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午,越俞和以越家庄的身份,与其他三大世家的人一起商量此次武林大会的举办事宜。白璧一边和纪行之练刀一边看着七歪歪扭扭地练功,一上午过去得很快。
纪行之的刀法扎实稳健,一招一式都极有风度,但不及白璧的刀法更锋芒毕露。越家刀虽与关山刀差别极大,但不变的精神里仍是张扬的、向上的煞气与戾气。白璧的刀锋亮起的每一个瞬间,都是为了最终的熊熊战意。
纪行之应付得有些吃力。
白璧转了转手腕,苍玉刀从他肋下斜斜向上,正好卡在他刀的后方,让他非常别扭。纪行之轻轻格挡了一招,后退一步,无奈道:“阿璧,你越来越刁钻了。”
这个角度,一个月前的白璧还未必能想得出来。现在的她,信马由缰,一招一式皆凭心意,心随意转,圆滑自在。很有一代宗师的气度了。
纪行之扬眉笑了笑,道:“听说药王谷是谷主傅川亲自赶来,你不过去看看?”
当年白家出事,地点就在西南域附近的药王谷旁,这么多年白璧没少骚扰人家,和傅川自然是老相识了。纪行之也知道他们之间的交情,随口问了一声罢了。
白璧瞥他一眼,看七认认真真地练武,朝纪行之招了招手。
纪行之走过去,疑道:“什么事……!”话音未落,白璧一刀砸掉他手里的刀,习武之人,武器都被人落下,实在是伤面子。纪行之眉目一敛,就见白璧突然笑了笑,摇了摇手,道:“我走了。”
纪行之:“……”
她和傅川认识了这么多年,现在明知傅川在这里,她还是挺想去看看傅川的。当年西南域发生内乱,她身处于西南域,却更像一个外人,而紧邻西南域的药王谷也受到冲击。白璧亲自前往药王谷,这才结识了当年还未成为谷主的傅川。
虽然当年药王谷最终仍未插手西南域中事,但白璧多年出入药王谷,总结下了一些究竟难以言说的情分,正好还可以让他看一眼那日贼留在客栈里的荷包。
可能药王谷毕竟实在临近西南域,衣着打扮与其他众人明显不同。长袍上花纹繁复,黝黑的皮肤,乌黑的眼眸,眼神沉静。他神色自若地坐着,整个人巍然不动,仿佛老僧入定,只有在越俞和询问“傅谷主以为如何”时会随意点点头,简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在听,是不是听懂了。
但在场几人中,明显他身份最高。四大世家平起平坐,药王谷谷主虽然年纪最轻,但他坐在这里,即使千机山庄霍东雷与剑门柳七亭年纪长他许多,也不能让他坐在下首。
白璧声嘀咕了一声“狡猾”,便悄悄离开了。
白璧是规规整整给药王谷下了拜帖的,上面“越家庄弟子白璧”几个墨色大字十分出眼。傅川看了眼拜帖,摆了摆手,示意请她进来。
傅川太高,整个人立在她面前极有压迫感。但白璧对此早已习惯,见状不过懒懒抬了抬眼皮,示意他坐下,别挡光。傅川低声笑了笑,示意下人都出去。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不妥,”白璧正色道,眉梢挑了挑,神色却不太矜持,笑道:“尤其是和我。”
“你都不在乎,管我做甚?”傅川瞥她一眼,抬手给她续了杯茶,问道:“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成了越家庄的弟子了?”
这个男人实在太有压迫感,沉默的眸子里似乎有一种叫人战栗的威严感,这些年白璧感受得越发深刻。就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抬眼、一个微笑,都让人觉得他早已看透人心。若不是白璧认识了他这么多年,都险些叫这人的表皮骗到。
这人其实内心里住着一个傻白甜。
傅川道:“你不是姓白么?你又骗我了?”
白璧惊奇道:“我姓不姓白你还不知道么?”
天哪天哪,这傻直的性子怪不得不能多说话,多说话准露馅。白璧颇好奇道:“你怎么自己来了?去年不还是你师弟来的么?”
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在西南域,顺便去药王谷见过傅川。去年武林大会在剑门举行,是他的师弟傅肖来的,这个白璧还有点印象。
“阿肖今年不在谷里,”傅川轻描淡写道,“他进京了。”
大概也是因为汪中堂病重的缘故,之前她与宋安铃提及在西北遇到的荀谈时,宋安铃便道是因为汪中庭病重,京中三足鼎立的局势不稳。药王谷久负盛名,若不是傅川亲自赶过去,就一定是他最看重的师弟带人过去了。
但汪中庭的地位还不足以驱使四大世家中药王谷的谷主亲自去给他看病。这样一来,反倒是傅肖最合适。
傅川最得力的师弟是傅肖和傅辞,傅肖不在,傅辞又去了哪里?
