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官风流才情长。
着行排立向春风,
实类平芜流大江。
可怜春半不还家,
恨无闲地栽丁香。
红杏侍郎是前科状元,才学自然极高,这一首小姑娘做的春景诗,在他看来也算是勉强可以过关了。
“沈姑娘,在下觉得这首诗的词句、意境都算可以,虽说整体上不是很统一,不过……”在沈初蜜吃吃的低笑声中,林侍郎终于发现了端倪,微微笑道:“哪个姑娘能有这般调皮?看来是舍妹借此机会暗讽,用藏头诗说我可恨,不过这笔体却又不像她的。咏絮虽是顽劣了些,不过此诗应该可以过关,不知沈姑娘意下如何?”
雍王听到藏头诗三个字,也好奇地凑了过来:“红杏侍郎着实可恨……哈哈,看来这藏头诗使用广泛啊,是不是蜜儿?”
沈初蜜自然明白,他说的是昨晚那一首,什么乳大、白嫩的,后来她把他好一顿挠,除了留下脸没动,身上使劲挠了好几把。小姑娘红着脸把他推到一边,对林长卿说道:“我觉得这肯定不是咏絮做的诗,她平日里虽是活泼调皮,在大事上却从不含糊。尤其是这选秀之事,她一心想要进宫做女官,不会在比赛中开这种玩笑。其实要知道是谁也不难,现在把诗扔下去,就能很快知道了。”
林长卿缓缓点头,她说的没错,妹妹一心进宫做女官,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可是除了她,还有谁跟自己开这种玩笑呢?
脑海中闪过一个曾经恶狠狠地瞪过自己的身影,可是……她为什么要觉得自己可恨呢?真的会是她吗?
“沈姑娘,我觉得此诗尚可,若是因为我就让人家落选,林某心中有愧。”林长卿耿直说道。
“无妨,我来扔,是我没选上,与你无关。”沈初蜜从他手上拿过诗作,扬手一扔,软软的宣纸轻飘飘落了下去。
轩窗大敞,沈初蔷已经看到姐姐跟红杏侍郎说话了,虽然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心里也有几分猜测,这应该是自己的作品。哼!你看到了,我也不怕,本来就是可恨嘛,不过是说句实话罢了。
宣纸快要落地的时候,她抢步上前,接过来瞧了瞧,抿嘴笑道:“这是我的,你们不用来看了。”
众位闺秀止步,都吃惊地瞧着沈三小姐。如此大义灭亲么?她刚才不是还朝着二姐笔划,竟然如此刻意都没保住?严奴儿很是高兴,不屑地切了一声,冷眼瞧着。
林咏絮焦急地凑了过来,看了看她手里的诗,竟噗嗤一声笑了:“蔷姐姐,你这是自己故意要出局的吗?”她抬头看向了自家大哥:“哥,这首诗你看到了没?”
沈初蔷也抬头望去,一脸无畏的盯着林长卿,我就是骂你了,你能怎样?
林长卿与楼下的两个姑娘互望一眼,主要是看着沈初蔷,心里着实不明白自己怎么得罪沈三小姐了,从上次跳舞的时候就看他不顺眼。不,好像在此之前也不太和气。
沈初蔷本是用挑衅的眼神看向林长卿,却又不知为何,在他清朗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心里有些悸动。与他对视片刻,小姑娘心慌气短,脸上一热,扭头跑开了。
雍王和沈初蜜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林长卿,在他追随着那个跑掉的身影望了许久之后,缓缓回头就落尽了二人如炬的目光中。
“殿下,沈姑娘,我……在下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林长卿面皮一紧,俊朗的脸上划过几分不自然。
雍王心里也不大明白,就没有开口。沈初蜜清楚底细,笑着说道:“林大人不必在意,其实只是阴差阳错罢了,并非大人故意为之。”
她这么一说,林长卿更加蒙圈了,垂着头细想跟沈三小姐之间见过的寥寥数面,回想每一个细节,究竟何时在无意中冒犯过她。若说不合适之处,唯有那天怕她撞在雍王身上,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可是,在此之前她就狠狠地瞪过他,那又是为何呢?
