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小浪花悠悠漾过来,撞上他们脚下的栈道,激起珍珠般细碎的白沫。淅淅波浪声也吞没了沈惟姝的尾音。
林尔峥看着对面的女孩,“不早了,你回去吧。”
他摸出手机,“我让余跃送你回家。”
“不。”沈惟姝嘟嘴小声道。她转了个方向坐到男人身边,下巴磕进膝盖里,姿势更加执拗。
“我不要走。”
林尔峥侧眸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并肩沉默,且听风吟和浪声。
夕阳贴着海平线缓慢下坠,日落的轨迹清晰可见。余晖把一切都染成了自己的颜色,海面由近到远从蔚蓝过渡至金黄,波光粼粼。
“我爸以前,给我讲过这样一件事。”沈惟姝轻声开口。
她扭头,看到自己身后的影子拉长,和男人同样被拉伸的黑影叠在一起,好似亲密依偎。
女孩说了这么一句便没下文了。林尔峥微偏头,长眼睨着她。
余晖浸润男人脸侧,他黑眸不似往日漆深,里面仿佛有霞光细碎散落。
沈惟姝捋了把腿侧的裙摆,又慢慢继续道:“他以前收过一个病人。那人病得很重,手术不好做,别的医院都不愿意收他,他才跑来这边,最后是我爸给他做的手术。我爸说,手术成功后,那个病人和家属看见他,就跟见到神仙一样,我爸说什么他们都鞠躬,恨不得每天都给他送锦旗。”
“病人恢复也快,没几天就准备出院了。可是……”她垂下眼睫,声音也低下去,“有一天晚上,那个病人突然就不好了。我爸那天正好值班,他抢救时一直看着病人默念,说活下去活下去,可那个人最后还是走了……不明原因的术后大出血,前后不到二十分钟。”
最后一丝落日也被地平线吞没,海面重归深沉凛然,唯有天边还余缕缕霞色不愿落幕。
“我爸说,他永远对那个病人和他的家属抱有愧意。每一个他没能挽救的病人,都是他的遗憾。”
“但他还说了,他不能一直留在愧疚和遗憾中,因为还有别的病人在等他。对于那些煎熬的病人来说,医生,便是他们和命运抗衡的最大筹码。林机长——”
沈惟姝扭头看男人,她鬓角的小碎发被风吹散,前额毛茸茸的,像柔顺的小动物。
“你也是一样啊。对于那些在大海中命悬一线的人,你,就是他们和死神抗衡的唯一筹码。”
“林机长。”她朝他扬唇,梨涡深而小巧,“我希望以后,死神永远慢你一步。”
暮色四合。
静坐在暗色中的男人一动不动,宛如一尊棱角分明的雕像。
沈惟姝轻轻咬唇,也不知道该对这毫无反应作何反应。
对她来说,他一直都是晦深莫测的。静时漠然,动时凌厉,此刻男人敛目沉默,长睫在眼处投下一片浓重阴影,让本就深邃的眉眼更加暗昧,情绪难辨。
就在她以为自己把天聊死了的时候,头顶突然有重量落下来。
林尔峥抬起一只手摸上她的脑袋。
男人的手大而温厚,掌心的底侧正好抵上她前额——炙热又粗粝的触感。
他修长的指尖浸在她浓密的发丝间,稍一抚动便牵出丝丝沙沙的细微声。
沈惟姝后背一僵,触电般的酥酥麻麻从头皮爬满脊柱。她怔怔抬眼看他。
他眼底有细小的波纹暗涌,眨眼的动作好像被放慢了。
夕阳早已落下帷幕,可沈惟姝却分明在那双眼中看到了余晖的色彩。
“谢谢。”
他低低开口,气音沉哑,几不可闻。
林尔峥说完便收回了手。沈惟姝怔愣片刻,小心脏后知后觉地突突快跳。
“所以——”她从地上站起来,又抓上男人结实的大臂晃了晃,“你就不要不开心了嘛好不好!”
林尔峥扯了下唇边,也跟着站了起来。他正想问她饿不饿,就看到沈惟姝嗖地一下,跳到了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
小姑娘跟登台似地起了个范儿,虽说看起来十分抓马,但她四肢修长腰肢纤细,举手投足间似乎还有点舞蹈基础,裙锯旋转在腿间漾开时,也引得人移不开眼。
“左边的旁友在哪里!”沈惟姝单手搭耳,一人也炒出了演唱会的气氛,“让我听到你们的呐喊声!”
不远处适时传来几声高昂的“欧欧——”声,几只白色的海鸥拍动翅膀,赶紧买站票逃跑了。
石头上的巨星丝毫不慌,她一手又比了个yo的手势,直直戳向旁边的男人,“右边的朋友你准备好了吗yoyo!”
林尔峥:“……”
林尔峥阖了下眼,抬起一只手盖上前额。男人摇头的样子颇为无奈,唇侧却有带着气音的笑低低溢出,愉悦又纵容。
“你的热情在哪里!”礁石巨星对这样的反应还不满意,她小嘴撇下来,“来啊,举起你的荧光棒跟我一起摇摆!”
