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白冷眼看着这些江湖人士,目光所及之处,令那些口称“当如是”的汉子纷纷闭嘴不言。
待众人安静下来,秋月白才开口道:“江湖正义,铲奸除恶,何时沦落到需挟持小女子的性命?佳人自幼被恶人掠走,刚知真相,痛不欲生,尔等自诩江湖名门,便要逼她当饵,捕杀闻人无声?若所谓的正义之士,皆如此行事,又与魔教有何区别?!”
鸦雀无声中,江湖中人纷纷低垂下眼睑,避开秋月白的目光。
秋月白暂缓三分,继续道:“秋某知,诸位皆有匡扶正义之心,行得也是侠义之举。却因闻人无声的手段太过残忍,而心急了些。”
江湖人就好像活了过来,纷纷腆着脸称是。
秋月白正色道:“诸位为武林奔波,令人敬佩。秋某与表妹本有婚约,如今寻到她,自然要照顾她一生无忧。三日后,秋某与表妹大婚,还请江湖豪杰前来喝杯喜酒。”
江湖中人立刻抱拳道喜。
秋月白的唇角终是含了丝笑意,看向跪在地上的清荷。
清荷仿佛感觉到秋月白的目光,抬起头,飞快地看了秋月白一眼,又忙低下头。
只此一眼,竟让秋月白也愣了愣。
清荷道:“城主大人,小女子清荷,求城主大人救命。”
秋月白回神,道:“说。”
清荷掐着自己的手指,道:“小女子是渔娘,却因长相丑陋,被人欺凌。”
江湖中人纷纷开口。
这个说:“不丑啊。瞧那眼睛,便知是绝世美人儿。”
那个说:“把布扯下来,看看。”
还有人道:“说,谁欺负你,老子打死他!”
在众人的哄哄中,清荷伸出颤巍巍的手,扯下覆在脸上的布,露出了那张混合了美艳和丑陋的脸。
周围此起彼伏的倒吸气声,在夜里听起来格外清楚。
清荷立刻低下头,用帕子捂住右脸,缩着肩膀不敢抬头。
秋月白道:“河上确实有一位渔娘,名清荷,据说样貌丑陋,一直以布蒙脸。”
清荷惊讶地看了秋月白一眼,又立刻低下头,道:“小女子就是清荷。若非今天被人踹下河,痛得险些死掉,小女子万万不敢来寻城主做主。”
秋月白问:“你所求何事?”
清荷咬了咬唇,没吭声。
秋月白对望东道:“问明是何人所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从今后,不许他进秋城。”
望东应道:“诺。”
清荷抬头,看向秋月白,双眼含泪道:“城主大人,小女子丑陋,经常吓到别人,被人踢打是常事。小女子不求报仇,只求他人不要再欺凌小女子。”
清荷的双眼初见惊艳,此刻含泪,竟别有风情,令人心生怜惜。此女若非毁容,整个江湖都会为其疯狂。即便她已经毁容,此刻梨花带雨的模样,也令诸多江湖人士忘了自己是谁,恨不得替秋月白点头应下此事。
实则,这本就不是多大一个事儿。秋月白若不帮,倒显得太过无情。
秋月白对望东道:“吩咐下去,但凡在秋城中人,皆不可欺凌渔女清荷,否则…… 赶出秋城,永不得进。”
望东应道:“诺。”
清荷感激涕零,给秋月白磕了个头,哽咽道:“谢城主大人。”
唐不休将一切看在眼中,莞尔一笑,觉得清荷够机敏。她见他不肯露面,便隐下他的存在。行,这救命之恩,算她报答过了。
唐不休一转身,绕过热闹的正门,向后院摸去。
想三日后大婚,也要问过他这个师傅答不答应!当然,他的答案一定是不行。
唐不休在后门处制造了一些乱子,引出不少人。
他没有硬闯,而是趁乱观察一圈后,选择了守卫最薄弱的地方,站定。
果不其然,秋月白的身影出现在墙头,拦住了他的去路。
唐不休冲着秋月白勾了勾手指,掉头走进林子里。
如此随意,饱含挑衅。
秋月白跃下墙头,尾随唐不休而去。
二人来到无人处,停下脚步。
唐不休转身,看向秋月白,眼含揶揄之色,笑道:“三秋不见,小白白想本尊没?”
