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告诉她,她应该走了,毕竟已经将近四十,而她到学校,按照一般的步速,至少得二十分钟。
她下意识抿唇,根本来不及把所有的短信再仔细查看,只粗略浏览一会,就把手机放下准备出门。
走了几步,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折了回来。
解锁,点击至短信栏,一气呵成,几乎没思考,便顷刻回复一条短信。
13:39:48
“谢谢你,不过我得回来再仔细看了。”
一键发完,她立马转回主屏幕,摁到接听键,长按,直至听到:
——“佰灵通……”
“嗯?”
——关机?
——我做了什么?
她凝神望了眼自己的手,面上一惊。
——我什么时候摁到这来啦?
——这是自己摁的吗?
手瞬时松开,但关机的响声依旧在颤动。
佰灵通的logo,随着声响,在半屏格里一闪而过,绚丽灿然。
云起一时有些恍神。
“云起,你走了吗?”
云韵在客厅里,远远地似乎听见了自己手机的声音,心里一阵嘀咕。
——莫不是没电了?
——好像还是早上充的电吧?
——电池不行了?
……
“还没有。”
“奶奶,你手机我不小心摁到关机键了。”
“我这就开机。”
“我这就走。”
云起急急忙忙摁着重新开机,待它时间一显示,果不其然,已经四十一。
——果然,耽误了几分钟。
——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呢?
——不过发呆,确实是走得最快。
脑子里迅速闪过这几个思绪,然而,不容她再思考,放下手机,背着包便迅速跑出门。
“奶奶,我开好机啦!”
“快迟到啦,我先走啦!”
云韵刚把直下的身子坐好,就看到侧卧出来,如风般闪过的云起。
“咦——”
她来不及说完,云起便打断她,并急速落下这几句话,等云韵回神过来,说道慢点走,已然不见云起身影。
她便快步行至右侧的窗前,恰巧看见云起出铁门,高声一喊:“路上注意安全!”别跑那么快!
——后面那句,说了,估计她还是得用跑的哟!
——云起还没有迟过到呢!
“……这孩子哟!”
——怎么也还是有分寸的。
云韵不禁笑着摇了摇头,面上有些柔昵的无奈,衬着那岁月风痕的皱褶,倒是慈穆祥和,格外吉润。
十四分钟后,伴着预备铃的长鸣,云起气喘吁吁地赶至教室。
她站在自己的座位旁,整个人不住地呼着气,嘴里念叨着,“十四。”
——十四分钟!
——我居然十四分钟赶到了!
——!!!
她眯着眼,大口喘气,大口呼吸着调整,心里的小人却在此刻跳起了舞。
小巧的脸上,两腮润红,似是新嫁娘般害羞。
洁白的额头,沁着几滴汗珠,若清露滚动,却映着肌肤如瓷似玉。
像是刚摘的新鲜红苹果,格外喜人。
仿似,那淡淡的清香也随之而至,从远处,从晃动间,隔空传来。
封殇忍不住舌尖轻舐,喉头一动,莫名有些干涩。
目光下移,瞧着眼下手中的扉页,横眉一挑,视线又追逐至前方。
他忽然拳头一攥,猛地低下微抬的头,左手似轻挽,半遮了面。
一直隐动的唇角,却在无意识间,自个儿稍扬了弧度。
——就知道她喜欢,不枉费他中午没睡抄了那两篇。
云起眉目柔成水,娇娇地扫了班上众人一眼,心里化成絮絮柳叶,屾风阵阵。
瞄了眼墙上的钟,和一侧的课表,塞好书包,便如获珍宝般拿着那锦纸一阅。
——还有三分钟,语文课,不急。
——他的手写诶,好开心啊。
——“献词”?这是什么呢?
“
献词
轻轻地,你们缥缈的身影缓缓走近,
曾经的影子慢慢浮现在我迷蒙的眼前。
这一次,我是否应该将你们握紧?
或许我内心还向往着曾经的梦境?
来吧,来将我紧紧拥抱。
你们从云雾中涌现在我的四周,
我胸中的情感如青春般跌宕起伏,
交织着你们带来的快乐时光。
在那些快乐的影像中,你们的身影不断浮现,
连同青春年少时的初恋和友谊也一齐浮现。
痛苦重生,哀叹那挥之不去的悲伤,
或叹人生无法摆脱歧路迷津。
我的那些朋友都先我而逝,
只留我在人世悲泣往事,
是多劫的命运夺走了我们那些美好的时光。
那些听过我前部诗歌的人们,
再也无法听见我续写的诗篇。
知音不在,
我们的友谊已化作云烟消散,
当初的回响也已寂然无声。
我的悲歌将为陌生的人群而唱,
他们的赞美勾起了我心中的哀怨。
那些曾经喜爱我诗歌的人们啊,
纵然活着,也已四散飘零!
