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颜神佑,颜静姝才是难搞。颜神佑再难嫁,爹妈还在,舅家又比较给力。颜静姝姐妹三个,父母双亡,外祖家是有名的乱窝子。纵使是颜家女,也不排除精细人家因赵家而挑剔三姐妹。可三房两个作孽的已经去了,颜孝之是家主,这三个就是颜孝之的责任了。
小的两个不用太担心,打小养的,能养熟,大的这个有些古怪脾气,虽然掩饰得很好,柴氏还是觉得偶尔会露出来。好人家怕不肯要,说回赵家,又怕她如鱼得水地混闹,坏了颜家女孩子的名声。
颜孝之却高兴,作为一家之主,弟弟有出息了,是值得庆贺的一件事情。三盏酒下肚,颜孝之招呼大家一起来跳舞。
楚氏也不禁着子孙,哪怕颜肃之在她心里不如长子重要,也是她的儿子。纵使母子不甚亲近,一个有出息的儿子也比一个没出息的令母亲欣慰。现在,就只剩幼子了。
心思转了十八个转儿,楚氏发现她这个小儿子还是略有些平庸,一时半会儿地找不到适合颜渊之出头的捷径,只得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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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后,楚氏道:“忙了一天,也都累了。二郎既已陛见过了,明日起便当拜会亲友,二娘今晚且与他收拾一下。你们三个,随我过来,我有话要嘱咐。”
当下各自散去,颜神佑心底痒痒的,虽然知道等一下能磨颜肃之来问,还是有一丝不甘心的。在归义的时候,她参与事情惯了,骤然变成个“等通知”,此中落差,不可谓不小。颜肃之没回来的时候,她可以算作颜肃之的代表,颜肃之归来,就没她什么事儿了。
郁闷地拉着六郎的手回家去。
六郎想缩回手来,想说他不是小宝宝了,不用牵着手走路。忽然颈后寒毛一竖,觉得他姐身上隐约泄出黑气来。手便不动了,往上抬着,乖乖被颜神佑牵着走。乌黑的眼睛快要瞪出眼眶了,直看着姜氏:阿娘,救命,阿姐的样子好可怕!
姜氏虽然是亲妈,却没有读心术,母子间的心电感应大约是因为有颜神佑这个干扰磁场在,也没有接通。她就想着丈夫终于封侯,也是熬出头来了,一双儿女也……这个,眼下看来颜神佑牵着弟弟的手领他回房的样子还是很正常的——反正是和谐友爱啦。想颜神佑从小跟着自己也吃了不少苦头,六郎是她兄弟,以后出嫁,也是要娘家人撑腰的,便不插手,由着姐弟俩联络感情。姜氏初嫁时过得辛苦,颇得嫁家兄弟支应,便立意由着颜神佑关心六郎。
六郎:“……”qaq
回到房里,颜神佑总算恢复正常了。笑起来特别和蔼可亲:“六郎冷不冷啊?裘衣合不合身?”
姜氏道:“他都穿上了,你现在才问。”
颜神佑道:“阿爹阿娘身量已经长成了,照原来的尺寸总是大差不差的。他还在长个儿的时候呢,以前的都不能穿了,我这是估摸着给他准备的,就怕不合适呢。”
姜氏满意地道:“这才对嘛。”又低头问了六郎一遍。
六郎决定收回以前说过女人很麻烦的话,觉得有时候她们也挺贴心的,严肃地点点头:“很好。”
颜神佑嘴角一抽:“那就好,快去睡罢。”看了一看六郎周围,便目视阿方。阿方会意,将六郎带了过去。颜神佑上来挽住姜氏的胳膊,小声道:“我陪阿娘等阿爹。”
姜氏道:“也好。我也有话要问你呢。”
母女两个秉烛夜谈,姜氏先问家中情况。颜神佑将颜希真定婚的事说了,道:“正日子还没到呢,在下月,便急匆匆要我到京里来。”又说额外送了颜希真干股的事儿。
姜氏道:“盐田既是分与你了,你便自己做主罢,好歹给自己留些,别都散了。”
颜神佑笑道:“瞧阿爹阿娘说的,后来开的田,不是又分了些与我么?我与的又是干股,只分红,并不分田与人。”又说与了姜、唐两家的干股。
姜氏欣慰地道:“你舅家总是帮我们良多,这样也很好。”
颜神佑神色间露出一丝狡猾来:“也不是白给的呢,唐伯父家欠咱们一个小娘子哩。舅舅家那里,说件事来阿娘必定欢喜的,算了,还是叫阿爹来说罢。”
姜氏道:“做什么吊人胃口?亲母女,有甚不能说的?”
