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苒朝她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脸,而后才道:“先前查案时接触过一些藏家,是以,对此我也算是略知一二了。徐五爷的收藏可说收藏的不是物,是人。”
收藏的不是物,是人?裴卿卿不解,乖乖的搬了张绣凳在乔苒面前坐了下来,眨着眼睛看着乔苒。
乔苒笑了笑,垂下眼睑看向手里的单子,道:“这些听闻都是徐五爷好些年前收的,彼时这些人并无一个出名的,价钱自也合算公道。”
岂止是合算公道,说是便宜贱卖也不为过。
这种事并不罕见,多的是如今已盛名在外的书画名家当年穷困潦倒未曾出头时一幅画换一碗饭的事情。
这等事情并不少见,当然,自也有不少听了这等故事的想去碰碰运气,可要如何从一群穷困潦倒的书生中找出往后可能闻名天下的那个当真是难度不小。
多的是看错了人,白白养了懒汉几年的眼力欠缺的。
识人自古便是难事,可这一点,对于徐五爷似乎并没有那么难。
徐十小姐的家财单子上此时已略有声名的不在少数,而且观其未来成就怕是绝不会仅止于此。
可以说,徐十小姐手头的家财未来怕是远远不止如此,徐十小姐手头是当真“颇丰”。
除却徐五爷手头的藏品之外还有徐五夫人的嫁妆,铺面田产这等生钱滚利的物事自然不缺,比起徐五爷喜好“收藏”人,徐五夫人则是喜好“收藏”石头。
若说徐五爷是慧眼识人的话,徐五夫人则是慧眼识石了。
她好赌石,赌石中是否有美玉,有美玉的话品相如何,和氏璧的故事也算是另一种程度的赌石,一刀下去,是倾家荡产还是咸鱼翻身,全看这一刀了。
当然即便赌的是石头,那也离不开一个“赌”字,既然是赌,自然也同赌场一样,十赌九输,徐五夫人就是那九输之外的那个赢。
所以说这夫妇二人能从最初的相看两厌到最后的伉俪情深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喜好的东西都是这等令人“刺激”物什,而且还都是个中的赢家。
乔苒私以为从徐十小姐身上也能看到这两位的作风,胆大不肯服输。虽说从结果上看,徐十小姐此番是输了,而且输得十分彻底,不过乔苒私底下还是对徐十小姐有些许尊重的。遇到麻烦,总要有人站出来的,徐十小姐就是这个站出来的人,只是可惜的是此时这个站出来的人死了。
所以,这两位胆大的赢家为徐十小姐留下的自然是无数随着年月增长,会不断增长的家财。
想必这样一份家财论谁也不能说一个“少”字,确实够多,也足以让人动了想动上一动的心思。
当然,放到这个案子里,不管是妙真还是徐家都有插手的理由了。
乔苒看着这厚厚的一沓单子陷入了沉默。
这个案子到这里,似乎已经没有她插手的必要了,徐家的亲自下场,属意是让这个案子归属洛阳府衙,妙真将会成为真正的凶手,而在长安百姓心中的真凶则是真真公主。
一个案子两个凶手,而且还各自都有百姓支持这个看法……乔苒觉得这个案子当真是越来越朝着古怪的方向发展了。
乔苒想了想,对张解道:“这里的事情同大理寺那边说一声吧!”
此时关于徐十小姐的案子大理寺有接管的理由同样洛阳府衙亦有,两部衙门同时插手,好些事情做起来必然没有先前这般容易了。
张解点了点头,转身出门去放信鸽了:小抄这种事做起来都是一回生两回熟的,他做小抄的水准也是日益精进了,不过要完全说清楚这件事依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甄仕远那里也只能知晓个大概而已,不过便是这个大概也足够令人头疼的了。
信鸽放出之后,乔苒起身,道:“如此,我该去拜访一下这位冯大人了。”
在京城已经拜会过那位冯大人家里的六小姐,乔苒还记得那位六小姐的样子,被教导的十分规矩,足可见这位冯大人多半也是个守规矩的人。
乔苒看着眼前这位浑身上下穿着一丝不苟,连头发丝都梳的无比工整的冯大人,心中暗暗感慨了一句“果真如此”。
这样一个守规矩的人怕是对她并不会太过喜欢。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虽说表面上冯大人安排他们大理寺一行人安排的并无不妥之处,可一言一行,所言所行张口闭口都是“依规章办事”,言外之意便是规章之外的事你莫要来寻我。
乔苒不是个看不懂眼色的人,见状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事实上,守规矩的人会不喜欢她很正常,原因无他,她是个女子这一点本身便已经错了。诚然如今女帝当政,女子的地位也早不可同日而语,可有些事只不过不说而已,历朝数代的传统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除却女子身份外,她在外所行的一切,甚至同张解一同出现的那一刻,她便看到了冯大人蹙起的眉头。
果然,不喜欢便是不喜欢,身体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如此也好,也省得到时候请冯大人去做事,出现阳奉阴违的状况,也不知道甄仕远那里收到消息会是如何应对。
……
……
接连收到乔苒寄来的飞鸽传书不过半日而已。
半日前是裴卿卿进洛阳城门打听到的消息,那个姓房的瘫子秀才果然毫不意外的让甄仕远蹙起了眉头:这丫头什么意思,是说这姓房的跟房相爷有关吗?