忽然间,我心中有种久违的渴望,
令我神往那庄严、安寂的幽冥世界。
我的低吟浅唱如风神之琴,摇曳不定。
我浑身战栗,泪流满面,
纵然心若磐石,亦能化为柔情。
忽然,我眼前的一切渐渐远去,
而那遥不可及的过去却重现眼前。
”
“
舞台序曲
(剧团团长,剧团诗人,丑角)
团长:
每当我遇到艰难和困苦,
你们两位好友总会帮助我。
关于这次到德国来演出,
你们不妨说说你们的意见。
我当然是想取悦观众,
赢得他们的掌声,
这样才算是皆大欢喜。
厂棚高张,座场停当,
人人都期待着这场盛宴。
他们扬眉端坐其中,
静静地等候着戏剧的开场。
虽然我知道该如何取悦观众,
但从未如此紧张不安过。
他们虽然很少看到佳作,
但是也读过不少戏剧文章。
我们要如何创新,
让演出有震撼力,又有新鲜感,
既富寓意又能愉悦大众?
我乐于看见观众像潮水般涌入我们的戏院,
仿若求神赐福的人群,争前恐后。
在白天四点之前,就跌跌撞撞跑到票房来,
就像闹饥荒的难民到面包店争抢面包,
为了一张戏票,不惜把脖子挤断。
要想让大家都进入如此痴迷的状态,
只能靠你了,我的诗人朋友。
诗人:
不要再跟我提那些混乱的人群。
看他们一眼,我的灵感就会逃走。
我求您挡住那汹涌的人潮,
我不想被他们卷入旋涡之中。
哦!我还是躲到天堂某个安静的角落里。
那里的快乐纯净无瑕,才能让诗人独享;
那里的友谊和爱情才能获得神的赐福——
只有通过上帝之手的抚慰,
心灵才会获得真正的幸福。
那些从我们心灵深处涌出的诗句,
或从我们唇边轻吟而出的段落,
有时索然无味,有时清新隽永,
都被瞬间释放的噪音吞灭。
诗人往往要积累许多岁月,
才能写出完美的作品。
一时的炫耀不过是过眼云烟,
传世佳作才可以经久不衰。
小丑:
我可不爱听所谓的传世不传世!
要是大家都谈什么传世,
谁来给现代的观众逗乐子?
他们想要的是消遣,寻的是开心。
剧中安排一个我这样的小伙子,
我想这多少能起点作用。
只要能够快乐地四处吹嘘,
谁又会在意那些褒奖或批评。
乐得一群人围成一圈,
观众越多就越能让他们开怀大笑。
我的朋友,拿出你的看家本领,
发挥你的想象,加上各种合唱,
将那些悟性、理性、感觉、激情全都用上,
但要留意,这其中要穿插一些笑料。
团长:
最重要的是要有复杂的剧情,
他们喜欢用眼睛看他们钟情的戏。
只要我们能将眼前的场面演绎得炫目多彩,
使观众看得目不暇接,
你们就会受到热捧,赚得名气。
花样越多,呈现得越丰富,
越会同时满足不同的人的渴求,
于是所有人都开心地走出剧场。
一场戏,不妨多分几幕来写。
这叫杂烩法——烹饪起来容易,
你写出来也容易。
不要再费尽心思写什么完美佳作,
看的人终会当着你的面把它撕碎。
诗人:
你们不觉得这样的手段多么卑劣吗?
让艺术家觉得有多么恶心!
我知道那些纨绔子弟喜欢的玩意儿,
成了你们奉行的金科玉律。
团长:
这样的责备我一点也不在乎!
一个人若想成功,必须懂得以退为进,
需要学会选择自己的利器。
你得明白杀鸡焉用牛刀,
你得明白你是为谁在写剧!
他们有些只是无聊消遣;
有些只是吃饱了没事做;
更有甚者,只是看厌了报纸与杂志,
成群结队而来,仿佛是来参加化装舞会,
只是出于好奇才脚步如飞。
女人们拼命梳妆打扮,卖弄她们的风情,
俨然免费在替咱们拉票宣传。
你高坐诗坛又能如何?
难道观众满场就能使你满足快乐?
仔细看看这些人的表情吧!
