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五笑了一下,转头看向了老侄子,老侄子媳妇。
老侄子咽了咽口水,收了收放在腿上的手,方才小心翼翼地问王婶:“小婶子,符相这咄咄逼人的是闹哪一出?”
他好像没怎么听明白。
“许是又想让我死了罢。”宋小五笑笑道。
南阳王世子先是她开玩笑,尔后一惊,发觉这真不是什么玩笑,随即眼观鼻,鼻观嘴,心如止水,什么也不想了。
倒是老世子妃敛起了眉,眉头深锁,探出身子往上座的宋小五看去,轻声道:“婶娘,别怪老媳妇我多嘴,这当口,往后您还是自家这几个人里见见罢,左右我们几个都是您这边的。”
“只有往前走,没有回头路。”宋小五看向她,淡道:“德王府输了,就算有你们,也不过是螳螂挡车。”
树倒猢狲散,宗室不会好到哪里去。
“诶。”世子妃收回了嘴里的话。
宋小五没留这对老夫妻,着人备了点礼送了他们回去,她则回了书房,刚进去半个时辰,杨柳抱着哭着的北晏来了。
北晏见到母亲就不哭了,张开小手让她抱,母亲一把她抱入怀,闻着母亲怀里的冷香味,北晏咯咯地笑了起来,抓着母亲的襟前不撒手。
“用奶了?”宋小五问杨柳。
“还未,一醒来就找您。”
“找奶娘过来。”
“要不奴婢抱去,喂饱了再送小郡主过来?”
“无需,叫奶娘到耳屋来。”
“是。”
宋小五抱了孩儿去了太师椅,一手抱儿,一手执笔接写前文,北晏调皮乱动,她放了点奶粉到北晏嘴上,让孩子闻着香味伸舌头去舔,她则继续批示审核下个季度要下拔的银俩。
德王府建的不是空中楼阁,也因此入不敷出,好在撒出去够多的钱财,播下了种,但要问收获,要看来年秋天了。
她得等到那个时候,不能也得能。
宋小五文书写到大半,去给德王送小信的铁卫被拦了回来,来见王妃的时候他腰弯得比平时低,平时带着长刀铁骨铮铮的铁卫臊眉耷眼的,一点威风的样子也瞅不见。
“不该说的别跟王爷说,叫他少看到点美人,另外让王爷顺着皇帝点。”宋小五在空白的纸上写了“甚念,事成可归矣”,写就,在后面写了“婳雅”两字。
她很少用这世的这个名字,一共只用过三次,头一次是把取的名字写下来交给母亲收着,后面两次加上这次,都用在了小鬼身上。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男色的魅力不遑多让,要知道一颗树长得好看点人都免不了多瞧几眼,何况人?可惜色字头上往往悬着把刀,这都是把持不住的果,贪恋美色尚要把命搭上,贪恋人家灵魂里的鲜活,不伤筋动骨全力以赴共沉沦一次,难说已为情痴。
活得过真的人,只要这份天真没被人彻底打碎,一辈子都会在乎他所在意的人身上的那点真气,斤斤计较,哪怕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小鬼不好糊弄啊。
被截回来的铁卫拿到信替他们王爷高兴,还不忘为自己讨价还价:“主母,您看您的信,着府里的人,我的归……归……”
他吱吱唔唔,王妃温声道:“府里那队人马我着他们另办差事去了,府里就你这支给王爷送信的了,往后我这边的也归你。”
养两队人马送信这种奢靡之风该止止了,宋小五下一步打算跟皇帝哭穷,当然,前提是到时候她能活着,能跟皇帝顺利会师。
铁卫退下,奶娘到了,不爱爬动、不爱说话的北晏逼急了弹着小胖腿哭着叫娘,哇哇假哭,半天不见一滴泪,等被抱到门口才哭出两滴真泪来,这是真伤心了,吃着奶娘的奶还淌眼泪,把奶娘心疼得抱着她不撒手,直到王妃身边的姑姑来要人才忍着不舍把郡主还了回去。
杨柳把郡主抱回去,笑着道:“奶娘舍不得小郡主呢。”
怀里北晏用水汪汪的眼睛委屈巴巴地看了母亲一眼,挨着母亲闭上了眼睛。
“等会把奶娘送出去,这几天你辛苦点,带着人给郡主喂辅食,往后不吃奶了。”北晏用了两个奶娘,头一个作了外面人的线人,当天发现当天就换掉了,第二个用了将近有一年了,头半年还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现在就有点不知道了,宋小五不打算再用奶娘了,打算自己带着北晏,等到两三岁,就让她跟着哥哥父亲,让父亲带她。
王府的未来,有一半是要给北晏的,在此之前,她得有守得住半壁江山的能力,宋小五对她的要求,不比对世子的低。
“是。”杨柳应了声。
北晏吃完奶就要睡一会儿,宋小五趁着这个当口把文书写完,写罢她也有些疲了,叫人叫了闻杏过来。
闻杏过来帮着她过了一遍文书,检查出了几个错字,见王妃睁开眼要提笔,闻杏轻声道:“王妃,要不奴婢帮您代笔罢?奴婢慢点写。”
她的字是学着王妃来的,练了几年了,写得慢点就更像了。
“不用。”宋小五把孩子给了闻杏,被挪动的北晏呜咽,宋小五在她额上轻吻了一下,转头快笔把错了的那几个字的三张纸重新誊写了一遍,写罢,她道:“你给符相送去,就说是我送给他们一行人的。”
“奴婢?”