秋月白冷着脸,面无表情地道:“于我而言,只是一日。于不休门主而言,这一日过得定是赛过三秋,无比漫长。”
唐不休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刀口,道:“何止三秋?这些伤,堪比十六年前,令人印象深刻。”
秋月白道:“你若束手就擒,顶多伤一处。”用手比了下脖子。
唐不休笑道:“哎呦,你讲笑话时,非要这么冷吗?本尊这破衣烂衫,有些驾驭不住啊。”说着,向秋月白走去。
秋月白冷冷道:“杀掉那么多条鲜活的生命,却依旧能谈笑风生。闻人无声,你果真是个疯子。”
唐不休在秋月白面前一步之遥站定,道:“你这么说,真是冤枉人呐。这些江湖人中,都是自己找死。本尊与他们无冤无仇,他们却因道听途说来杀本尊。你说,这不是找死是什么?”伸出食指,点了点秋月白的胸口,“小白白,你心机真深啊!说实话,若非本尊武功了得,真要着了你的道。”
秋月白不语。
唐不休嗤笑一声,收回手,道:“你儿时,一定见过本尊。本尊不记得你这个小屁孩,你却记得本尊是谁。从本尊出现,你便怀疑本尊是闻人无声,对不对?你心怀仇恨,却并没有立刻对本尊动手,而是慢慢接近蘑菇,一边挖本尊墙角,一边酝酿复仇。关键时刻,本尊为了蘑菇,不得不舍弃蘑菇。你呀你,对本尊的报复,何止是要本尊性命,简直是一场活生生的挖心刑。你稳扎稳打,一步步将本尊逼到这一步,真是厉害。”
秋月白勾了勾唇角,露出一记浅淡的嘲讽笑意,道:“闻人无声欠下漫天血债,难道换个名字就可以让一切重来?是你的债,你得还。”这,便是承认是自己布局算计唐不休。
唐不休的眸子隐含利刃,唇角却一直勾着几分懒散的笑意,道:“本尊不想死,所以…… 你暴露本尊的身份,只是徒增亡灵罢了。他们的死,有一半,要算在你的头上。而你,也如那些自诩正义实则不要脸至极的武林人士一般,用蘑菇要挟本尊!”
秋月白道:“技不如人,便不能怨天尤人。你若强大,大可以从秋枫渡带走佳人。可惜…… 你不能。你能保护得了自己,却护不住她。唯有我,能护她无忧,让她安心喜乐。”
唐不休突然伸手,却掐秋月白的脖子,口中怒声道:“放屁!”
秋月白向后一躲,同时抽出腰间软剑,与唐不休斗在一起。
二人打了三个来回后,秋月白道:“不过如此。”
唐不休道:“连战一天。不过,杀你绰绰有余。”
二人又打了五个回合,震得树叶如雨下。
一棵树在二人中间砸下,将彼此分开。
两个人隔着树枝,对视着,没有继续厮杀。
秋月白问:“怎会怀疑是我布局?”
唐不休道:“本尊一直在想,是何人布局;本尊也一直在等,等那人出现。结果,你却冒头了。吴越来得太快了,那些仇家来得太快,就像预谋好了一般。如此大的阵仗,没有你秋城主暗中放出风声,又悄然放行,他们怎么可能在秋城横行?现在,本尊倒要怀疑,是不是你杀了吴桂,栽赃本尊,只为今日一局。”
秋月白道:“吴桂是我请来,却并非我杀。十六年前,你造孽太多,得罪之人太多,如今报应来了。你,逃不掉。”
唐不休哈哈大笑,道:“秋月白,是非对错,岂是你一言而断?本尊所杀之人,定是该死之人。你不是傻傻的认为,所谓的武林六大门派,都是真正的仁义之士?”
秋月白道:“如你所言,是非对错,岂是你一言而断?”
唐不休道:“看来,你是非杀本尊不可喽?”
秋月白道:“不。”
唐不休挑眉,等下文。
秋月白道:“我是非娶佳人不可。姨母曾应我,若她生下女儿,便是我娘子。至于你,该死。”
该死,却不是必死。只是一个该死,也是不许人活。
唐不休道:“你定下的娘子,早就被野狗啃了!送只鸡,让你结个冥婚!”话音未落,手中暗器已然飞出,划过树枝,直奔秋月白的咽喉。
秋月白急忙躲闪,却还是被划伤了肩膀,鲜血瞬间奔涌而出。
他一抖手,用手中软剑缠住暗器,向唐不休抛去。
唐不休一伸手接住暗器,秋月白的软剑破开样前的树枝,直奔唐不休而去。
唐不休随手折断一根树枝,与秋月白打斗一起。
二人斗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好似要毁天灭地一般。
秋月白的软剑割开了唐不休的胸口,唐不休的树枝刺入了秋月白的胸腔。
二人抽回武器,隔着倒地的树枝,互推一掌。
那翠绿的树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冰。突然,化为粉末,飘散于夜空中。
秋月白与唐不休冷冷地对视着彼此,没有人再继续出手。
风起,卷着树的木屑飞舞。
秋月白与唐不休各自分开,没有留下一句多余的话。
本是家仇,如今又添情仇,注定是今生死仇。
秋月白吐了一口血,昏倒在院子里,惊动了一干人等。
唐不休也吐了一口血,却无处可依。他倚靠在树干上,慢慢滑坐到树下,闭上了眼睛,固执得不肯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