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也算是银“货”两讫的买卖,但对卢斯来说,总归是那么不得劲的。
在开阳,是没什么人向他们介绍过这种买卖的。毕竟身份低的跟他们搭不上线,身份高的不懈于这种事。
“顾大人客气了,我二人家中已有儿女,无需聘妾了。”卢斯懒得搭理顾大人了,还是冯铮尽量温和的给回绝了。
顾大人脸上露出尴尬:“其实是小女爱慕两位,主动提起……既然二位不愿,那也就罢了。”
这爹是有多不靠谱啊?!竟然就这么明晃晃的说他女儿爱慕,还是爱慕两位!换言之是他女儿要给两个结契的男人做生孩子的妾,所以才让这个爹来提议。别管这事是真是假,就算是个庶女,顾大人当着这么多男人的面说这种话……
顾大人走了,刚还温和的冯铮眉皱了起来:“这怎么回事?是相信无常司的不会传闲话?”
“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卢斯眉头紧皱,“再怎么不会待人接物,也不会当着这么多男人的面,这么说一个大姑娘吧?简直就是故意害她的清白了。”
可是这事,一个爹跟他自家的姑娘,卢斯和冯铮作为外人,除了吐槽两句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卢斯看蕊儿给他们端过来的肉粥,锅还是热的,里边还放了个挺大的陶瓷勺子。卢斯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立刻苦得咧开了嘴。他拿勺子在锅里搅了搅,结果搅出来了几条野菜。这野菜放得极其豪爽粗暴,看起来是掰断了随便扔进去的。
“师弟!”卢斯咧嘴的时候,冯铮还没反应过来,等到看见野菜,冯铮的脸色顿时青了,嘴唇也白了,“你么事吧?!”
“我没事,没事。就是苦了点,放心,没毒。”
冯铮摸着卢斯的脸,盯着他沉默了半晌,看他确实没事,这才呼出一口气。这一放松,甚至有短暂的晕眩,反而让卢斯胆战心惊了半天——冯铮这是被吓得狠了。
等到确定了双方都无恙,队伍就要开始出发了。卢斯拨马在冯铮身边:“那锅里放的是苦芯菜,我觉得不像是恶意整蛊你我。”
“那这姑娘是表示不愿意,还是……求救?”冯铮皱眉。
苦芯菜的别称很多,败酱草、女郎花、天香草,它生长的范围很广,也很多,但老百姓除了饿极了,很少吃这东西,就因为它苦,比苦瓜还苦。
所以这东西可以说是蕊儿在暗示,她苦在心里,这种事并非自愿。但也可以说是在求救,苦在心里,有冤无处诉。
“可这事也不好办啊,她有冤的话又是什么冤?这是顾家的家事,咱们很难插手。不过……铮哥,你说你我之间的事情,是不是也算是很出名了?”
“师弟,是说……”
无常司黑白无常是一对契兄弟,两人收养了许多孤儿,且都无意纳妾。随着无常司名头越来越盛,这传闻也算是天下皆知了。在大昱,这个对男风极其开通的朝代,其实已经算得上是一段佳话了。
如果不在顾知州的脑袋前头放一个“蠢货”的前置,而把他的行为都从别有所图的方向思考,那他的这番举动,就值得人好好思量一番了。
首先是顾大人说的,已经解约了的镖局。他的一面之词是镖局赚不了钱,走了。不过细思量一下,镖局接下护送官员的买卖,一般就算是赔钱,也是要做的。
这就跟现代一些公司和国家合作,赔钱也要先把国家的事情办好一样,这可不是有觉悟,舍己为人。而是这时候的付出,要不了多久就能换回来更多的实惠。只要之后稍微有什么政策向自己的公司倾斜,那赚回来的就不是一点两点。
这个时代也是一样,跟受贿什么的无关,你在给官府办事的过程中,也是对自身实力的一种展示,以及让对方了解自己的一个过程。现在的麻烦事是你的,可等到有好事了,官府自然想到的也是自己的熟人。
而且,就把顾大人一家扔在半路?说实话,之前的那么一大段路,都没有肃韦州这一小段路危险。毕竟,穷山恶水出刁民,肃韦州的山贼可是出了名的多。他们这边的习惯,就是吃不饱饭了,落草为寇,等年景好一点,再回乡去务农,官府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顾大人万一在回去的路上出了什么事情,那镖局就不怕官府秋后算账?
