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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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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朝堂之上。

皇帝高坐在龙椅之上,听着底下大臣们汇报的还是那些无甚重要的事情,不由得微阖眼皮,变得昏昏欲睡起来。他年纪愈发大,精力也没有从前那么好了,太平时候的皇帝做了这么久,心思上也就不免懈怠下来,即便如此,他还一直觉得他确实是个勤勉的好皇帝。

此时,相比在这儿听这些朝臣们说些无关紧要的话,皇帝更乐意回到后宫,去高贵妃的菡萏宫里,听听琴音,温香软玉在怀,那样就惬意多了。

他数着时辰,估摸着快到下朝的时候了,便将腰板儿直了直,等着身后的大太监喊出那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话来,随后他就可以像往常一样,悠闲地离开这儿了。

但,今日注定不能如他所愿。

就在皇帝轻咳了一声,准备离座的时候,殿中忽然有一面容严肃,周身都弥漫着刚直气质的大人手持笏板出列,似是压根儿没有看见旁边几人惊奇的目光一般,站定,然后朗声道:“陛下,臣有本奏!”

此人正是谢派之中的一名御史,本身性子便是嫉恶如仇,无比适合御史这个官职,也因此,谢阁老便安排了他来做这件事,也正好合了他自己的意愿,按照他来说,江南渭河决堤这样大的事,稍一不慎便是洪灾漫天,百姓流离失所,那些将此事瞒下来的人简直就是黑了心肠!

所以昨夜他们商议的时候,他毫不犹豫便将上奏的事接了下来。

他话音刚落,皇帝便动作一顿,眼睛眯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是成白社的妹妹成黑社,我姐姐终于考完了!开始恢复正常更新!她说这段时间太抱歉啦,所以让我在本章替她发一百个红包给大家~=v=

☆、路途上

七十七、路途上

当日在朝堂之上经过了多少几方扯皮纠结,谢珝虽然不能亲眼所见, 但也几乎能猜个差不离。

因为从结果上就能瞧得出来。

最终往江南成行的队伍之中为首的官员, 竟然是一个对于谢珝来说并不陌生的人——前些年因受盛京院试科举舞弊案牵连的主考官白慎行, 典型的中立派, 皇帝的心腹爱将。

再加上谢崔两派的几番唇舌之战,此次科考的三鼎甲——状元谢珝,榜眼秦微明,探花崔知著竟都赫然在列,不知详情的人把这一次当做是谢崔两位阁老要把自家这一代最为出色的后辈塞进赈灾调查的队伍中去增加履历,简称蹭功劳。

毕竟谁也不会将这次的重任指望在他们几个小年轻身上。

但在知情人的眼中,却不仅仅是这样, 这代表了谢崔两派之间的又一次政治博弈, 只不过最后的结果却是不输不赢, 两派在这么多年以来头一次这么和谐,居然是因为皇帝自己的心腹爱将力排众议,难得睿智了一次,打出的一记直球, 最终达成此时三方共立的情景。

说实话, 现在的情形,已经出乎谢珝的预想了,毕竟一开始他想到的最坏结果就是朝堂之上博弈失败,自己压根儿进不去这次的阵容里,如今这般已是相当不错。

尽管他知道旁人是如何想他的,甚至能想象某些身后没有背景的同僚们在私下偷偷议论他的模样, 能想象得出他们酸溜溜的对话,然而他并不在乎,能去随去江南办事,他甘之如饴。

一直在翰林院中度日,与那些故纸堆作伴,谢珝觉得自己周身也快染上一层古朽的气息了。

江南情况堪称紧急,也因此,这一批由多方组成的队伍并没有在盛京多耽误,很快就整装出发,快马加鞭赶往江南。

……

谢珝已经有些时日没见到过白慎行白大人了,相比院试时的初见,这位当年被牵连贬官,如今又青云直上的大人,从面容上看似乎没什么变化,还是那般面貌温和,气质儒雅,只是眉宇之间终究多了几分凌厉。

白慎行从一开始便出言,道江南事态紧急,他们需得抓紧时间,故而决定弃车骑马,火速赶往已经多处决堤的明溪县。

谢珝闻言,不由得对这个决定在心里举双手赞同,若是慢悠悠地坐车过去,说不得灾情就更加严重了。不过对于队伍里某些不擅骑马的人来说,心里的苦水就不住地往上翻,恨不得在白慎行面前抗议:我们是读书人啊!压根就不怎么会骑马!

