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没料到问了半天,居然问来这么一个答案,顿时愣在那里。再看看顾云羡满脸的羞涩,唇边慢慢浮起笑意。
“哦,她跟说你了,你才知道朕喜欢你?”他道,“以前你都不知道?”
顾云羡别过头不看他,脸颊红得如同盛开的月季花,“以前知道……但从长公主那里听到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她这样羞涩腼腆的样子,真是可怜可爱到了极点,看得他心痒难耐。
伸手将她搂入怀中,鼻间萦绕着她非兰非麝的幽香。
他深深叹了口气,告诉自己有些事情就不要去想了。
她的善变无常,她的淡漠疏离,通通不要去想。
只要她还这样温顺而充满爱意地看着他,他就觉得心里是欢喜的。
低头吻上她乌黑的鬓发,他柔声道:“对。就这样陪着我,哪儿也不要去。”
她的脸颊靠在他的肩上,丝绸的质感冰凉,仿佛贴在一块冰上,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她的眼睛注视着车厢内壁上华丽而繁复的花纹,轻声道:“我会陪着你。永远陪着你。”.
他们出去这么久,自然瞒不过旁人。很快,不仅温泉宫内的宫人,连随扈的大臣也知道了:陛下带着元充容一起,悄悄从温泉宫出去,过完了一整个下午,天黑了才回来。
然而即使知道,也没人敢站出来说什么。只因皇帝此番带出来的臣子年纪全都不大,在很多事情上本就不如那些老臣固执坚持,对礼法也看得淡一些。再加上皇帝的性子大家也清楚,比这更任性的事情他也做过,如今不过是私跑出去一趟,算不得什么大事。反正人也安全无虞地回来了,就别上去触这样的霉头了。
在这样的心理下,大臣们都格外安静。用皇帝的话来说,便是“竟没有一个上来聒噪的”。
顾云羡听完采葭打听来的情况之后,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这就是身为一个强权帝王的好处啊!
朝臣们权衡利弊之后果断做了抉择,诸位宫嫔却不能像他们那么洒脱。
庄婕妤和柔婉仪自然为顾云羡和皇帝的亲密而高兴,毓淑仪和定美人却不然。
更关键的是,她们并不知道皇帝曾在上元节那夜带着顾云羡出去赏灯,还当这是他们第一次偷跑出去,不免认为皇帝对顾云羡迷的宠爱已经又上了一个台阶.
偷跑事件发生的八日后,定美人来到了留瑜殿。
彼时顾云羡正站在廊下逗弄笼子里的鹦鹉,身着象牙白的交领襦裙,因布料用了八幅,所以显得格外飘逸。
察觉到身后的声音,她回过头,笑吟吟道:“阿苓你来了?看看这只鹦鹉,是不是很漂亮?”
定美人看向那个黄金打造的鸟笼,里面的鹦鹉毛色极为好看,绿的地方如同一块翡翠,红的地方则如流淌的血液,一看便知是悉心培育的名品。
“好漂亮的鸟儿!”她道,“是陛下送给娘娘的吧?”
顾云羡淡淡一笑,“是啊。他说他最近事多,怕我无聊,特意命人送来这个给我解闷儿。”
定美人笑意微僵,“陛下当真是有心。”
“上心了自然有心。”顾云羡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阿苓你这么聪明,一定明白的,对吗?”
定美人没有说话。
顾云羡挑眉,“阿苓你难得过来一趟,还是去殿里喝杯茶吧。别站在这里晒太阳了。”
定美人正想找个地方与她好好说,闻言立刻道:“多谢娘娘。”.