在他百思不解之际,沈初蜜已经选完了所有的诗作,和雍王一起走下楼去。
雍王负手而立,高大的身子站在台阶上不怒自威:“今日结果已出,落选的现在收拾东西走人,若有不服气的,就来和本王理论。陈庆,吩咐下去,若有人敢为难小师妹,直接打一百板子,关进天牢,等候本王发落。”
“是,王爷。”陈庆朗声答道。
雍王点点头,满脸严肃地看一眼台阶下众人:“从明日起,你们就要跟着太医学些医理和推拿手法,中旬还有最后一场比试,留下的人就会分配官职,到宫中效力。当然了,也有可能做宫妃或是王妃,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他转过头看向沈初蜜,目光一下子柔和了很多:“小师妹,明天你不用学医。柔然王子和公主明日进京,你随我去迎接贵客。”
众人皆惊,满眼羡慕嫉妒恨却不敢说话,唯有憋了一肚子气的严奴儿说道:“雍王殿下真是有胆量,如此明目张胆的偏心,就不怕悠悠之口、人心难平么?”
雍王冷笑,嘴角斜斜的一扯,皮笑肉不笑:“严小姐出自诗书之家,自然是……”后边他叽里呱啦的说了几句别的话,引得众人怔愣,唯有沈初蜜没忍住,捂着嘴小声笑了起来。
“不知殿下说的什么胡话,我们听不懂。”严奴儿白了他一眼。
雍王连看都懒得看她,转头对沈初蜜道:“小师妹,告诉她。”
“雍王殿下说的的确是胡话,是柔然人说的话,他说你出自诗书之家,自然应该是才高八斗,只是不知道若说你蠢的像猪,你会反对吗?”
秀女们全都低声笑了起来,严奴儿气的面红耳赤,一甩袖子跑开了。
雍王也开心地笑了起来,露出八颗大白牙:“蜜儿,你胡语比我说得好,明日你就扮作宫女,跟在我身边,给王爷译话便可。”
没想到,沈初蜜并未因这殊荣而欢喜,挑眉看了过来:“为什么扮作宫女?既要我做这等差事,为何不给品阶?”
“你想要品阶啊……”雍王心里笑得欢畅,面上却十分严肃。
要品阶也不是不可以,亲王正妃是正一品,再没有比这品阶高的了。
沈初蜜十分认真的点点头:“对呀,翰林院的译官都是正八品,我也要做正八品的女官。”
雍王心里这个气呀,放着正一品的王妃你不做,偏要做个正八品的译官,你是不是傻?
秀女们瞧着雍王气呼呼的模样,都替沈初蜜捏了一把汗。皇家抬爱,把这么露脸的差事派给你,居然还敢要品阶?
要什么品阶呀!
作者有话要说: 要什么自行车呀?
东方:一夜七次,我真的做不到呀。
树杈:大大,你别自作多情了,小美女们说的是我!
沈初蜜选诗这一段,原型是唐朝才女上官婉儿。
(景龙三年)中宗正月晦日幸昆明池赋诗,群臣应制百余篇。帐殿前结彩楼,命昭容选一首为新翻御制曲。从臣悉集其下,须臾纸落如飞,各认其名而怀之。既进,唯沈、宋二诗不下。又移时,一纸飞坠。竞取而观,乃沈诗也。及闻其评曰:“二诗工力悉敌,沈诗落句云:‘微臣彫朽质,羞睹豫章材。’盖词气已竭,宋诗云:‘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犹陟健举。”沈乃伏,不敢复争。
第44章 使者
令众位闺秀没想到的是, 第二天一大早, 八品译官的官服就送到了南苹殿。沈初蜜身量娇小, 胸大腰细,按理说那官服穿在她身上应该不合适。可是,当她神采奕奕地出了殿门,众人都惊呆了。
这套官服就像是给她量身打造的一样,既有文人墨客儒雅的风姿, 又有几分官员的清贵。圆领齐颈, 让那白嫩纤细的脖颈更加优美迷人,胸口处遮的比高腰襦裙要严实多了, 可是那高耸的曲线却比露出来丰盈更加诱人。
雍王只看了一眼, 就恨不得把衣裳扒了,狠狠揉搓一番。
“咳……”男人以拳掩唇咳了一声, 把脸上的不自然的表情掩饰过去。“蜜儿,一会儿要到城外十里亭迎接,大家都是骑马,你不会骑,我带你吧。”
沈初蜜淡定的摇摇头:“若是因私事出游,共乘一骑也无妨。但现在是关乎国体的公事,自然不能坏了分寸。我坐马车便可,请王爷恩准。”
雍王微微一笑, 准头看向陈之。他的小蜜儿虽然平时撒娇耍赖,但是遇到大事的时候,一向不含糊。
陈之笑嘻嘻地牵着马车走了过来:“二小姐, 咱家王爷跟您真是心有灵犀呀,早就猜到您会选择坐马车,特意让我挑了一辆既不张扬,又十分舒适的马车,这马都是最漂亮的纯种西域白龙马,一根杂毛都没有,您瞧喜欢吗?”
