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叡住进了衙署,因为吃了败仗,新任的刺史到现在还没有消息,衙署上下都惶恐不安。慕容叡住进来之后,除了开始进来打扫的奴仆之外,就再也没有人了。
到了饭点,有人送了膳食过来。慕容叡草草吃了点,拔刀擦拭自己的佩刀。
兰洳推门而入,就见到慕容叡端坐在床上,横刀于膝上。
“这里比咱们想象里的还要乱。”兰洳进来,“事都已经办好了,你是……”
话还没有说话,慕容叡直接站起来,“走吧。”
慕容叡和人打了一声招呼,就直接和兰洳出去了。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候,人人自危,也没有那个精力来管他们。
两人骑马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那儿原来有个村子,但后来不知道为何,村子荒芜了,但屋子还在。
两人进了一间毫不起眼的屋子里,屋子里头五花大绑个人。那人头发油腻成一缕一缕的。面无表情看着慕容叡进来。
慕容叡见到他,侧脸笑了声,他随意拿了一只胡床坐下,“怎么样,这么多天了想清楚了没有?”
“……”那男人阴鸷的盯着他,一言不发。
慕容叡没等到他回答,也不生气,甚至他还点了点头,“好吧,你既然不愿意,那我也不强人所难。”
兰洳噌的一下拔刀,“既然不能用,杀了算了。”他看向慕容叡,“难道到时候要留着和自己作对吗?”
刀上绽放出寒冷的光,好不抑制的冒着腾腾杀气。
慕容叡反手就把兰洳的刀给推了回去,“收回去。”
“喂!我这可是为你好!”兰洳急了,他也顾不上其他,绕开慕容叡,一刀径直劈下来。
慕容叡闪身挡在他前头,一手握住他的手腕,散了他手上集聚的力道。
他好笑似得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形容狼狈的男人此刻眼冒精光盯在他的手上,“不要小题大做,说实话他还没到需要我非杀他不可的地步。”
说着慕容叡松开兰洳的手掌,兰洳不得已把刀收了回去,他狠狠瞪了那男人一眼。
男人依然没有开口,他满脸络腮胡,因为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搭理,胡子头发都油腻打结,乱糟糟的全都堆在脸上,只留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精光四射,不停的在慕容叡身上逡巡。
“你既然不愿意,我放你回去。”此言落下,兰洳惊骇道,“放了?!”
慕容叡没管背后兰洳的惊骇欲死,他蹲在那男人面前,“流放的那些人应该都是你认识的吧?”他手指轻轻勾起他身上的绳索,猛然把男人拖拽到面前,两人几乎脸怼脸,慕容叡森森一笑,“我知道你想甚么,我放你回去。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你这次回去,恐怕那里已经没有了你的容身之处了。”
男人眸光闪烁,但是过了好会,他的眼神渐渐坚定下来。
慕容叡扬了扬眉梢,他放开他。抽出佩戴的环首刀,直接从背后,把捆绑在他手上的绳子割开。
“你走吧。”慕容叡收刀回鞘,看也不看他一眼。
那男人警惕的瞄他,过了好会见慕容叡说的是真的。他迟疑了下,冲慕容叡一抱拳,拉开门就走。
“这狗娘养的!”兰洳见那男人竟然还真的跑的飞快,唾了一口,就要追上去。慕容叡一把拉住他,“你又要干甚么?!”
兰洳脾气暴躁冲动,他这会可不是做做样子,是真的要扑上去杀人。
“养条狗都还知道要跟着主人家呢。你家没杀他,他自己也该知道,要是他落到朝廷手里,脑袋肯定保不住。现在竟然还真是说走就走了!”兰洳目眦尽裂。
“你不要着急,再看看。”慕容叡哭笑不得,一手架住他。兰洳睁大了眼,他低头,“你有甚么办法?”
“干大事的人,要有点耐心。”慕容叡在他背上拍拍,权当是给他消火。
兰洳狐疑的盯了他好会,才把那个要杀人的架势给收了回去。
两人出来一趟,放走了个人。兰洳跟在慕容叡后面问东问西,慕容叡开始还回答了两句,后面干脆直接闭嘴。
现在冀州的形势很不好,朝廷还莫名其妙的把兵力给撤走了大半。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下头的那些人,看新来的这位年轻面嫩,心里更是存了些轻视。明里暗里都是不服管教。慕容叡开始也不作声,只等那几个事情闹大了,直接一股脑全抓了。不仅抓了,而且严照军法处置。
军法向来严苛,哪怕只是犯了个小错,可能都是处斩。更何况这种挑衅?
