人再无旁人的宫殿,“你放心说便是,今日所言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乔苒抿唇笑了:“好,我信大天师,信张解,也信您的……”女孩子话说到一半,微微挑眉,“掌上明珠。”
掌上明珠?大天师面上笑意顿时盛了不少:“好,你说便是!还是那句话,能答的我定然答,过时不候。”
有了这句承诺,乔苒心中大定,开口道出了那个早已埋在心中的猜测:“根据永昌帝皇后诞子的线索和日期,我猜当时正同后妃争宠的永昌帝皇后诞下的并非太子,而是一位公主。为保后位,皇后一家便作了一个荒唐的决定,拿太师府的公子换了那位公主。所以,那位后世明君明昌帝根本不是真正的帝脉,而是太师府的公子。”
“自古以来能成大事者必然出手果决,皇后希望明昌帝娶自己的女儿,以保自己的血脉,毕竟侄子再好总不是亲生的。”
“且不说明昌帝本人对那位公主喜欢不喜欢,从一个杀伐果断,不沉溺于儿女情长的君王的角度来看,那位真正的公主身体羸弱,很难诞下子嗣,自然非一国之后的绝佳人选。我猜大抵是皇后的坚决不肯让步让他做出了这等决定。这一点上,明昌帝的狠辣无可辩驳,即便用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来遮掩,依然不能掩饰他狠辣的事实。”
“至于那位才能平庸的永昌帝我猜虽才能平平,可眼光还是有的。”乔苒说道,“从他在此案中和稀泥的态度足可以猜到他或许已经知晓了什么,之所以纵容明昌帝的所作所为,我猜是这位虽才能平庸却有容忍雅量的帝王在血脉与贤才中选择了贤才。只是他以为此事就此了了,却没料到有人在其中不依了。”
“那位当年争宠换女的皇后眼看爱女惨死,知晓杀人凶手近在咫尺却不能手刃,却偏还要认仇做子,这等痛苦之下自然心心念念的想要解决明昌帝。我猜这位英明帝王年不到三十暴毙而亡或许也与此有关。”
“陛下这一脉上溯至明昌帝的话,此时的大楚自然早已不姓李了。”乔苒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如此,有人想拿此事大作文章自然可以质疑陛下的皇位。”
来路不正的不是陛下,是陛下这一脉的明昌帝,而明昌帝正是陛下的曾祖父。
若是这件事当真如她想的那样又被爆出,这整个大楚怕是顷刻间会陷入内乱。
其位不正的只有陛下这一支,那些宗室皇族却是实打实的李姓族人,自然比陛下更有承位的理由的。
“而且在明昌帝短短七年的为帝生涯中曾经发生过一件事,事关真真公主的祖父。”乔苒道,“真真公主的祖父曾被明昌帝称为累己堪为太子可最后却又被封了王等同是绝了为帝的念想,我便多查了一些,发现真真公主的祖父是由明昌帝后宫贤妃所出,这位贤妃的母亲乃是永昌帝的妹妹,算起来也有些李氏皇族的血统。”
“既是斗胆了,那我便多猜了些。譬如明昌帝曾想过还位李氏后人,只是真真公主的祖父并未表现出多少治国才能倒是更似个富贵闲人,是以明昌帝很是犹豫,在他还未犹豫出结果时,便暴毙而亡了。”
“那些百年前的孰是孰非,暂且不表,若是以血脉来看,真真公主那一脉确实比陛下更符合所谓的天子血脉。”
女孩子说到这里,不由笑了:“若是真真公主知晓了自己的身世,我想她大概也是不甘的吧!”
只是光不甘也还不足以真真公主的自称以及对陛下的态度。
第814章 真正的身份
“据我所知,除却极少数天赋异禀的,”乔苒说着,心道譬如裴卿卿和她爹这样的,“大多数内家功夫的高手除了体质适合之外,还需要人领路教导以及付出数倍于寻常拳脚功夫高手的心血和汗水,而且大多数人都是自小开始练武的。”
“真真公主贵为公主,找到一个内家功夫的高手不是难事,难就难在小小年纪便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心血和汗水,这是一件极苦极累的事,天生的金枝玉叶以及权贵鲜少为之。”乔苒说道,“我看真真公主的性子激怒无常,行为随性,这样的人多半不会在一物上坚持太久。”
这倒不是贬低真真公主,而是人的行为多数是和性格相符的,除非特殊情况不得不为,大多数时候,人皆是随心而为。
一个肆意随意的人,你要她坚持做一件极累甚至可说痛苦的事,没有特殊的原因,她是不会去做的。
另外,张解听闻八岁之后才开始习武,虽说这些年勤勉外加天赋不错,却也只是尚可而已,离顶尖的高手还有一段距离。
可真真公主,乔苒虽然不懂武功,可方才见她对追上来的禁军毫不惧怕的张狂,怕是没有几分本事也不敢这般狂,或许自小便开始习武也不一定。
“她为什么会武?又为什么会同禁军是半个同僚?”女孩子说着若有所思,“这一切会不会与她对陛下的态度有关?”