让那顾平二回来找人没毛病,剩下的不是老人就是妇人,可这个顾平二从驿馆找人的前后反应看,这人属于欺软怕硬的典型小人。
无常们不理他,他也不敢多嘴,那是很自然的事情。可老仆不理他,他也只是面有愤愤,却没啥多言,那就有点古怪了。而那位少言的老仆,除了不理顾平二之外,其实跟顾大人也没什么交流,他就是寡言的赶着车,等到车停下来,自去伺候他的骡子。
摆谱的仆人,两人不是没见过,可也不像是老仆这样啊。
最后就是蕊儿的事情了,不管作为一个庶女她在家里是怎么被对待的,对外的时候,她依然是担着小姐的名分。即便是蕊儿自甘堕落,跑来勾引他们俩,那家里人也不会同意,堂而皇之的送粥这种事情,除非是已经确定了,来送了人就会被留下,才会让小姐来,否则注定就只能是丫鬟的工作。
顾大人官做到知州,这种事情不会,也不该不清楚。
更何况小姐来了又去,顾大人时候还自己颠颠的跑来,把事情直接给挑明了,这是嫌自己家的名声太好听了吗?
从头到尾,这一家子的人身上都透着古怪。
卢斯问。“去寻人探探那老仆?”
“嗯。”冯铮点头。
探老仆的事情被交给了赵总旗,不过他也不能亲自上,太容易引人怀疑了,所以继续朝下,交给了几个能言善道,精于看人脸色的无常。
车队出发,走着走着,老仆把马鞭子交给了顾大人,这也是昨天就有的事情了,顾大人竟然会赶车。老仆自己跳下车,朝路边跑去,这是要去方便。毕竟他跟骑马的无常们不同,马车后头就都是女眷,无论大小,身为仆人,他要是在车辕上就开始方便,那车里的人不管知不知道,也都太不方便了。
老仆进了路边的草丛,刚解开裤头蹲下,就有两个年轻无常也过来了,一个脸上带疤的无常,笑嘻嘻道:“大爷,咱们一块挤挤啊,免得让谁不小心吃了独食。”
“你这话说的也忒难听了。”另一个年岁看起来最多十七的小无常,脸上顿时红了,“什么叫吃独食啊?”
“不说吃独食,那你说吃什么?吃屎气?那不是更恶心?”
“……”小无常那不是脸红,是脸炸了,他捂着口鼻,歪着头,懒得与他说话。
偏偏那疤脸是个话多的:“大爷,您别看这小子脸皮薄,跟个姑娘似的,其实他可是比我更是无常司的老人啦,经过了不少的大案子啦!”
疤脸不但话多,还是个能说的,不过是三言两语,就把一个个大案子说得活灵活现,紧张凶险。三个大男人说得兴起,听得入神,一时竟然都忘了自己在蹲坑……
“……所以说啊,咱们两位将军那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明明在咱们眼里看起来是平平白白的事情,将军们却能看出破绽。难不成正是阎王殿里的黑白无常转世,一眼就能看出来阳间的黑白区直,断人的正邪善恶?”
第219章
这回小无常没跟着否认,而是跟着点头, 继而却惊呼:“哎哟!坏了, 咱们耽搁的时间太长了, 队伍怕是走出老远了,快起来走!”
三人匆忙整理干净, 从草垛里站出来,小无常又道;“老人家,我来骑马带您吧。”
老仆道:“多谢二位大人。”
疤脸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这位老仆是个哑巴,原来不是, 不过他既然能说话,那他们明示暗示了这么半天,为何这老仆却依旧不为所动?顿时又让疤脸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不管明示还是暗示, 都太隐晦了, 以至于老人家根本没听明白?