傅川皱了皱鼻子,道:“今年辞也不想来,他前段时间刚刚成婚,现在门都不想出了。”
白璧哈哈大笑。她自然知道,傅辞喜欢他们的师妹傅娉,守了人家姑娘这么多年,终于抱回了家,确实不想松手。傅川顺便又补充了一句,道:“辞说你没有回去喝他的喜酒,回头他给你补上。”
“这气鬼。傅辞的酒量能把她来来回回灌几个回合而屹立不倒,白璧嘟哝了一句,药王谷里这师兄弟三人,傅肖太严肃,除了傅川,她和傅辞关系最好。要不是这段时间东奔西走地确实赶不回去,她也挺乐意去喝杯喜酒的。
白璧摸出那个始终带在身上的荷包递给他瞧,傅川惊恐地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敢往身上带?”
白璧挑了挑眉,问道:“是毒药吗?”
“这倒不像是毒药。”傅川掏出那枚药丸嗅了嗅,带着一股清淡的杏花香,十分沁人心脾。傅川闻了闻,突然神色一动,眼神亮了亮。
始终在注意他的神色的白璧顿时发现了他眼神的变化,挑了挑眉:“你看出来了?”
“这个和我们谷里的定骨丹有些相像,都有黄芪、党参、冰片、麝香、蛇胆……但味道更好闻一些,里面还有冰莲。”傅川轻轻捻开了一点尝了尝,神色舒缓了一些:“比我们多放了至少两倍的冰莲,还有不少香料,怪不得味道这么浓。”
这什么“定骨丹”听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好东西,而冰莲药力强横,用法不同效果亦是不同。少则为药,多则为毒,这个白璧多多少少也知道,不由地皱眉,问道:“这定骨丹是什么东西?”
傅川神色自若地尝了一点之后,将荷包推回给她,道:“我们谷里的定骨丹是治病救人的,但这个显然不是,冰莲太多了。定骨丹是疗伤之药。伤到了骨头,正骨之后稍微服用一丸尚可。你不要闻太久,药性太大,闻多了也不好。”
白璧轻轻晃了晃肩,暂时还没感觉到僵硬之感,轻轻舒了口气。她又不是真的想作死,当知道这个药丸有问题之后还能坦然放到身上,才是要命了。傅川想了想,低头从身上翻翻,最后从袖口掏出来一只精致的玉瓶递给她,道:“你若不放心可以服用一枚。”顿了顿,道,“你可以将这枚药丸留在我这里。”
白璧毫不犹豫地将荷包推回去了。
傅川无奈看了她一眼,将荷包打开,取出药丸后将荷包推回给她,道:“女人的荷包我就不要了。”
药王谷毗邻西南域,深受西南域观念影响,民风彪悍,向来以一夫一妻为最高美德,傅川和他的妻子情投意合,白璧也对多次受过谷主夫人的亲自招待。
白璧不以为意地将他给的药丸又塞回荷包里装好,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轻声道:“外面有人。”
傅川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亲自起身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位老熟人,之前一直跟着霍寻玉、却又莫名消失的武原。武原见她也在门内,不由地也是一怔,但很快收敛起情绪,笑道:“不知道白姑娘也在这里。”
“之前曾有幸受过傅谷主的救命之恩,知道是傅谷主亲自前来之后,自然要赶来拜见。”白璧站起身,主动告辞离开。
一直到出了院门,白璧才回过神来,轻轻笑了笑。
却在此时,前院突然一阵喧哗和刀剑撞击声,像是突然打了起来似的,白璧皱了皱眉,起了点好奇心。越家庄待客向来都在前院,既然越云都亲口承认她是入门弟子……过去看一眼也不算逾矩吧?
脚步刚一转到前院,白璧脸色顿时煞白。
那个温和可亲、对所有人都客客气气的大师兄,被人一剑穿过,钉在院门处的影壁上。鲜血顺着长剑的剑身缓缓流了下来,在地上汇成了一汪的血泊。而院中竟然空无一人,仿佛刚刚的打斗都是她的幻觉。
那把长剑,白璧眼熟得很,赫然就是霍寻玉的佩剑山河落!
越俞和还剩一口气,他脸色青白地看着她,断断续续道:“不是他……快走!”他嘴角的鲜血成线似的落下来,眼神更散了,艰难地又说了一声:“快走!”
白璧咬牙按住了他的肩,试着渡了一丝真气过去。却如泥牛入海,空荡荡的。越俞和神色带了一丝暖意,轻轻摇了摇头。
白璧瞳孔猛地大睁。
她狠狠喘了一口气,死死咬着牙,将山河落缓缓拔了出来,把越俞和在地上放平。整个前院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安宁,白璧却觉得一阵冷风慢慢滑过整座越家庄。
漆黑的青天白日之下,炽烈的阳光都像是被打进了万丈深渊里,冰冷得叫人恐惧。
白璧终于缓缓转身,撕开长长的裙摆,握着山河落,缓缓走向了千机山庄和霍寻玉居住的院。
她不会后退,不会回避。她手握刀锋,就永远都会一往无前,至死方休!
她不相信越家庄,却相信越俞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