采葭烹好茶之后就出去了,顾云羡端着瓷盏慢条斯理地品茶,透过袅袅白气注视对面定美人的神情。
她似乎有些踌躇,眼睛看着手中的瓷盏,欲言又止。
“阿苓你若有什么话,就抓紧时间说吧。再过一会儿,本宫便得去仪元殿伴驾,可没多少功夫和你在这里耗着。”顾云羡放下茶盏,口气有些冷淡。
定美人微惊,似乎没料到顾云羡今日的态度比之前还要生硬,看向她的眼神有些愣。
然而不过一瞬她便反应过来,换上了圆滑的微笑,“其实臣妾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既然娘娘还有事要忙,那臣妾便不打扰了。改日再来拜访。”说罢,作势要起身告退。
顾云羡以手支颐,淡淡道:“你确定要走?”似笑非笑,“本宫现在每天都很忙。你若今日走了,改日再来,本宫多半也不得空。”
叶苓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故作为难地看向顾云羡,“既然娘娘一直不得空,臣妾只好不再来打扰。”
“是啊。本宫忙,你去叨扰别人便是。反正这宫里姐妹众多,也不差我一个。”顾云羡悠悠道,“而且本宫相信,毓淑仪应该很愿意陪妹妹打发一下时间。反正她现在也不需要侍奉陛下。”
她话中隐约带刺,却听得定美人心头一松。
前几日毓淑仪曾私下找过她,言语间多有拉拢之意。而她之所以这么做,则是因为她故意把顾云羡拉拢她的消息放了出去。
等毓淑仪和她谈过之后,她又把毓淑仪拉拢她的消息透漏给留瑜殿这边,好让顾云羡知道。
所谓奇货可居,有人竞争的东西,才最容易卖出好价钱。
她要让顾云羡明白,即使景馥姝倒了,自己也并不是非投靠她不可。
她还有别的选择。
费了这么多心思做好这一切之后,她终于来见了顾云羡。然而顾云羡的态度却没有如她预料的那样软下来,甚至比上一次见面时还要冷淡。
惊讶之下,她还当这过程中间有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导致她没收到消息。
忐忑了好一阵,如今听到她这话,才算放下了心来。
她会这么说,证明她确实听说了毓淑仪找了自己的事情。
那么她的态度该有所变化才是。
即使依附投靠,自己也要争到更多的利益。绝不能再像从前投靠景氏那样,白白卖命,最后却收获甚微。
“淑仪娘娘自然不比充容娘娘深受圣宠,不过淑仪娘娘服侍陛下多年,如今又是掌管六宫之人,臣妾若能在她跟前聆听教诲,一定能收益良多。”她微笑道。
顾云羡话中讽刺毓淑仪不够得宠,她便以这话回她。凭她如今多么受宠,论身份总在毓淑仪之下的。
“这话倒是不错。”听了她的话,顾云羡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赞同地点点头,“听阿苓你这么说,本宫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毓淑仪是麟庆二十三年嫁入东宫的,比本宫早了两年。阿苓你也是托她的福,才能在之后被册为正经的姬妾,不用没名没分地跟着陛下。”
国朝规矩,皇子在正式迎娶正妻或者一门够分量的侧室之前,不可将之前侍奉的宫女册为姬妾。
叶苓在沈竹央过门之前便已跟了太子,却一直等到沈竹央受封为良娣之后,才得了太子昭训的位分。
“如此看来,阿苓和毓淑仪倒是颇有渊源,是该多亲近亲近。”顾云羡笑意吟吟,话里话外竟都是在把定美人往毓淑仪那边推。
定美人完全被她搞糊涂了,也不知她到底是说真的,还是又在玩什么花招,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顾云羡见她的神情,慢吞吞道:“阿苓不必困惑,本宫方才说的都是真心话。既然你觉得毓淑仪比本宫更适合亲近,那你便去找她吧。本宫绝不会有什么意见。”笑意深深地看着她,“正如本宫上次所说,你帮谁或者不帮谁,从来都不是决定这场斗争的关键。”
她竟还是这样的腔调!
定美人忽然心生恼怒。顾云羡如今分明是想拉拢她,却不肯先服软承诺,还想骗她上赶着去讨好,未免把把算盘打得太精了!
真当她是薄瑾柔那种愚蠢可欺之人吗?
“既然娘娘这么说了,那臣妾便祝娘娘马到成功,早日大业达成。”定美人冷冷道。
顾云羡看着她的表情,挑眉笑道:“怎么阿苓你看起来有些生气?”想了想,“莫非,你觉得本宫方才都在说大话诓你?”
