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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节

“幽莲,是她!”我在心里叫起来。

那种飞腾跳跃的身法与中国武术里的任何一种都截然不同,我只见识过一次,就在埃及沙漠里,那个起初丑陋如鬼、最终蜕化成土裂汗大神身边的美女——我记得她的名字,幽莲,一朵冷幽幽的莲花,也即是萨罕长老唯一的女弟子。

昂扬的蛇信险些舔到了她的脚,有几条粗壮之极的毒蛇竟然急弹起来,追逐着她的身影。刀光一闪,蛇血飞溅,她已然借着一劈之力,身子再次拔高两米,像一只悠闲飘逸的风筝在半空滑翔着。

“变生肘腋,四面楚歌,能往哪边落下去?”唐心长叹,抬脚踢飞了身前的积雪,洋洋洒洒地落下小楼。

龙驭大阵一旦被引发,立刻展开“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凌厉变化,整个空院里已经没有幽莲的落脚之地。

当她上升之势殆尽,再次翻身下落时,位置是在院子的正南方位。看似平平无奇的那一大片积雪左右一分,立刻露出满地张牙舞爪的巨型毒蝎来。赤红色的蝎背瞬间在地面上涌动如赤潮,声势惊人,毒性更是相当恐怖。

我和唐心都只是旁观者,既不受阵势的牵制,也不贸然出手帮助任何一方。

“她只有一条生路,便是回井下去,不过,这将引发毒虫的追杀倒灌,再想冲出来也就难了。风先生,换了你,该怎么应对?”唐心喃喃自语。

“像你说的那样,只能原路返回,再折进‘地脉’里去。”要想全身而退,这应该是最无奈的选择。生门尚且凶险四伏,如果她勉强拔起身子,转向正西、西北、正北、东北方位,执意立足,就更是自寻死路了。

幽莲出现,土裂汗大神与萨罕长老必定就在附近。手术刀曾经说过,萨罕长老作为开罗城最具智慧的人,对于东西方的异术都有过极深的研究。我希望他能及时出现,化解龙驭大阵的攻击,而不是把幽莲丢出来送命。

无奈之下,幽莲选择了最简单的逃命道路,双刀急促地飞旋着,化成一张银光闪闪的刀网,从蝎阵上空掠过。她的身子仿佛是毫无重量的,能够借助任何一点支撑轻松弹起来,才有机会躲过在毒虫大阵里的灭顶之灾。

她飘向正西,雪地上立即涌起汹涌跳跃着的青背蟾蜍;再转向西北,这一大块地面随即被密密麻麻的红色毒蚁覆盖,只能连环跃向正北。

任何一种毒虫都会喷射毒液,院子里的空气似乎也已经变了颜色,被毒虫带来的污浊之气笼罩着。

“强弩之末而已——下一次落地,恰好与最是难缠的千足蜈蚣相遇。风先生,这个人到底什么来头,怎么会全身没有一点重量,可以像气球一样弹来弹去?”唐心有些困惑,因为幽莲的行动能力已经超越了人类滑翔的极限。

严格来说,幽莲属于被土星人异化后的地球人,可惜土裂汗大神的飞行器缺乏能量,无法带她离开地球,只能名不正言不顺地停留在这个星球上。

“她是……”我不知该怎么描述。

唐心及时地摆摆手:“不必说了,她即将是个死人,死人通常是不必留下名字的。”

果然,当幽莲翻滚到空院正北方向时,雪地上伏着的是一群焦黑色的蜈蚣。这些毒虫竟是能够凌空飞跃的,几百只半尺长的巨大蜈蚣一起弹起来时,情形至为壮观,并且它们嘴里喷出的淡黄色烟雾,瞬间结成一道雾墙,挡住了幽莲的去路。

毒虫总是由人来驱使操控的,我怀疑背后驱赶它们的主人就是唐清,但随即有一个无法解答的疑问浮上来:“唐清属于被异化的怪物,与阿尔法是针锋相对的死敌,怎么会在他的‘天旋地转龙驭大阵’里担任主攻手?”