然而,别说他们自己都知道不该说,就算说了,白慎行约莫着也不会理会他们。

因此,众人也只得快马加鞭,星夜兼程赶往明溪。

……

疾行些日子之后,众人已经到达了明溪县所在的岩洲境内,再赶两日的路,便能到达明溪。

只可惜岩州其他各处也皆有灾情发生,众人也不能完全忽视,走走停停,已经在路上耽误了一个月的时间了。

此时的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来,他们一行人今晚便住在这所驿站之中,白慎行崇尚简朴,因而也并未让驿站之中负责的人做什么丰盛的菜肴,随意让他们上了点儿简单的饭菜便足够了。

若是换了在盛京中的时候,队伍里想必有许多人会对着这么简陋的饭菜食不下咽,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已经在白慎行温和面貌下的严苛要求下磨砺出来了,风卷残烛一般快速用过晚膳,便各自回各自的房间去休息了。

以免次日精力不足。

马厩之中,谢珝看着翻羽不满地打了个重重的响鼻,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伸手从腰间佩着的石青色荷包中掏出一块糖,喂给了它,它这才高兴起来。

从马厩中出来,他一走到院子里,就瞧见院中那棵长得很是茂盛的树下靠着一个人影,谢珝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抹了然之色,没怎么思索,便抬步朝那人走了过去。

——树下所立之人正是秦微明。

谢珝走到跟前,只见秦微明清隽的脸上因好几日未曾好好打理,下巴处生出了青色的胡茬,还有眼底的青黑,使得他整个人都落拓了好几分,此时他身后靠着树干,也没注意谢珝朝这边走来,只仰头专注地看着头顶透着阴沉的天空。

他不说话,谢珝也保持着沉默的状态。

秦微明自打知道这件事之后,情绪便一直不甚好,而后亲眼在路上目睹了许多因灾情而流离失所的灾民之后,更是整日整日地沉默不语,心情自然明媚不起来。

其实谢珝是很能理解他的,他知道秦微明因是平民出身,故而能比随行来的许多官员更能体谅民生艰辛,事实上他自己也是如此,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无不像一块沉重的石头,重重地压在他心上,一开始也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因为谢珝自己上辈子也是个普普通通的平民,中途被生活困难的家庭抛弃,然后在孤儿院长大,不折不扣的平民,纵然这辈子生为门阀世家的贵公子,行为举止气质都有了变化,但内心之中却从未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当然这跟谢府良好的教养也脱不了干系。

只不过同样的情况,谢珝却因为比秦微明多了半辈子的经历,便比他这个真正的年轻人通透一些,能想得更开,比秦微明更容易,也更快地调整过来。

甚至还能开导一番他。

不过谢珝却不打算这么做。

在每个人的人生之中,有许多事是别人开导不来的,只能靠自己想通。

幸好能在一众世家子弟与平民之中脱颖而出,夺得榜眼之位的人并不是什么庸碌之才,自然也没继续沉浸在这种负面状态里头,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了身边的谢珝,不由得呵呵笑了一笑,然后转过头问他:“去马厩看翻羽了?”

但凡是盛京之中认识谢珝的人,都知道他有一匹珍之爱之的照夜玉狮子,名为翻羽,秦微明身为他的好友,自然也清楚得很,又闻着谢珝这会儿身上有一股干草料的味道,故而有此一问。

谢珝闻言,便冲他点了点头。

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拿出荷包,递给秦微明,然后微偏过头开口问道:“吃吗?”

经常看见谢珝拿糖块儿喂马,秦微明自然清楚他这荷包里装的是什么,一想自己居然跟翻羽一个待遇,饶是他心性豁达,也不由得嘴角抽搐了一下,不过最后还是伸手接了过来,从里头取出一块,扔进了嘴里。

直到清甜的味道弥漫在唇舌之间,他方才还阴郁的心情也不由好了些。

心情一好,他也有兴趣开玩笑了,不由对谢珝道:“我之前认识你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谢阁府上的大公子还有随身带着糖的习惯?”

别说随身带着糖,他初初认识的谢珝,身为世家公子,身上的配饰都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最常见的就是腰间挂着一块玉佩,区别就是有时是墨玉,有时是青玉,有时是白玉……

他此话一出,谢珝便弯了弯唇角,俊美的脸上随即透出一抹浅淡的愉悦来,然后才慢悠悠的开口道了句:“之前自是没有,这是拙荆让我带上的。”

秦微明就看着谢珝一提起新婚妻子,面上便温和了许多的神色。

——但是对于一个连心仪的女子都没有的人来说,谢珝这神色怎么看都有点儿欠揍。

秦微明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啧了一声,竭力忍住了将将要说出口的吐槽,毕竟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自己刚刚才吃了谢珝递过来的糖,底气不足。

谢珝也是方才才想起来,自己在前世时听过的一个理论,“吃甜食能使人心情愉悦”,索性拿出来给秦微明试试,果然效果显著,听见他都有心情调侃自己了。

他低头垂眸,望着自己手中这个绣着白鹤的石青色荷包,还有摸着里头糖块的触感,便不由自主地想起还在家中的新婚妻子,想起那张明丽动人的俏脸和上面宜笑宜嗔的神色,心中不由微动,随即便涌上一股淡淡的情绪来。

就像是望着摊贩却买不起糖的孩子,舍不得走,又无可奈何。

也不知她在家中过得如何,吃的用的是否还习惯?同母亲和祖母又相处得怎么样?