老仆上马, 小无常坐在老仆身后,马蹄哒哒,小无常道;“老人家如今四下无人,您若是有什么苦楚, 何不坦言一二呢?需知, 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小无常看不见老仆的脸,疤脸却能看见,老仆原本就在低头沉思, 小无常说过那番话之后,他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小老儿既然为仆,就不该多言主家的不是,但是……我家主人在安林县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他就突然有些怪怪的。其实,主人身边带的仆人何止小老儿与顾平二,但他却将仆人都发卖了出去,只剩下了小老儿这个马夫,那顾平二、胡婶与小翠则是在安林县新买来的……”
明明前天下了大雨,昨日还有小半日的小雨,可这天的日头却格外的大,晌午的时候,队伍停下休息,卢斯和冯铮也就趁着这个时候,听了疤脸和小无常的禀报。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假冒顾大人,比如他的双胞胎兄弟之类的?
不过这种事情,也是不好下判断的。卢斯便让疤脸和小无常带着他们的小旗——这俩都是个小头头——去安林县,寻一寻顾大人当初的保镖,还有他发卖的仆人。
要是一万一千个人里头离开十个人,不起眼,可这无常加上卢斯和冯铮两个,也就一百零二,十分之一的人走了,就显眼了。
“卢大人,您这怎么还派人折返回去了?”顾大人笑呵呵的凑过来问。
卢斯道:“让他们去准备点东西。”
顾大人这就没法问下去,这是人家无常司的内部事了,而他就是半路跟人家搭伙的,没有资格去多嘴了。
这天夜里,队伍没赶到有驿站的地方,而是宿在了附近山头上的一座曾经的大庙里——这庙宇曾经还是辉煌过的,占地面积不小,可如今庙里的和尚一共就四五个,还是老的老,小的小的。
不过他们虽然衣衫破旧,但也干净整洁,和尚们的面目都很安详。就是一开始看他们都是青壮年的男人,老和尚有点担心他们是强人,后来看卢斯拿出官凭来,这才放了心。
寺庙里没什么吃食,还是得无常们自己准备。其他人忙的时候,卢斯和冯铮在跟老和尚说话,冯铮规规矩矩的打了个稽首:“这位大师,请问您知不知道肃韦州瘦谷县,有一个甜水村,村里有个龙子和龙娘娘?”
这庙已经算是肃韦州境内了,都是一个州的,老和尚应该知道点什么吧?
“阿弥陀佛,贫僧倒是知道有个瘦谷县,其余的就不知道了。”
卢斯一笑:“大和尚,出家人可是不打诳语的,我看你也算是一辈子刻骨修行了,不管你为了什么破戒,等到你下去了,怕是比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说谎,倒的霉要更大吧?”
“主持……”大和尚面色未变,有个六七岁的小和尚却着了急,一脸忧虑的看着大和尚。
“两位官爷,还请不要为难贫僧,贫僧真的不……你们!”
原来卢斯再大和尚又开口的时候,一脸兴味的绕着他转,可是突然之间卢斯一转身,把那个小和尚一把抱了起来。
众和尚顿时都是一惊,尤其是那个小和尚,根本没反应过来,吓得呆愣愣的看着卢斯。
“小和尚,别害怕。”卢斯笑眯眯的看着小和尚,还伸手摸了摸他的光头,这年代的和尚脑袋上是要烧戒疤的,小和尚虽然小,可是戒疤也一样有,他头皮的其它部分又是光溜溜的,摸起来手感还挺好的,“你也想帮你家大和尚吧?你看,大和尚说谎,那可不只是他死后要倒霉,毕竟他可是对我们官府做伪证呢,待会儿就要被我们带走,去受苦啦。”
“吓唬孩子算什么好汉!”有十几岁的少年和尚大呼起来,可是被无常们拦住了。
“我不是好汉啊,而且,我吓唬的也不是孩子,而是你们大和尚。”卢斯扭头看着主持,“大和尚,这寺庙里老的老,小的小,都靠你支撑吧?若是我把你带走了,或者是收了你的度牒,你、你们要怎么办?”