这一点真是让人难以理解,几批毒虫的性情各不相同,除非是此道的老手,否则难以驱动它们发起攻击。我猜阿尔法未必具有这种手段,而唐心又一直在我身边,值得怀疑的驱虫高手就只可能是唐清。

幽莲瞬间越过雾墙,只是灰袍上瞬间多了几十条黑色的蜈蚣。她甚至来不及停步掸掉毒虫,脚下又遭遇了新的危险,那是一群密集如雨的金翅黄蜂,不等她松一口气,已然“嗡”的一声狂飙出来,一下子将她围住。

到此为止,龙驭大阵里潜伏的危机已经被全部引发,所有的攻击力量都露出端倪。

我忽然觉得,真正上当的应该布阵的一方,以土星人的智慧,绝不会愚蠢地猛冲猛打,故意撞进圈套里。土裂汗大神曾经说过,土星的科技发展水平远远超过地球。

心念方转,井口里又悄无声息地跃上来一个黑衣男人。他的手里捧着一个土黄色的盒子,沿着井口外围五米处,迅速撒了一圈褐色粉末。空气里弥漫着高纯度硫磺的刺鼻气味,他丢下盒子,双掌“嚓”的一搓,已经燃起了一把火,将那圈硫磺粉末点燃。

毒虫蝼蚁最怕硫磺,而他出现的时机正是所有的毒虫被幽莲吸引的当口,根本没有毒虫来得及回身攻击他,圆圈已然布好。

用这种平淡无奇的地球方式抗拒毒虫,既出乎我的预料,又简单而有效。

幽莲侧翻入圈,落地时跌跌撞撞的,显得十分狼狈。

“如果这也算得上是破阵的话,也真显得太容易了,你说呢,唐小姐?”我松了一口气,现在才有机会跟唐心开玩笑。

“她已经中毒,身体最少有十一处受伤,我并不以为大阵告破,这只是双方交手的第一个回合而已。硫磺烧尽,毒虫们的攻击还会第二次疯狂展开。到那时候,他们大概就要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了。”

唐心敏锐地指出了双方的得失,但她不知道,土星人对于豢养、驱赶毒蛇也很在行,比如金字塔下那个由孟加拉国金线蝮蛇组成的蛇窟,声势并不比唐清的蛇阵逊色。

“她不会死的,在她背后,有更高明的指挥者。”我只相信自己的观点。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土裂汗大神的能量已然丧失了七七八八,仍将有余力破阵而出,降落在这个世界里。对那个人身鳄鱼头的异族人,我始终抱有怜悯之心。流浪异星已经够可怜的了,他还失去了自己的本来面目,成了半人半兽的怪物。

唐心又向东西两侧张望了一下,自言自语地问:“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与绵绵不绝的鼓声相比,她的声音显得微不足道,只是我也有了那种预感。东西两侧小楼正是龙驭大阵的“阵眼”,敌人要想破阵,不毁掉这两边的十几座建筑物是无法奏效的。

“轰、轰轰轰、轰——”连续几声巨响,东西各有七座小楼飞上了半空,随即青砖灰瓦化为粉末,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

唐心捂住嘴,皱着眉苦笑:“原来敌人还有另外的伏兵?难道那道‘地脉’会有其它出口?可能吗?”

“阵眼”被毁,龙驭大阵立刻出现了破绽,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四个方位门户大开,有四名灰布蒙面的矫健大汉飘然冲了进去,与幽莲会合在一起。

非洲鼓声停了,只有满天飞雪无休无止地坠落着,仿佛要将空院里的人和毒虫全部埋葬似的。幽莲身边的火圈正在渐渐熄灭,毒虫又一次蠢蠢欲动,向空院的核心靠近。

“啪啪、啪啪”,后来出现的四名大汉同时拍掌,他们越过的路线上一下子燃起了大火,空气中再次充满了浓烈的硫磺味道,把毒虫隔成四部分,首尾无法相顾。火势来得猛烈之极又突兀之极,大约三分之一的毒虫瞬间已经葬身火海,发出“滋滋吱吱”的怪叫声。

“呜——”一阵口哨声响了起来,遍体黑衣的唐清从正东方向踏雪而来,倒背着双手,乱发随风齐飞。她的脸上毫无遮掩,透着一种比寒冰更冷漠的青碧色。

“他们有备而来,而且那四个人明显是地球人中的高手,唐清没有机会取胜的。”我说不清是在为谁担心。

“风先生,如果我也出手,你会站在哪一边?”唐心冷冷地笑起来,抓了一把雪,在掌心里缓缓揉搓着,“那四个人的身手让我想起了很久前的一段江湖典故,蒙古铁骑横死欧洲的时候,据说军前有风、云、雷、电四员猛将,四个人是被蒙俄边界上的山魈抚养长大,擅长兽语,百毒不侵,基本属于半人半兽的怪物。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人做先锋,元朝才成就了中国历史上版图最为壮阔的时代。”