☆、明溪县

七十八、明溪县

尽管谢珝在心里记挂着林元锦,然而某些人却不想再继续吃狗粮了, 所以秦微明没等谢珝思索多久, 便开口提到了另外一个人, 他动了动身子, 好让自己能在树干上靠得更舒服些,随即开口道:“小崔大人呢?”

朝堂之中称崔阁老为阁老,称崔阁老之子,也就是崔知著的舅舅为崔大人,但崔大人的儿子们却太不争气,一个个的都是些草包,压根儿考不上科举, 所以也就没法子入朝为官, 因而小崔大人这个称呼, 最后就理所当然地落在了崔知著头上。

当然了,要是他们有能力了,可能这会儿也没崔知著什么事儿了。

同这个原因一样,也有人称谢珝为小谢大人, 因为他的祖父和父亲也都在朝为官, 但谢珝并不怎么喜欢这个称呼,这样总给他一种自己是家人的附属品一般的感觉,这感觉有些不美好,就比如,分明他是靠真才实学取得的状元之位,但大多数人记得的永远都是——

他是谢阁老的孙子, 谢大人的儿子。

不过此时,秦微明因着同他交好,也因崔知著为人孤傲,并不热络的原因,同崔知著之间的关系一直淡淡的,这会儿开口称“小崔大人”,也有几分调侃的意味。

谢珝听见秦微明的话,思绪便从盛京谢府之中回到了这个简陋的驿站院子中,他略一思索,稍顿了顿,便神色自然地道:“他用完晚膳,就找这儿的人要了盆清水和布巾回房去了。”

跟崔知著同窗了这么多年,做了他这么多年的师兄,在一定程度上来说,谢珝也算是相当了解崔知著了,比如知道这人平日里看着清高孤傲,不怎么与旁人来往,就算来往了也不怎么接触,性子稍冷是一方面,但更大一部分原因却归结于

——他有特别严重的洁癖。

这件事还是谢珝在广陵书院读书时发觉的,登时便觉哭笑不得。

彼时他们师兄弟二人之间虽也有竞争与摩擦,但关系却不怎么恶劣,他原本就是二世为人,心智上比这一世的同龄人更成熟,而崔知著虽然因为崔阁老与谢阁老的关系,和少年人自有的意气之争,对待谢珝时也有些不好言说的敌意,谢珝感觉得出来。

但小崔毕竟不是个性子卑鄙的人,故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一直没有恶化,就那般不远不近,不咸不淡地相处着,直到出了乡试名次那一回事。

秦微明听了谢珝这话,便了然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显然,聪明人不止谢珝一个,能看出崔知著有洁癖的也不止他一个。

话说让一个有洁癖的人参与这种泥泞满地的事儿,住的也是条件很是简陋的驿站房间,崔知著到现在还能坚持着,甚至没有道一声苦,这番表现倒是让秦微明有些稍稍有些惊讶了。

他自己是出身贫寒,这几日的辛苦压根儿不算什么,沿路看到的因渭河决堤,百姓四下流离失所的情景才让他心中更难受,但谢珝和崔知著这两个出身世家的贵公子也没叫苦,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二人说罢了崔知著,似是有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气氛也比一开始活络了许多,谢珝将手中荷包重新系回腰间,继而将手负在身后,也抬头看天,但随之他便敛了面上神色,淡淡开口道:“看这天气,似乎马上又有一场大雨要落了。”

他并不是有的放矢,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然他抬头望去,上头不见月亮,也不见任何一颗星星,只有整体暗沉,透着压抑的黑,时而低飞的燕子和空中潮湿的气味,也预示着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秦微明闻言也皱了眉头,声音沉重地回道:“这也是我最担心的,最怕的便是这雨下个没完,渭水水位继续上涨,万一再有几处堤坝决堤,又不知道会让多少百姓遭殃。”

他话中的忧虑十分清晰明显。

因为白慎行所带领的这个队伍,明面儿上的职责并不是赈灾,而是调查这次隐瞒了水患的江南官员,并找到证据和调查清楚原因之后将其汇报给皇帝。

赈灾的官员们另有其人,会等到户部准备好粮食之后,过些日子再动身。

但已知这里有官员隐瞒消息不作为,分明有渎职之嫌,不管是皇帝还是内阁,都不会放心将抗灾救人,安置灾民的事儿指望他们,所以白慎行白大人这次出行,还手握圣旨,有私下便宜行事,就地罢免当地官员和临时任命的权利。

这就是谢珝有一个阁老祖父的好处了,这道旨意便是由皇帝谢阁老起草的。

但这件事此时还属于机密,就不便说给秦微明听了,到时他就知道了。

所以,谢珝也没有就他的这一番忧愁言论多加评价,只在沉默了一会儿后道:“先别想把情况想的那么坏,万一这雨下得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大呢?”

秦微明听了,也扯出个勉强的笑意来:“是啊,说不得只是我们想得太多了,事情不会那么严重。”

话是这样说,但话中的意思他们究竟信了几成,却很难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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