他们一半冷漠,一半粗俗。
看完戏后,有的想找人玩牌,
有的想在妓女怀中放荡过夜。
你我这样的俗人何苦要为这样的小事,
使高雅的缪斯女神受难?
我劝您,按我说的那样多写几幕这样的戏,
多多益善。
只需要把观众弄得晕头转向,
别再想什么让他们心满意足。
让他们心满意足——这可不容易。
你的意思呢?是欢欣还是痛恨?
诗人:
去吧,去别处找个这样的狗奴才!
诗人怎可滥用上帝赐予的才华!
那至高无上的是非观,
岂能因你的卑劣贪婪而亵渎!
他以什么打动人心?
又如何震撼这个世界?
只有从心灵深处涌出的诗篇,
才能震撼人们的心灵。
自然空缫着长丝,
永生永世地在纺锤上运转;
众生只是喧闹嘈杂,
相互攻击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
是谁划分出这整齐的音节,
使它成为美妙的旋律?
是谁呼唤万物融为一体,
合成了奇妙的乐章?
是谁使狂风暴雨怒号?
是谁使落日余晖成霞?
是谁将娇艳的春花
撒向情侣散步的小道?
是谁把平凡无奇的绿叶
编织成荣誉的冠冕以表功绩?
是谁守护着奥林巴斯山,聚集众神?
要知道,人之力须由我们诗人来体现。
小丑:
那么你就用你所谓的那种力量,
来经营诗的业务,
像经营一场冒险的爱情。
从偶然邂逅的爱情,
到难舍难分的激情,
随着幸福的增多,
烦恼也随之增多,
于是,欢乐和痛苦相互交织,
不经意间,写成了一本小说。
让我们也编写一个这样的戏本,
只要我们能深入生活中取材。
每个人都有切身体会,
而大多数人不能将其渗透,
等你落笔而就,世人顿觉惊喜连连。
绚烂的色彩使人看不清楚,
迷茫中夹杂着真理的火光。
美酒就这样酝酿而成,
世人皆来欢快畅饮。
才子佳人聚拢到你的舞台前,
聆听你剧中的启示,
吸取你忧郁的情怀。
这个感动,那个兴奋,
每个人都看到自己的内心世界。
他们既哭泣又欢笑,
沉迷那幻影迷离,执着那虚无缥缈。
成人看什么都不顺眼,
少年却常怀感激之心。
诗人:
那么,也请把我的少年时代还给我。
那时诗的灵感如不断涌出的源泉;
那时云雾笼罩着我的世界,
未开的蓓蕾令人期待着奇迹;
那时我摘遍了山谷的鲜花;
那时我一无所有却又充满了热忱——
我追求真理,又追逐梦想。
请还给我冲动的本能,
那些痛苦与快乐交杂的幸福,
那恨的力量,爱的权柄,
全都还给我吧,我可贵的青春!
小丑:
朋友啊,在这些情况下,
青春才必不可缺,
当你在战场与敌人短兵相接,
当绝代的佳人用双臂勾住你的脖子,
当赛跑的荣冠远远地向你招手,
当跳完剧烈的旋转舞后,
你还要通宵宴饮。
虽然你已经老了,
但是当你弹奏熟悉的弦乐时,
依然满怀热忱,
不曾迷失自己既定的目标。
老友啊,我们对你的敬意,
不会因你年老而减少。
人说,年老使人劝稚,
我说,那是青春常在!
团长:
谈论已经够多了,
现在要看手段如何!
彼此相互恭维,
不如做点实事。
高谈阔论有何用?
踟蹰不前终无济。
你既然自命为诗人,
就请对诗发号施令!
我们要什么,你们应该知道。
我们想痛饮烈酒,
你们就得马上为我酿造!
今天不酿酒,明天不执杯,
不可等闲虚度了光阴;
做事要有决心,
就像揪住头发根使劲,
绝不松手,
万事自然能成功。
你们知道,在我们德国的舞台上,
谁都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排练;
不要什么道具!
也不要什么背景!