林尔峥:“……”
林尔峥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两秒,真的慢慢举起了一只胳膊。
他高举的拇指轻划手机屏幕,闪光灯骤亮,一道荧白色的光柱打到了女孩脚下。
戏精这才满意笑了,“既然你诚心诚意地请求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为你演唱一曲——”
看这癫狂的架势,林尔峥觉得小姑娘张口就会来个“大河向东流啊”之类的。可下一秒女孩开口,歌声居然出人意料的轻柔——
“我已越过生命最高的地方
征服了孤单
世界停下忧伤为我安静下来
像天堂
犹如婴儿初生那般美好
纯洁又坚强
就像彩虹划过千山万水
为你灿烂……”1
她的声音清透甜美,唱起歌来居然有种娓娓道来的感觉,像少女深夜在月光下独自祈祷,空灵又虔诚。
海面之上,连风都变得小意温柔,仿佛在为她驻足侧耳。
“我已飞离命运玩弄的囚笼
看见无穷的希望——”1
歌声的尾音将将落下,路灯突然一盏一盏亮起来。
灯光从漂浮薄雾的远方而来,在女孩的头顶倾泻而下,她被光裹挟,一身明亮。
沈惟姝对这个舞台效果满意极了,她拍起了巴掌,“灯光师!今晚加鸡腿!!”
林尔峥没有动,他依然抬着胳膊。闪光灯的亮度在路灯下变黯,却依然执拗地为她而亮。
男人定定看着女孩,黑眸慢慢聚焦,放大,嘴角也不自觉有了细微的弧度。
海面暗沉,月光泠然,他却看到了最耀眼,也最温暖的光芒。
**
从餐厅出来后,天已经黑透了。林尔峥看了眼手表,加快了脚步。
走到车边他回头看,小姑娘依然不紧不慢的。她嘴里咬着根棒棒糖,出神般若有所思。
林尔峥拍了拍车顶,出声提醒。
沈惟姝回过神来,走到车门边,她突然开口:“林尔峥。”
林尔峥拉车门的手滞住,讶异抬眸,“你叫我什么?”
沈惟姝偏头,故作不知,“我不能叫你名字吗?可我也不想叫你林机长了诶。”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称呼一出来,他们之间就被拉远了。
“你要不让我叫你名字的话,那我就叫你——”她眼眸狡黠轻转,分明算定了他会有这样的反应。
“我就叫你哥哥吧!”
女孩说着身子前倾,小脸凑到男人肩头,眼睫忽闪两下,“哥哥~”
林尔峥顿时感到胸腔里有重量突兀跳动。像被这松软的两个字烫到一样。
他喉尖轻滚,开口时声音有点哑:“别乱叫。”
沈惟姝“哼”了声,失落又不满,“那我就要叫你的名字了。”
“林尔峥!”她扁嘴,报复一般喊他,“真讨厌!”
坐进车里,女孩又想起什么,“对啦,你也可以叫我姝姝。”
林尔峥没接她的话,反问:“你的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我爸。我妈生我后训练伤到了身体,没法再有孩子了。”沈惟姝揉了揉自己的脸蛋,“所以我是他们惟一的小宝贝儿!”
林尔峥眸光微动。
姝,美好之意。
惟姝,惟一的美好。
“我的家人和朋友都叫我姝姝。”沈惟姝又说了一遍,隐晦提醒。
林尔峥没有看她,只淡淡道:“我普通话不太好。”
沈惟姝惊讶“啊”了一声,“哪有?”
他分明一点口音都没有,字正腔圆,咬字自然又清晰。再加上磁醇的声线,这个男人开口就算没有撩拨的意思,也常让人耳廓发酥。
沈惟姝突然想起他上次说自己是港大毕业的,难道他是港城人吗?
不过,这跟叫她“姝姝”又有什么关系?
“我普通话不好,有些字音咬不准。比如……”林尔峥偏头看副驾,一侧浓眉挑起来,“猪、猪。”
沈惟姝瞪圆眼睛,有被冒犯到,“你说谁是猪!”
她抡起小拳拳愤然锤男人,“你才是猪!”
男人低笑了下,“那是谁刚吃了两盘海鲜两碗饭?”
沈惟姝摸了摸肚子,理直气壮:“我还在长身体。再说谁让你买那么多的。”
倒打一耙。林尔峥摇摇头,不逗她了。他拉过安全带,“对了,以后你不要跑来基地了。”
够远的。
“英语上还有问题的话,可以在市里见面。”
沈惟姝愣了下。男人的神色和语气一如既往的淡然,可她心里好像有某个地方倏地凹陷柔软了。
“好啊。”
林尔峥再无多话。他单手搭在方向盘上,被安全带箍住的腰身更显强劲。侧头看向后视镜时,男人的脖颈拉长,喉结突兀。
看了一眼他就收回视线,一手猛地把方向盘打到底,一下就把车倒了出去,干净利落,行云流水。
沈惟姝看着男人握在方向盘上的手,不由想象他在驾驶舱里的样子。
车开到第一个路口,遇见红灯停了下来。沈惟姝突然朝男人伸出一只手。
她掌心摊开,“林老师,学费。”
女孩的手掌铺了层雪似的白嫩,上面躺着两根棒棒糖。
林尔峥轻嗤了下,“我不吃糖。”
沈惟姝眨眨眼,“还有比糖更甜的。”
林尔峥再次垂眸,这才看见棒棒糖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他腾出一只手把字条捡起来,指尖轻轻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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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姝就是坠可爱的~
1的歌曲是《最高的地方》by任家萱,特此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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