沈初蜜憋着笑瞧一眼贫嘴的陈之,这侍卫跟他主子一样厚脸皮,话里话外占人家便宜。她不肯答话,陈之并未受到打击,接着替雍王说好话:“二小姐,有一件事您还不知道呢,您这套官服是王爷特意吩咐宫中尚衣局连夜赶制的,还叮嘱了用最舒服的料子,用最漂亮的丝线,若是您不满意,就要打她们板子呢。”
“我有什么不满意的,一件官服罢了,别人穿什么样的,我就穿什么样的呗。”小姑娘语气淡淡的,嘴角却挂着一抹笑,看起来心情不错。她走到马车近前,踩到宽宽的板凳上,刚要提着裙子上车,却忽然发觉今日穿的是短靴、官袍,不像平时及地的长裙那么难伺候。
小蜜儿欢快地上了车,雍王在一旁背着手瞧着,心情也不错。其实刚刚他犹豫了一下,想伸手去扶她上车,但是直觉上小蜜儿不会同意,索性由着她自己上车吧。
众人上马,簇拥着一辆金贵的马车前行,街上的老百姓不知发生了啥事,见身穿蟒袍的高大王爷开道,都在猜测坐在车里的贵人是什么人?
一路人马浩浩荡荡的出了京城,到城北十里的望山亭,等候贵宾来访。大梁建国之初,和柔然也曾连年征战,但是后来北方突厥族崛起,盛极一时的柔然有了强劲的对手,便不敢轻易南下,生怕被突厥端了自家老巢。此次前来也有心和谈,想与大梁巩固好关系,一心一意的对付草原上横冲直撞的突厥人。
远远的,瞧见一对人马快速驰来,旌旗号带飘扬。逐渐走近,大家看清了他们身上穿着的兽皮衣裳,和头上奇怪的发型头饰。
“柔然人果然不一样啊,都立夏了,还穿皮袄呢!”陈之今日的任务是保护沈初蜜,他只负责跟在自家未来的王妃身边,顺便插科打诨哄她高兴,若是能为王爷美言几句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人家不过是在肩上搭了那么一条,热不到哪去,你瞧那柔然公主,还挺漂亮的哈!”沈初蜜对那些魁梧黝黑的外族男人不感兴趣,只好奇的看着端坐在乌骓马上的柔然公主。
那女人穿的是一套黑底红边儿的窄袖胡服,下身是干净利落的长裤,并没有在外面罩上裙子。上半身和其他男人一样,用半块兽皮斜披在肩上,一直垂到臀部以下。头上梳着密密麻麻的小辫子,束到脑后,挽成一个高高的蘑菇头。
陈之十分不屑地切了一声:“这个也叫漂亮啊,我觉得给您提鞋都不够!”
“别瞎说,人家是公主,小心治了你的罪。”沈初蜜面色严肃的提醒道。
陈之扁扁嘴,溜到一边儿,不敢说话了。
雍王转头看了一眼踮着脚向前巴望的小师妹,心中暗笑。果然还是在意的,让她来,还真是来对了。这小丫头若是听说自己日日陪着柔然的王子和公主,还不知要怎么胡思乱想,索性让她寸步不离的跟着,一举一动都在她眼里,免得她乱吃没用的飞醋。
队伍到了近前,柔然王子飞身下马,与站在最前方的雍王殿下笑语寒暄。当然,他不会说汉话,说的是胡语。雍王并未迅速答话,而是看向了一旁的林长卿。林长卿朗声翻译了柔然王子的意思,雍王这才笑着用汉语表达了欢迎之意,同样是由林侍郎翻译给对方听。
沈初蜜安静的听着,心里暗暗点头,对方的语速非常快,林侍郎翻译的一字不差,而且还如此有文采,实属难得,不愧是前科状元了。
佩服别人的同时,她忽然之间疑惑了,既然林侍郎是一个非常好的译官,又是礼部侍郎,刚好负责这件事,那自己这个女译官岂不是纯属多余?