他因为此前同房相爷交恶,倒是对房家早早便有过了了解,只是这了解之中并没有听说过房家哪一位有过这样的过往,房相爷更是没有。不过……同样姓房,而且年纪相当,再加上他想起了一些曾经的旧事,甄仕远深吸了一口气,总觉得这段他与房相爷都不欲再提的过往隐隐有被再次翻出来的迹象。
每每他都快要彻底将那段旧事埋进心里之时,总有人或者事以这样或者那样的方式提醒他将这段旧事再次拉出来,甄仕远想到这里,不由苦笑了一声:当真是不知道为什么,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这样的事,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冥冥之中当真有定数之说,当年的事仿佛一定要有个了解一般。
正在感慨着旧事之时,第二封飞鸽传书又过来了。
看着这只被捧到自己面前的一脉相承的肥硕鸽子,甄仕远心里五味杂陈:也不知道张解带了多少只鸽子,怎的就给了他一只,害的他每回飞鸽传书过去都要重操年幼时的旧业,如今的堂堂大理寺卿读书时却是个作弊的高手,这一段过往委实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不过还不等他感慨多久,看到第二封飞鸽传书上的内容,甄仕远已然暴跳如雷了。
这等时候徐家跳出来捣什么乱?一个案子,两个衙门接手,旁人或许不清楚,不过他甄仕远作为大理寺卿同长安府衙和吏部可是多年两部衙门共同接手办案的经验的。
这等过往的经验告诉他,这往往不是什么好事。
除了真真公主这个凶手之外,又冒出一个妙真来,而且动机和行凶可能性都是合情合理,这案子要叫人怎么查?
甄仕远开始头疼。
正对着那只肥硕的信鸽发呆间,外头一阵嘈杂声响起,甄仕远皱了皱眉,那乱糟糟的说话声中,除了那几个守在外头的官差之外他若没听错的话,好似还有许久不见的封不平。
话说,封不平怎么会过来?徐十小姐都入土为安了,他近日也是拿他那些过往的旧尸研究,怎的突然过来了。
甄仕远清楚封不平的脾气: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是不会无缘无故出来的,毕竟他还要同他那些尸体同塌而眠,没那么多功夫出来见活人。
不过一个犹豫间,封不平已经闯过了外头那几个官差的拦路,匆匆进门,道:“大人,我有发现!”
甄仕远一怔,没有去看封不平那乱糟糟的头发和散发着异味和不知名污迹的衣袍,左右这幅乞儿般打扮的封不平大家都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回了。
他注意到的是封不平的手中,往日不是拿着验尸结果就是他那些验尸器具亦或者不知名的人体骨骼的封不平今日手中并没有拿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相反,他拿的东西日常可见,而且甄仕远前不久还捣鼓过。
不是别的,正是先时他带过来的那些元宵的宫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灯居然到他手上去了,甄仕远心道。
第707章 驱神粉
没有问封仵作从何处得来的这些宫灯,左右这些宫灯虽然作为物证被收了起来,可收起宫灯的库房封仵作要闯入有无数种办法。
甄仕远看着封仵作手里的宫灯,问他:“这宫灯有什么问题吗?”
他居然也有对尸体不感兴趣,对死物感兴趣的时候。
封仵作激动的晃着手里的灯道:“灯里有问题!”
甄仕远点了点头,虽说心里有些期待,不过大抵是对面的封仵作表现的太过激动的缘故,使得甄仕远自己反而冷静了下来,他咳了一声,神情淡淡的问封仵作,道:“什么问题?”
这样冷静的态度可半点浇灭不了封仵作的热情,他晃着手里的宫灯,激动道:“灯里有药粉,我都看过了,也不多,就两盏而已!”
哦……两盏……不对?两盏?察觉到什么似的甄仕远脸色顿变,而后,再次定睛看向封仵作手里的宫灯,也是寻常的祥瑞祝福宫灯,不过这宫灯里的兔子手里抓着的那串糖葫芦却叫人一看便知这宫灯是从哪里来的了。
这是裴卿卿那里的宫灯。
除了那丫头外还有谁那么喜欢这等东西?
如此的话有问题的两盏是哪两盏显而易见了。这并不奇怪,也只有裴卿卿那里的两盏拿回去玩之后便藏猫窝里了,剩余的十三盏先前被收在阴阳司,虽说被收在了库房,寻常人接触不到,可若是有心,想要去阴阳司库房做些什么并非难事,毕竟不是什么特意被交待过的物件。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要从日常进出那么多人的阴阳司要寻出有没有人动手脚,何时动手脚并不是一件易事。
“什么药粉?”看着封仵作如此激动的样子,甄仕远问道。
封仵作激动道:“我若没看错,这大概就是一些江湖骗子用来招摇撞骗,装神弄鬼,充作阴阳司术士的驱神粉。”
甄仕远听的忍不住皱了皱眉:驱神粉又是什么东西?那些所谓的江湖手段他是不甚了解的,可不如那丫头倒也罢了,不如封仵作这就有些不能忍了。
这姓封的又是几时懂得这些东西?