日月天光即是我们的背景,
满天星辰就是我们的道具;
水也好,火也好,岩壁也好,
走兽飞禽也好,一样也不可缺。
要在这狭小的舞台上,
走遍整个宇宙乾坤,
从容不迫地,从天堂通过人间,
直入地狱深渊。
”
“
天界序曲
(天主,天界诸神以及墨菲斯特,
三位天使长上场。)
拉斐尔:
太阳遵循轨道运行,
同群星一起高歌,
以雷霆的步伐,
完成自己的旅程。
其光辉激励着天使,
竟无人知晓她的神秘;
崇高的伟业,
像开天辟地一样辉煌。
加百列
华丽的地球,
以不可想象的神速旋转;
天堂的光明与阴森的黑夜交替;
大海从岩底喷涌出巨浪,
而岩石与大海,
也被卷进了永恒的天体运行中。
米切尔:
狂风暴雨竞相怒号,
从大海到陆地,又从陆地回到大海,
在四周汇成连锁般的惊人力量,
愤怒发出无坚不摧的声响。
在电闪雷鸣之前,
掣动毁灭性的电光。
可是主啊!你的使徒们,
仍崇敬你每日的谆谆教诲。
三天使:
您的光辉激励着天使,
虽无人知晓您的神秘;
可您那崇高的伟业,
像开天辟地一样辉煌。
墨菲斯特:
我的主人,您又屈尊光临,
垂询世间的情况,
您平时就喜欢召见我,
所以我也加入您的侍者行列前来拜见。
请原谅我说不出什么高尚的言辞,
或许我会被群仙轻视;
我的胡言乱语常常被您取笑,
如果您没改掉这样的习惯,
对于太阳和世界,我无可奉告。
我只看见世人自寻苦恼。
这世界的小神还是自私自利,
和开天辟地之初一样荒唐。
本来他们可以有更好的生活,
如果您没有用天堂之光赐予他们智慧;
他将这称作理性,并占为己有。
结果变得比野兽还要野蛮。
宽仁的上帝啊,请恕我直言,
世间的人在我看来,
简直就像长腿的蚱蜢一样,
不停地飞,又不停地跳,
一下子跳进草堆里哼唱老调。
要是总待在草堆也还好!
可偏偏见到粪堆,
他都要伸着脖子往里钻。
天主:
你就没有其他的事可以说说?
就像以往一样,
你来这里只是为了发牢骚?
世间就没一件让你舒心的事?
墨菲斯特:
哦,天主,我发现人世间简直糟糕透顶,
人们的悲惨令我心生怜悯,
连我都不愿意再折磨那些穷苦的人。
天主:
你知道浮士德吗?
墨菲斯特:
那个博士?
天主:
我的仆人。
墨菲斯特:
的确,这个蠢货以一种很特别的方式侍奉你,
居然拒绝食用人间的美食,
他激情澎湃,又好高骛远,
也懵懵懂懂地意识到自己的狂妄;
既想摘取天上最美的星辰,
又想获得人间至高的欢愉,
无论人间还是天上,
都无法满足他那沟壑难填的欲望。
天主:
他虽然现在侍奉我还有些困惑,
我不久将把他引入澄明通达的境界;
园丁看到幼树生出青芽,
就知道会有花果点缀未来的光阴。
墨菲斯特:
您敢打赌吗?
我说您一定会输。
如果您同意,
我将一步步把他引入我的魔道!
天主
只要他还活着在世上,
你要试,我绝不会阻止。
人生在世,难免会犯错误。
墨菲斯特
我感谢您的爽快!
我向来不愿和死人纠缠,
我最爱年轻饱满的脸庞,
我讨厌接待尸体,
就像猫不待见死老鼠。
天主
行了,这事就交给你了!
去引诱那个凡人的灵魂脱离正道,
如果你能掌控他,
就将他引入你的魔道。
可你终究会羞愧地承认:
一个因冲动而陷入黑暗的善人,
最终还是会回归正道。
墨菲斯特
好啦!不久就会知道结果,
这场赌局我胜券在握,
假如我达到目的,
你要允许我高奏凯歌。
让他一辈子以土为食,
而且心甘情愿,
就像我的亲戚,那条有名的蛇。
天主
那时你也可以自由地来见我;
我从不憎恶和你一样的同类,
在一切反派的精灵中,
我最不感到厌烦就是嘲笑者。
人类的行动太容易松弛,
喜欢贪恋绝对的安逸;
因此我愿意给他一个伙伴,
像魔鬼一样刺激和影响他前进的道路——
可是你们这些真正的神子啊,
欣赏这生动而丰富的美吧!
让生生不息的世界用爱将你们环绕,
那游移的现象几载沉浮,
用持久的思维将它牢牢捕捉!
(天门关闭,天使长退散)
墨菲斯特:
(独白)我有时挺乐意见一见这位老人,
小心不和他把关系弄僵。
他不愧为一位伟大的天主,
即使和我这样的恶魔交谈,
也这么和蔼可亲。
”
“逸之(笔)”
“逸之?”云起轻哝着这两个字眼,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
——这,是他的字吗?
——沐之,逸之,知……
眼底闪过一抹奇彩,又迅速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