我点点头,不发表任何意见。

她能这么想,是因为四个大汉闯入的时候,随手攫取了地上的毒虫,掀开蒙面的灰布掷进嘴里,毫不在意地大口嚼食着。食毒虫、饮毒血,正是江湖传说中“风、云、雷、电”四名异人的成名招牌。

“不过,那些都是几百年前的人物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的眉皱得更紧,百思不得其解。

“地脉”里很安静,幽莲等六人散部在井口四周,对呼啸而来的唐清视而不见。

我突然记起了土裂汗金字塔里那些正在被异化的“人”,记得幽莲说过,很多聪明绝顶、在地球上已经无法满足求知需求的人,自愿加入土星人的行列,接受那种诡谲的“异化”过程,希望最终成为异星上的一员。

可以想像,“风、云、雷、电”四个人也在“异化”的行列,甘愿受土裂汗大神任意驱使。这场莫名其妙的战争,很快就要演变成了地球人之间的互相残杀。

我挺身而出:“唐小姐,咱们下去阻止他们,唐清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唐心摇摇头:“不,那只是一个引子,她不会死——”

话音未尽,唐清俯身在地,双臂一招,身前身后的几万只毒虫如同密集如雨的箭矢冲了出去,刹那间将大阵中央的人遮住。

“风,又见面了?过得怎么样?”有个温和的声音响在耳边。不必多想,也能明白那是土裂汗大神在说话。从非洲鼓声第一次出现时,我就预感到他会光临这个世界,现在,预想终于变成了现实。

“你在哪里?在地脉里吗?”我开门见山地反问。

激战之中,一切客套寒暄的过程也就免了。

“对,大约在地面以下十一公里处。真没想到,又会遇到你。风,是不是地球上的所有神秘地带都会留下你的脚印?抑或是你早知道我会出现,预先在这里等我?”土裂汗大神的心情很好,居然知道跟我开玩笑。

我疲倦地摇头:“我怎么会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只是恰好遇到罢了。你不是已经安心沉入地下了吗?怎么会再次浮上来?”

上一次土裂汗金字塔的下陷,险些害死铁娜和全部的埃及政要,一想到灾难发生的那一刻,就令人忍不住胆战心惊。我能够预感到,当他再次出现时,只怕又将引发一场非同寻常的大阵仗。

“哈哈,这里有我需要的东西,当然不能错过了。”他又笑了。

“你需要什么?”在我记忆之中,他的飞行器已经能源耗尽,即将自生自灭。

“风,你该知道我需要什么,何必明知故问——能量,我需要大把大把的能量,有了它们,飞行器才能顺利地摆脱地球引力,进入宇宙航行的正常轨道。这里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量,我当然要来,对不对?”他哈哈大笑,比起从前遁入地下时奄奄一息的可怜样子,简直有天壤之别。

唐心叫起来:“风先生,你在跟谁对话?你没事吧?”

她的脸色渐渐轻松起来,视野之内的毒虫遮天蔽日的壮观景象还没有结束,唐清不必亲自动手,便似乎已经稳操胜券。

我摆摆手,示意她不要打扰我。

“风,我要送你一件意外的礼物,但是在接受馈赠之前,先答应我一件事,可以吗?”土裂汗大神的语气非常谦和,正应了“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那句古话。

我略一沉吟:“好,只要不损害到地球人的安全,我答应你。”

他拉长了声音:“我把你心爱的女孩子交还给你,你不要来管我和‘亚洲齿轮’的闲事,怎么样?那些复杂的利益清算与地球人无关,同意的话,后退五十步,右转三十步,我们可以慢慢谈。”

我的心头猛然一震:“谁?你看到苏伦了?苏伦跟你在一起?”

他哈哈大笑起来,并没有进一步地明确作答。

我转身向后望,满眼里只有茫茫白雪和被雪片覆盖的鳞次栉比的小楼。

“风,我们上一次的合作非常成功,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她在等你,我知道,你也在焦灼地牵挂着她,来吧,我等你……”他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只在天空中留下一个带着笑意的尾音。

我心里牵挂的苏伦,土裂汗大神一定会知道这一点。那么,我该相信他的话,前去赴约吗?

空院里的战事又起了变化,毒虫布成的天网瞬间被撕裂了一个缺口。假如那四个人真的是历史上的“风、云、雷、电”四位奇人的话,唐清的虫阵只怕难以奏效。然而,龙驭大阵的威力在于阴阳变幻,而不仅仅限于伏兵的战斗力强弱。

“唐小姐,我要离开一下,保重。”我终于做了决定,真正需要帮助的是困境中的苏伦,而不是尚在阿尔法掌控中的战局。

唐心诧异地双眉一挑:“怎么?你去哪里?”