慕容叡把那些人五花大绑,推到外面,叫所有人出去看斩首。一口气砍了五六个,围观的人看的战战兢兢面无人色,等回来的时候,也老实多了。
料理外军内,他就开始着手于战事。
那些镇兵是真剽悍,战斗力超群。而朝廷军这些,慕容叡亲自去看了一圈,冷着脸回来,兰洳见到都不敢吱声。
不过也没有多少时间留给慕容叡生气了,镇兵继续暴动,而且这次比前一次要更加剧烈。慕容叡带兵前往,他兵力不多,勉强分成三翼,和镇兵们对战。
慕容叡不和镇兵们直接短兵相接,而是绕着圈子,他曾经和镇兵们打过交道,但是这群空有武力没有脑子的野蛮人,竟然能察觉些许他的用意,绕开了他的陷阱。
一次无功而返慕容叡没有丝毫沮丧,前前后后打了好几次,明了情况之后,慕容叡干脆来了次狠的,把镇兵给小小教训了一次。并叫人放话出去,说现在镇兵那边指挥作战的人只是个傻瓜,过不了多久就会失败,到时候那些镇兵还是一样的要被流放。
几日之后再战,慕容叡故作不敌后退,引诱敌军追击,等到退到视线埋伏好的地方,四面八方的骑兵从坡上冲下来了一次瓮中捉鳖。
那些镇兵一部分人死了,领头的都被抓了,其他的人也不好全部就地处死,只能绑了丢外面。
慕容叡写好给朝廷的文书,令人快马加鞭送到洛阳,办完这事之后,他亲自出来。
领头的那几个是必须要处死的,把所有的镇兵都杀掉,显然不可能。但是领头的却一定跑不掉。
慕容叡走到一个络腮胡子男人那儿。似笑非笑,点了点他,“把人给我带过来。”
不多时人就送到了军帐里。
刘洛现在不比被关在慕容渊手下的时候好上多少。他灰头土脸,嘴唇干裂。两手在背后反剪,犹如一头待宰的羔羊。生死都在别人之手。
当年六镇之乱,刘洛算是里头一员大将,杀了镇将跟着首领后面,带兵打仗也很有一套,曾经是朝廷军和蠕蠕最为头疼的人。后来六镇兵败,慕容渊有惜才之心,又因为心底那点野心,没有把他给交出去,把他藏起来了。
“如何。”慕容叡坐在上面对他笑,“服不服?”
有才之人,绝大多数都有些持才而傲,汉人的话,礼贤下士最好。但是对于鲜卑人这种和野狼似得,礼贤下士根本没有用处。还不如直接把他们捆起来,狠狠打上一顿,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自己就是比他们强更好些。
刘洛半晌没有说话,但在慕容叡的注视下,他缓缓低下了自己的头颅。和一头狼向头狼俯首称臣那样。
慕容叡勾起嘴角,笑了笑,“你放心,这个不会要你命,所有的事都推到那个领头的头上。你最多继续混在那些流放的人里。”
刘洛脑袋抬的更高了,“郎君……将军,我能问问,你怎么知道我……”他一回到老兄弟里头,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后来听到那些谣言,直接让他退下来,另外换人上。
慕容叡狡黠一笑,“这不是当然的吗?你跟随的主人已经死了,或许看你才能上让你一二,但又怎么会真的让你当家做主。”
刘洛眼里的迷惑更加浓厚。慕容叡心情甚好的一笑,叫人把他带出去。
他看中的就是这个脾气。若是个精通带兵,而且精于心机的人,哪怕再用也要考虑一二。
好消息很快送入洛阳,少帝得知消息大喜,而李太后得知之后,明面上和皇帝一同高兴暴乱被镇压的好消息,一回来便是拉下了脸。
此事之后,她也有没有多少理由继续拦着少帝。
“太后。”中官从外面快步跑进来,在太后耳边说了几句。
李太后听后脸色顿时就变了,她沉下脸,“真的?”