明明就他们这点人,可是整座和尚庙彻底放荒的地方并不多,就无常们住的院落,表面看起来也还算干净,可以看出来,和尚们是如何艰难与努力的在维持这里。
“你们无常司,不是好人吗?”有个和尚念着佛道。
“我们是好人啊,所以我们也给了你们当好人的机会,大小和尚们,你们若是知道甜水村的事情,就说吧。”
“不能说!”
卢斯其实一开始就是随口一问,瘦谷县距离这里不算近,足不出户的和尚,不知道也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是这些和尚偏偏知道什么,却隐而不说,那就让卢斯好奇心发作了。
他们无常司也有路过勾魂的传言,若把和尚们朝好处想,他们是怕自己说了什么,害了甜水村中村人的性命?但若是恶事,和尚们应该也不会隐瞒。可若是好事,那又何必对他们无常司隐瞒呢?
冯铮配合着卢斯扮成了红脸,温和道:“诸位大师,你们这样,才是害了甜水村的村人,我等前来,只是为了查清真相,可那甜水村的人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若他们是好的,我们差知了真相,那转身就走。可你们咬紧了牙关隐瞒,这却反而容易让我们误会了。”
卢斯冷笑:“又或者,他们这就是故意让我们误会?”
“阿弥陀佛……”主持叹一声,总算是说话,“两位还请与老衲道内室来。”
这是终于肯说话了?
主持的内室也是很简陋的地方,一张窄床,一个书架,几个草编的,明显用了许多年的破蒲团。卢斯和冯铮各自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老和尚给他们倒了茶,叹了一声道:“出家人是不打诳语,但偶尔听来的流言蛮语,却也不该当成真话,随便乱传。”
老和尚这就是有些指责的意思了,卢斯笑眯眯当没听见,冯铮诚恳的与老和尚拱拱手:“大师,方才是我等唐突了,可是这真相,有时候就隐藏在小线索里,我等实在是不能放着线索当没看见。”
老和尚一叹,这也确实不能怪旁人,但也不能怪他自己不会说谎,让人一眼就看出来,当和尚的怎么能说瞎话都不脸红呢?只能怪当初他怎么就那么凑巧的听到一耳朵了。
“前些日子,曾经路过的盐商,在本寺借宿……”
肃韦州虽然穷,但这里有一座很大的井盐盐矿,所以这里的盐倒是很便宜,而是也有得了盐引的盐商,到此地以粮换盐。这些粮食,才是肃韦州赋税的大头。同时,来往借宿的盐商,也是这座寺庙维持至今的根本原因。
和尚们就是再无欲无求,盐商来了,他们也会显得热情一些。
那一日,和尚们去给盐商们送粥,便听盐商们在议论甜水村的龙子,且这些人是亲身前往,见着了那位龙子的。
卢斯和冯铮以为,老和尚的话里,会是那龙子与龙娘娘如何神异,他们都等好了听一出神话故事了。
可谁知道,老和尚的讲述中,一群盐商却是在大声的嘲笑着村民迂腐。所谓龙子不过是个拉屎撒尿还控制不住自己的小屁孩,那龙娘娘也就是个姿色普通的乡野村妇而已!
“所以,那什么龙子和龙娘娘就是骗子?”卢斯问,“大和尚,你因为知道他们是骗子,所以才闭口不言?”
老和尚叹了一声:“为生计所迫,情有可原。”
“……”从瘦谷县令送上来的奏折看,那女子也确实是无可奈何,本想要母子俩共赴黄泉的,谁知道机缘巧合,两个人都没死,却又因为愚民的胡思乱想,把他们给驾到了风口浪尖上。
这事情确实是比较麻烦的,拆穿龙子和龙娘娘,那一旦卢斯和冯铮走了,这母子俩的下场绝对不会好。可是放着他们不管吧,要是事情越来越大了,甚至是被有心人利用,那事情就会更糟糕。
“多谢大和尚,放心吧,这件事我们会处理好的。”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大和尚双手合十,他现在也只能相信这两人了。
出了大和尚的房间,冯铮问:“将那母子带走?”
“也只有这个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