“去见一个老朋友。”我没时间详细解释,拍去肩头的雪,长吸了一口气,走向楼顶边沿。

“喂,风先生,请留步——”她想举手拦我,但随即放弃,只是垂下嘴角连连苦笑着,“你也保重,龙驭大阵发动全力攻击时,这个世界里的能量平衡将会完全打破,弄不好封印之门也会发生突变。所以,小心些,还有大局需要你回来维持……”

楼下的雪已经很深了,我向东发力狂奔五十步后,折向北面,沿着两排小楼间的甬道急速前进。三十步之后,迎面被一座正方形的小楼挡住去路。

我纵声大叫:“土裂汗大神,我来了,你在哪里?”雪片灌进嘴里,带着刺骨的寒意,转瞬化成了冰水。站在小楼下仰望,白墙尽头是高挑的飞檐,铜铃铁马、泥雀瓦狗栩栩如生,在飘雪中隐约透着气氛凝重的无尽古意。

第二部 亚洲齿轮 第八章 地脉下的水晶窗口

无法想像土裂汗大神怎么会在这个位置出现,毕竟“地脉”的出口是在那个空院里,否则阿尔法的“天旋地转龙驭大阵”也不会布在那个位置。

“土裂汗大神会跟苏伦在一起?苏伦明明是在封印之门的彼端,难道他也到达了‘亚洲齿轮’那里吗?”满脑子都是纠葛不清的疑团,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一起。

左右两侧的小楼错杂排列着,根本没有明显的通路,走到这里,也相当于进入了一个死胡同。

“苏伦——”明知道她还被挡在山洞的那一端,但我满怀激愤无处宣泄,只能仰天长啸,猛的向前一冲,双拳狠狠地擂在小楼的白色山墙上。我无意破坏阿尔法为封印六臂怪物而设下的奇门阵势,但双拳一击之力刚猛之极,墙上应声现出了一个两米多高的窟窿,砖石坍倒,灰尘翻飞。

十步之外,竟然站着一个身披灰袍、头戴风帽的人,沉默地肃立在房间中心的一个三米直径的黑洞前。

“来了?走吧?”是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她挥袖拂去灰尘,向我轻轻招手。

房间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同时映入我眼帘的,还有她肩上束着的一柄古怪长剑,从右肩一直垂落到脚跟,足有五尺。

“去哪里?苏伦在哪里?”我越过断墙,全神戒备。这个房间里连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都没有,四壁只是光秃秃的白墙,没有一丝生气。

她迈向黑洞,一步步地下落,原来里面藏着一架同样漆黑的螺旋形扶梯。

“要答案,跟我来吧?”那梯子非常陡峭,她只迈了七八步,便已经没到肩头。

我大步走过去,低头一看,无尽的黑暗中映出几点晕黄的灯光,渐渐延伸到无穷深远的地底。回头望了一眼破洞外的白雪世界,我毫不犹豫地跟了下去,踩得铁梯噔噔直响。

下降八圈之后,到达了另外一个静僻幽暗的房间,一个身材瘦削如竹竿的灰袍人高举着左手,掌心里托着一颗发光的珍珠,一动不动地站在铁梯旁边。他的脚下,也有一个黑洞,铁梯一直向下延伸着。

“走吧。”女子简短地吩咐着。

灰袍人立刻转身,带头下了梯子,我们两个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再次下降八圈后,仍旧有一个沉默寡言的灰袍人侍立在梯子旁,并且做了我们三个的先导,一起向下。

假如阿尔法的世界已经是在山腹下面、悬崖下面,那么我们此刻进入的便是更为深幽的地下,已经无法用恰当的词汇来描述它。神话传说中,阎罗王的地狱有十八层,而十八层下更有无法标识的地心黄泉。当一行人沉默而且沉重地鱼贯而下时,我真的怀疑已经到了黄泉。

“告诉我,土裂汗大神在什么地方?”我停住脚,左手紧握住栏杆,仰面回望,黑洞的入口早就不见了。

“前面。”女子也停下来。

“你是谁?”我追问着,越是出言谨慎的人,心底里越能藏下秘密,看得出,她是这一队人马的头领。

“那不重要,走吧。”她头也不回。

“我突然改变了主意,不想去见他了。”我瞄着她肩头的剑柄,感到有些气闷,很想立刻从黑暗中挣脱出去,在外面的雪地上畅快地呼吸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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