圣人说要不耻下问,既然如此……甄仕远想了想,咳了一声,委婉开口问他:“你是自哪里知道的这些东西?”
这话已经够直白了,应当不需要他再来解释了吧!
可封仵作不是乔苒,没有半点体谅上峰的意思,他根本没有理会甄仕远的疑惑,只自顾自的继续激动的说了下去:“甄大人,快,快将那凶手抓起来,我定要问问他是从何处寻来的药粉!”
甄仕远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道:“你也知道要将凶手抓起来啊,既然如此,还不将那什么驱神粉是个什么东西速速说来?”
就知道同姓封的这个人客气也是白客气,还是直白一些来得好。
果然,这话一出,封仵作明白过来了,嘀咕了一声“原来大人不知道驱神粉”之后这才解释了起来。
“说起来这都要怪阴阳司的人,”封仵作说道,“若非阴阳司术士那么少,又传的那么玄乎,但凡自己觉得‘古怪’的地方便有不少人开始疑神疑鬼,以至于想寻江湖术士帮忙看一看是不是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事物。世人皆惧怕这个,花钱买命这种事自然是肯的,也因此,一掷千金的事情不在少数……”
人性自古逐利,钱财来的容易自然有人趋之若鹜。可阴阳术士这等人最是讲究天赋一说的,不是想做阴阳术士就能做的。
既然做不得真的阴阳术士,又实在眼红钱财,那便干脆做一个假的阴阳术士好了。
于是,那种能装模作样看着似是个阴阳术士的办法便出现了。驱神粉便是其中顶厉害的一种。
“这驱神粉厉害便厉害在若是将其用在刚死不久还不曾腐烂的尸体之上的话,可以让尸体‘动起来’,”封仵作说到这里双目不由一亮,人也愈发激动了起来,“那些人便用这些驱神粉装神弄鬼,说同鬼神对话什么的。一般人哪懂这些,看到这状况腿都软了,哪还有不给钱财的道理?”
听到这里,就连甄仕远也是好奇不已:“这……这是如何做到的?”
封不平既然能打听到这些,估摸着驱神粉的事情已然不是秘密了,也只能骗骗那等不知道的人了。
封仵作闻言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脸上的神情也多了几分别样的倨傲,半晌之后,他才道:“我研究尸体多年,早前就曾听说过有些药粉能让尸体一下弹起有所反应。”
尸体还能有所反应?甄仕远听的更糊涂了。
封仵作解释道:“就如有人施展金针一针刺下人跳起来这等身体的本能反应一般,是身体的反应,不是人的,不过这刺激也只一下而已,很快就不行了。”
甄仕远“哦”了一声表示虽然不懂,但能认可。
医活人的医典中也有不少早前人所不知道的身体反应,在这些反应未曾找到合理的解释前,众人不也当神迹来膜拜的吗?
医活人如此,那死去的人的身体未尝不能做到这一点。
对于驱神粉的事情封仵作显然已经研究了许久了,既然说了,那便干脆开口说的更明白一些了:“驱神粉中听闻就有这样刺激人身体的成分,听说活人用了有轻微的混乱心志的作用……”
混乱心志!甄仕远双目顿时一亮:这不就是甄止所说的辅助摄魂催眠手段的事物吗?比起灯火的影响,有驱神粉这等事物的影响岂不是更容易?
如此说来,张明和姚晃二人是不是有极大的可能曾经被人动用过这等手段?
甄仕远越想越发激动,忙着人去刑部将甄止请了过来。
听他道出驱神粉之事后,甄止若有所思道:“这驱神粉的事情我也曾听闻过,若是当真有如此功效的话确实极有可能对行催眠摄魂这等手段有极大帮助。”
甄仕远想了想,又问甄止:“这二人若也是长久被行催眠摄魂的人,那能否如你刑部大牢里的那些个人一样,很轻易的就进入催眠摄魂的状态?”
甄止听罢,嫌少有所波动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之色,认真想了一会儿之后,他问甄仕远:“大人的意思可是让下官用催眠摄魂的手段对这二人试上一试?”
甄仕远想了想,道:“倒是当真有此意,只是怕生出什么意外来。”
“万事都有意外。”甄止听罢,脸色再次恢复了先前波澜不惊的模样,他道,“走在路上还有滑一跤摔没了的可能呢,不过是意外的大小而已。若是大人想要放手一搏,那下官可以用激烈一些的办法和手段试探这二位;若是大人想求稳,下官也可以用最简单的手段来试探一番这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