定美人面无表情。
顾云羡摇摇头,“本来没必要跟你解释,不过我这人一向不喜欢被人误解。这样吧,我给你写一个字,你看过之后便知道我是不是在说大话了。”
定美人狐疑地看着她,眼神里仍有戒备。
顾云羡伸手,白嫩的指尖蘸了一点茶水,慢吞吞地在桌案上写着什么。
定美人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的动作,却见乌黑光滑的案几上,一个清丽的小楷慢慢出现:“沛。”
定美人瞳孔猛地缩小。
沛。
对于她来说,看到这个字,只会立刻想到一个人。
宁王,姬沛。
顾云羡见到她的神情,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一直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松开,才发觉里面已经出了一层汗了。
今日真是冒险。
那一日在西山,兰溪长公主告诉她,景馥姝与宁王早有渊源,她怀疑御马惊驾一事与她有关。然而这不过是她的怀疑,根本拿不出半点证据。
顾云羡知道,如果能证明这件事,会对景馥姝造成极大的打击。她也知道,如果有一个人可以证实这件事,那便是跟在景馥姝身边的定美人。
上一世,连毒害太后这样的事情景馥姝都对叶苓透漏了一点,可见叶苓对于景馥姝的事情,知道的绝对不少。
退一万步讲,即使景馥姝有心想瞒着她,凭叶苓的心机,也一定不可能被完全蒙在鼓中。
太后的死因怎么也查不到,困死的僵局让顾云羡开始思考,要想扳倒景馥姝,是不是得换个角度入手?
宁王,就是一个很好的切入口。
看此刻定美人的表情,兰溪长公主的猜测果然没错。景馥姝和宁王的关系真的不同寻常。
不同寻常到让定美人这个景馥姝的拥趸都心里有数。
那么,她这会儿拿这件事吓唬一下定美人,让她误以为自己已经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威慑效果一定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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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娘娘这是何意?”定美人勉强一笑,装出不解的神情。
“本宫什么意思,阿苓你不知道?”顾云羡淡淡地看着她。
“臣妾不知道。”定美人道。
顾云羡与她对视许久,忽的一笑,“既然你不知道,看来你对本宫不是没多大用处,而是根本就没有用。真是枉费本宫还与你说了这么多话。”摇摇头,“罢了,美人请回吧。本宫还有别的事要做。”
定美人显然没料到她这么干脆就下了逐客令。更要命的是,她说完这句话便起身朝内殿走去,似乎真的不打算再在自己身上费什么时间。
心头一慌,她声音里也带上了三分急切,“娘娘,臣妾……”
顾云羡听到了她的声音,却没有停步,仍继续朝前走去。
定美人把心一横,咬牙道:“臣妾知道!”
顾云羡闻言终于站定,又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回过了头。
这一回,她的表情是实实在在的冷漠,看向定美人的眼睛里一丝笑意都没有。
轻启薄唇,她淡淡道:“本宫始终觉得,谈交易还是得有三分诚意,阿苓你若总这样躲躲闪闪,便没有意思了。本宫自问在这件事情上,已经表现了足够的耐心,奈何你似乎并不领情。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顿了顿,“如果你当真不知道那个字的意思,那么我们自然没有谈下去的必要。可如果你其实知道,却为了某种目的而谎称不知,我们就更没有必要谈下去。”
“娘娘不要生气,臣妾不是存心欺瞒娘娘。”定美人赔笑道,“臣妾只是……”
“只是什么?”顾云羡眉头微蹙,思忖片刻道,“你不会是在看了那个字之后,还担心我会输吧?”
见定美人不语,顾云羡轻轻叹口气,“其实阿苓你只需要想想,本宫连那种事情都知道了,还会扳不倒景馥姝吗?我找你,除了希望能更有把握之外,也是在给你一个弃暗投明的机会。你可不要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嘲讽一笑,“至于沈竹央、姜月嫦这些人,她们拿什么跟我拼?身份吗?我相信阿苓你看了本宫的例子,不会不明白在这后宫里,身份这种东西有多不可靠。今日还高高在上,没准明日就跌入尘埃,什么都不是了。”
定美人果然不愧顾云羡对她心机深沉的判断,这种时候居然还保持了冷静的思考,镇定道:“臣妾自然知道身份不可靠,然而陛下的宠爱也一样不可靠。”
这话说得很正确,顾云羡忍不住点头,“自然,自然。身份和恩宠都不可靠,但有一样,是靠得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