大天师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她看向窗外,反问她:“你觉得呢?”
没想到居然得了一句反问。
乔苒想了想,问大天师:“我若是猜对了,大天师可会告知于我?”
大天师偏了偏头,看她道:“你先猜,且先要看你猜对了多少,若是猜对的多了,我便告诉你,若不是或者猜的少了便无可奉告了。”
看来能不能知晓实情全看她知晓或者说猜到的筹码够不够了。
“那就先从她自称的半个同僚开始推起。”乔苒的猜自然不会是全靠想象的猜,而是根据线索蛛丝马迹串联起的猜。
“禁军的职责与寻常官兵相比明显的不同是其成立的初衷便是保护皇城安宁,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保护陛下,”乔苒说道,“所以和禁军半个同僚的真真公主其真实身份或许也同保护陛下有关,再加上她那突然展露的一出令人惊讶的武功,我斗胆猜测真真公主的真实身份或许与传闻中陛下身边的护龙卫有关。”
若是把皇城比作陛下所住的宅子,保护皇城安宁的便可算作宅子的护卫,那么传闻中的护龙卫便是宅子主人身边的暗卫了。
这些人数量不多,素日里也鲜少露面,却是陛下的私卫,真正一切只遵陛下命令的私卫。
素日里这些护龙卫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可君王朝廷政变的背后总会出现这一支随时伴随陛下左右的护龙卫,先时陈善起兵谋反时,这护龙卫就曾经出现过。
“如果是护龙卫的话,真真公主的真实身份不为外人所知,以及惊人的武功便可以解释了。”
自然不能随便什么人都被称作暗卫,隐匿于暗处的高手,宅主人最后一道护身的屏障才能被称作暗卫。
天子的暗卫自然更是高手中的高手。
“这个猜测虽然连我自己都有些害怕,甚至不想相信,只是可惜的是,这个令人觉得可怕的猜测细一想居然能够解释得了真真公主的所作所为。”乔苒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语气悻悻道:“这也太可怕了!”
一旁的大天师看着女孩子面上的表情,失笑:一边说着太可怕了,一边却对自己的猜测坚信不疑,果真是个有意思的女孩子!
不管如何,她还是将这个太可怕的猜测坚持了下去。
“如果真是我想的这样的话,我重新将事情捋了一遍,”女孩子说道,“发现数年不见回京后的真真公主看似一如既往的乖张跋扈,可细一想却总是觉得有了些差别。”
“当年的真真公主是一门心思的在作恶,在想着不闹到无可收拾的境地下作恶,如此专心的作恶仿佛是职责所在一般。”说到这里,乔苒忍不住眯了眯眼,其实心底里对这个猜测她也觉得简直荒唐,可是这个荒唐的猜测居然能将事情圆下去,这才是令她觉得可怕的事。
“回京之后的真真公主一如既往的跋扈嚣张,可却不是以职责所在为恶,而更似是发泄、愤怒,故意激怒惹怒陛下,就似是一个孩童觉得……觉得,”乔苒一口气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而后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又道,“觉得父母对不住她,故意惹事一般。”
“当然,她惹的事同孩童小打小闹的惹事不能同日而语,她惹的是大事,是真正杀了人,害了人的。”乔苒说道,“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变成那个模样,即便乌孙小族长还活着,也等同是一辈子毁了。
“所以,你的猜测中真真公主没有错,而且是奉旨作恶?”大天师若有所思。
“怎么会没有错?”乔苒却摇了摇头,神情肃然:“说她没有错的话,那些无辜被她害的人又错在哪里?平庄的姐姐、绿意他们两族人再加上那位什么都不懂的乌孙小族长他们错了么?”
“那你的意思是她错了?那背后下旨的人呢?也错了?”大天师看着她,问道。
乔苒迟疑了一刻,对上大天师望来的带了几分探究的眼神,默了默,点头认真道:“错了。”
“可下旨的人只是让她作恶,并没有让她害人。”大天师一哂,语气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否定。
乔苒道:“下旨作恶,作恶的方式有很多,她选择害人自是真真公主的错,可下旨之人没有制止,等同于默认。尤其是站到一定的高处,有时候不出声便可以令人认为等同默认。”
在她的推测中,若真真公主是护龙卫出身的话,那下旨的是谁显然已经昭然若揭。这话就等同没有指着陛下的鼻子直说“默认真真公主做下此等恶行的就是陛下本人了”。
敢在她面前说这等话,这究竟是太过信任她不会告知陛下还是把她当成了自己人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大天师沉默了一刻,轻哂,肃重的眉眼却在一瞬间舒展开来:“倒是有些胆量!”她笑着,淡淡道,“我也是这般想的。”
这话倒让乔苒有些意外。
对上女孩子意外的神色,大天师瞥了她一眼,道:“怎么?你觉得我是是非不分之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