“嗯,去罢。”
“诺。”闻杏恭敬地应了一声。
闻杏去符府没找到人,符府那边听闻信是德王妃亲笔所写,是给前去蜀地的官员看的,忙由府里的管家带路,前去了符简所在的公衙。
符简这边正在小会,闻杏被带到公堂里面,把信交给了符简等大臣,朝几人施了一礼就轻步退了出来。
也有人给王府面子,跟她道了一声“姑姑慢走”,说话的还是今年的新科状元。
第202章 第202章
符简一行人走后, 德王府紧闭大门, 即便是府中采办也是凌晨出清晨回,白日静寂一片, 外人在府外尖起耳朵,也听不出什么动静。
少了皇帝丞相的燕都,由朝中的四位阁老共同监国,当中为太子太傅的董之恒被点名为四大学士之首主管政务。
董之恒是朝中有名的近德王府的大臣, 这厢朝中对蜀地之事议论纷纷,难免对大逆不道的德王有垢病, 都城也有德王要反的传言,好在无论外面如何言道,德王府置若罔闻, 如置身事外,不声不响,让董之恒很是松了口气。
皇帝身为帝王, 有帝王的立场;百姓身为子民,自当拥君, 但现在远远不到宰割德王府的时候,而百姓不需要懂的,帝王得懂,百姓忍不下的, 帝王得忍, 忍不下也得忍。
而比之皇帝, 德王府更忍得下, 这让董之恒心中五味杂陈。
那位德王妃,目标清楚,为达到目的,蛰伏折辱都不在话下,从不意气用事。
那才是强者所为。
董之恒现在只希翼,圣上的眼光和耐心,能放得跟她一样长。
宋小五龟缩在德王府当中,宗亲和娘家人一概不见,如此她也没清闲,府中还有的是人由她调谴,每一桩发号施令的事情都要过脑。
她这不动,也就做做样子,谁叫世人都喜欢假面的表相,容易倾向于弱势的一方。
宋小五已经做好了接下来大开晏城粮仓,赈养天下百姓的决策。
千金散尽还复来,如此慷慨解囊留下的义名够让天下百姓在德王府受到“不公”“戕害”时为德王府打抱不平。
历朝历代,百姓是武器,上位者的枪引领着他们打向他,他们就会往哪边冲,哪怕有能斟破当中真相之人,也身不由己,身份注定他们没有挣扎的余地,时局皆由强势者掌控。
德王府现在全听德王妃下令调谴,上上下下从怀疑腹诽到完全遵从没花几年,全因德王府的重大决策十之七八出自她之手,王爷从不掩饰,属下人日复一日习惯成自然,视为了理所当然。
未出半月,宋小五收到了蜀地那边传来的消息,谈判很不顺利,皇帝毫不让步,不想把蜀地让出。
他给出的话,谁都不敢质驳。
他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这句话听着是没错,宋小五看着信报,把这句话在嘴里咀嚼了一遍,笑了。
有王土,你才是帝王。
王土没了,谁听你说这句话?这句话又有什么用。
德王在信中问王妃,道:侄儿撒野,何解?