中官躬腰,“奴婢不敢欺骗太后。”
李太后整个人坐回御座上。这个儿子已经没有多少耐性了,一步比一步明显,明显就是要夺权。
李太后面上凝重起来。
在等待朝廷信使的那段时间,慕容叡闲来无事,去了一趟信都。明姝嫁到慕容家没多久,就被他护送回娘家看了一次。幸好他当时胡诌她嫡母身体不适,要不然也没有后面那些事了。要知道她的心扉可没那么容易打开,何况那时候她对他还有那么大的戒心。
他是靠着自己的真心实意,一点点把她的心给撬开的。
慕容叡缺了一趟韩家,韩家此刻比过去大不如前,出乎意料,他竟然见到了韩庆宗。
刺史府内的吏是由刺史自专,不然韩庆宗也不会在恒州刺史府做事。
慕容叡问起来,韩庆宗满脸羞愧,“自从新的府君上任之后,我等也就被换下来了。”
慕容叡一脸的恍然大悟,一朝天子一朝臣,刺史府内也是一样的道理。毕竟自己任命的人用起来格外顺手。
“既然这样,不如你之后跟着我如何?”慕容叡豪气冲突的提议,看在他是阿蕊的兄长面上,哪怕心里看不起,还是给他寻一个前程。
韩庆宗看着面色有些古怪,婉言谢绝,“多谢郎君美意,只是现在爷娘给我在信都娶了妻,恐怕不能和之前一样了。”
慕容叡一听也就作罢了,不过此事总是冒着一股古怪。韩家在信都并不算特别大的权贵,就是当家的家主当年做的官也没有多大。韩庆宗自己也曾经为前途发愁,他如今都已经说了,怎么没有半点动心?
他也没有多想,他和这家人要说没关系还真的没有多少关系,要说有关系,单薄的可怕。就是阿蕊对着家人除了对兄长还有那么一点亲情之外,对于其他人是真不在乎。
既然如此,他也就不管了。
朝廷的信使比他预计里的要慢,过了半个月,才慢悠悠的来。不过这次带来了他想要的好消息,除了那些赏赐的金银珠宝之外,而且还让他担任并州刺史。
并州!
慕容叡差点按捺不住心头狂跳的高兴,当场跳起来。官印和绶等物都已经准备好了,他喜滋滋的接过。
送走信使,慕容叡把官印等物一收,准备前往晋阳。
他把兰洳叫过来,让他和刘洛两个去代郡太平县,把明姝等人给接过来。
暴乱的贼首已经处死,其他人都重新流放。刘洛也混在被流放的人里,慕容叡用了点办法把他给捞出来。
经历了这么一回,刘洛领教到慕容叡的本事,也不敢和过去一样,他吩咐下来的事没有半点犹豫应了下来。
信都离代郡很远,光是路上就走了将近一个多月。
明姝坐在床上,看着那边长生坐在慕容陟的膝头,一笔一划的写字。长生开始的时候,觉得这个很好玩,兴致勃勃的要学。可是孩子的注意力和兴趣都只有那么一下,很快长生就觉得厌烦了。
“啪嗒”一下,明姝看过去,见着长生把手里的笔丢开了,闹着要到地上去。
“不学了,不学了!”长生满脸的难受,慕容陟一手提住他,免得他一下就滑到地上去。
明姝过来看,“又怎么了?”
“阿娘,好难,好难啊!”长生冲明姝撒娇,他张开手就要明姝抱,却被慕容叡拉住了衣襟给摁在书案面前。
慕容陟的力气不大,但是对于个孩童来说已经够大了,他按在长生的肩膀上,让他老实坐下来,抬头对明姝道,“寻常家里的孩子三岁开蒙,说是开蒙,只是三岁的时候正式开始学诸子百家的典籍而已,不是大字不识。不能溺爱他。”
慕容陟说着,把长生在膝头上盘结实了,捏着稚嫩的小手开始让他一次一次的写他刚刚教给他的字。
长生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一边哭一边抽噎着瞅明姝。
明姝嘴动了两下,“孩子还小,别吓他。”
慕容陟抬头,看她略含轻蔑,“慈母多败儿。”
明姝被慕容陟这话堵的半晌都说不出话来,长生可怜巴巴的瞅她好会,见着阿娘不来救他,知道是没有希望了,抽抽搭搭的开始认命和慕容陟老老实实学写字。
不一会儿就写了好几个,虽然字迹稚嫩,但比起刚才的乱画,已经是很有进步了。
慕容陟又让长生写了几个,然后才放他去玩。
慕容陟等长生跑出去,才和明姝道,“长生现在一天比一天大了,不能任由他玩闹,否则和二郎那样又有多大区别?”
明姝听他话里贬低慕容叡,眉头打了个结,她抬头看他,黝黑的眼里浮着一层碎冰。
慕容陟对于她的不满只是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