带着满腹的疑问,默默站在人群里的沈初蜜又把目光看向了柔然公主。这姑娘一看便是娇生惯养的,自家王兄都已下马寒暄,她却依然坐在马背上,高昂着头,一脸的不服气。
雍王并未看向那位鼻孔朝天的公主,反倒是她的王兄,回首招呼她下马:“巴达玛,快过来,拜见南国的王子殿下。”
“阿兄,我不喜欢这里,太热了,咱们回去吧。”柔然公主浓眉大眼,肤色微黑,高高的颧骨上飘着两朵晒过的红斑,她满脸不耐烦的神色,根本就不想下马。
他们说的是胡语,但是沈初蜜能听得懂。她诧异的瞧着柔然公主,这姑娘难道是被硬逼着来的中原吗?既不喜欢,又何必长途跋涉的来了这里?
“巴达玛,不要胡闹,父汗派我们来中原,是要和他们做好朋友的。你态度这样不好,人家会误会咱们的诚意。”柔然王子知道,虽然他们兄妹之间所说的话不会被翻译过去,但是人家的译官听着呢,若说了什么过分的,之后必定会禀报给南国的王子,这对下一步的计划会十分不利。
巴达玛撅着嘴跳到地上,按照柔然的礼节,给雍王行了个礼,就转过身去不肯看他了。
雍王面色淡定,看不出喜怒,只是颇为礼貌的带着柔然一行人回到京城。
京中的老百姓们这才明白,原来雍王殿下是去接北胡使臣的。在驿馆中安顿好了住处,已然临近中午,雍王遣散了朝中官员,只留下林长卿和沈初蜜,陪着柔然的王子和公主,到了帝都最具特色的酒楼:天一坊。
众人落座,雍王淡然开口:“近日太后身体欠安,因我大梁最重视孝道,父皇近几天都是亲自在永寿宫侍疾,暂时不宜在宫中大摆宴席、歌舞欢唱。所以命本王带两位贵客先在京中游玩几日,等过几天皇祖母身体恢复之后,再由父皇出面,与贵国详谈国事。”
林长卿把雍王的话翻译过去,真没想到,令人吃惊的一幕出现了。柔然王子铁砧和公主巴达玛竟同时笑了,那是不加掩饰的高兴,似乎还夹杂着那么一点儿如释重负的感觉,好像晚几天见到皇上,对他们来说是一件特别幸运的事情。
铁砧转头看向妹妹,用胡语说道:“你可以先开心的玩几天了,这几日,你可以随意吃喝玩耍,其他的事情,等见到皇帝陛下再商量吧。”
巴达玛挑衅的看了一眼雍王,转过头看向自家哥哥的时候,就是满脸撒娇的笑意:“阿兄,听说大梁都城里有一种游戏,叫套圈。我想去试试,以我练就的套马杆儿的功夫,肯定能套到好多好东西。”
铁砧瞧着妹子憨憨的笑:“好,一会儿吃完饭,就带你去套圈。”
没想到柔然人的爱好居然如此“高大上”,小蜜儿嘴里的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她使劲的往下咽,却还是被呛住了半口,趴在桌边猛烈的咳嗽。
雍王抬手温柔地拍在了她的后背,微笑着说道:“蜜儿,你从小手上就不准,套圈的时候从没套着过什么好东西,怎么你还跟着瞎激动?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无需羡慕人家。”
柔然的两兄妹听得一头雾水,看向了自家带来的译官。
于是沈初蜜在咳嗽的间隙,听到柔然译官说道:“雍王殿下叫她甜心儿,说从小就圈着她,要什么就给她什么,不会把她给了别人家。”
这坑爹的译官,沈初蜜真想自己翻译给对方听,可是她越着急,就咳得越厉害。雍王从不甚在意,到心疼地皱起了眉,不停地抚着后背,帮她顺气。
柔然公主的眼睛亮了,铁砧的目光,却有些复杂。
作者有话要说: 树杈:有我在,谁也别想搞事请!
第45章 湿妹
柔然王子铁砧十分好奇的问道:“请问这位是?”
雍王用柔情似水的眸光看着沈初蜜, 淡然答道:“这是本王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