德王妃对德王的了解深到德王撅个腚,她都知道他要往哪边放屁。
他为难,狠不下心,想让王妃帮他狠狠心。
什么事都要靠王妃。
王妃看着信又不由得地想,这王朝,就冲这周家男人死性不改的性子,她要是有野心想走到台面上,绝对可以把周家男人逼亡,还会哭着把位置留给她。
只可惜她不是此生当中人,如果不是她强行上位后不得善终,最后两败涂地,把自己搭上成就符家等辈的结果一目了然,哪怕为了干脆点,她还真想换种方式揭开遮羞布,让小鬼痛不欲生一回,彻底断了他骨子里的那些优柔寡断。
不过,她因他成了现在的她,一物降一物,她沦落到如斯境地,不比他高明几何。
谁也无法控制全局,当朝皇帝都不能,她这个依附丈夫的一介王妃能施展出来的手段也有限,要是能把握住的那点都握不住,她现在就可以给全家四口准备棺材板了。
还是多活几年罢,哪怕为了美色,宋小五给美德王回了信,信中简言道: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事情哪儿严重到这个地步?王妃这是吓他,德王拿着信,扁着嘴找他那皇帝侄儿去了,见到人就一屁股坐下,道:“你不答应,我也不答应,耗吧,你有能耐就跟我耗,我看我俩谁能在这呆得最久。”
王妃的信很吓人,口气冷漠绝情,尤为冷酷。
她狠起心来有多狠,德王是知道的,连孩儿都不要的女人,他怕。
侄儿跟王妃在情痴王爷面前一放,侄儿已无可比性。
燕帝纠缠,也是想利用王叔的软心肠,哪怕一点点,燕帝也愿意多花些手段握在手中,他甚至下令截拦德王府从蜀地送往燕都的信,但末拦住,还是让德王妃在千里之外,控制住了德王叔。
末了,还是燕帝妥协,答应了德王府所提之求,把德王府的人所发现的几片地方归入了德王府的人管理。
事情一确定,燕帝急欲回都,他离开燕都已快一年。
当地官员送别皇帝的饯别宴上,叔侄俩连喝了两杯,气氛回到了当年,到了第三杯,燕帝举杯朝德王肃穆道:“第三杯,孤谢皇叔对孤之忠爱。”
德王被他谢得打了个嗝,他带着醉意道:“何谢之有?如是谢我对你舍而不弃,大可不必,您去谢先皇就好。要是谢我对你的爱护,更无必要,有何谢之处?逼迫你的人你都应承,我对你百依百顺,无不悉心,你又何时拿过真心待我?”
他醉眼朦胧,抬起看燕帝的眼睛似有感伤,“罢,高处不胜寒,我这当叔叔的,当年能陪你走几步,已是你我缘分。”
“干了。”燕帝怔住,但转眼他拿起杯子一敬,干了手中酒,尔后又由内侍倒满手中酒杯,面赏下面的臣子去了。
皇叔还能率性至此,作为侄子,燕帝恭贺他能享有这份福气。
以前有先帝护着,他为所欲为,有着自己的性子,现在的他跟过去又有何区别?
一个人,年及三旬,活得如十岁那样肆意纵放,这天下人谁都可怜,他都不可怜。
他已有够多的真心,再多一些,哪怕再多一点点,燕帝心道他作为皇帝、天下之主都要止不住嫉恨了?
何人生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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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帝本来他邀了德王父子一行人同行,但同行了两天,德王往后慢了两步,让急于赶路的皇帝先行。
周承对他父王之举默不出声,过了两日,见他父王没有另择一道往都城赶,这才奇怪了起来。
父王不想母妃?
周世子心里疑惑,但他城府极深,即便是亲爹也不让其轻易看出心思来,等又过了两日,他父王问他要是骑快马怕不怕颠簸,到底是来了,他心里松了口气 ,点点头道:“孩儿不怕。”
周世子这头点得深沉,小脸板着不苟言笑,跟德王完全不像,倒有那么一点像王妃处理公务时的样子在里面。
德王最骇王妃那看不出深浅喜怒的样子,但又最爱王妃的人,他对着王妃只想与她厮缠,做足痴儿态,对小世子反而足够怜惜心疼,他哪能不知儿子所想,丝毫不介意,捏捏儿子的脸蛋,把人护到怀里拿披风裹着,臀下塞够软垫,带着随行铁卫择道一路日行数百里,往燕都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