颜神佑酝酿了一下情绪,道:“因我在京里,这事儿经过我的手,我才知道的,归义不是分作三县了么?还缺三个县令,您看,哪个表兄好?”
姜氏惊道:“什么?”
颜神佑道:“莫慌,这是大有为的地方!阿爹往归义不过二年,现今如何?咱们家根基又在那里,归义哪里比人差了?阿娘难道不知,京中士人那么多,出头可难哩。”
姜氏皱眉一想,也对,转而琢磨起怎么样才能帮忙说服娘家人了。她是知道嫂子心疼姜云的,归义这地方在时人看来,就是个烟瘴蛮荒之地。开始她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住了些日子,虽然海贼来时受过惊吓,可从发展来看,还真是一片广阔的天地,任由挥洒!
说服了母亲,颜神佑微微一笑,心说,有这样也差不多了呢。她最担心的就是颜肃之一直在中二上进的道路上飞驰,姜氏跟不上趟儿怎么办?现在看来,姜氏虽然不是楚氏那种逆天的人种,却也不是蠢人。这样,她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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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俩说的话题,也是楚氏这边母子四人的议题之一。
楚氏见儿子们都到齐了,命他们都坐下。左昭右穆,却是一边一个一边俩。颜渊之坐在颜孝之的下手,颜肃之自坐一边。四个人都洗了脸,漱了口,各饮醒酒汤。
楚氏觉得好了些,才说:“二郎陛见过了,圣上怎么说?不会再变卦了罢?”
颜肃之躬身道:“断不至于了。儿只怕圣上撑不多久,届时会被召还。”
颜孝之疑问道:“怎会?你才去几年?”刷经验值也不是这样刷法的。哪怕是东宫旧人,大家还要担心颜肃之跟水家的旧怨呢。
颜肃之便将颜神佑之猜测说了,听得颜孝之目瞪口呆:“不至于罢?”说完还迟疑地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四弟。颜渊之也有点呆,不太敢相信。楚氏惊讶之后,静下一想,果断地道:“是他会办的事儿。你有什么准备没有?”
虽然与母亲的关系没那么亲密,但是有这样一个理智的母亲遇到事情的时候无疑是令人放心的。颜肃之有一种找到组织的感觉,答道:“要不就赖在那儿等事态变化,要不就想办法,让那里出点事,离不开我。”
楚氏道:“选第二个。”
颜肃之道:“是,已经着手准备了。”
楚氏道:“那便好。唉,你得封侯,我心甚慰,只是……封侯赐府,眼下便要分一分家了。”
颜肃之道:“便是分了府,儿还是阿娘的儿子呀。当初阿舅主持,已分与我一千部曲,很够了。”
颜孝之道:“这说的甚么话?那不过是与你们练练手的,谁个说是分家了的?”
楚氏道:“好了,都不许争执了。好男不吃分家饭,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它也不烫手!”
颜肃之道:“那也不急,我如今也有田有宅有官有爵的,这些都是身外物。请亲友见证一下,胡乱分一分就是了。还有一事要紧——是不是得收拾收拾扫祭一下的?”
楚氏微一冷笑:“这是自然,也顺便给三郎烧点纸。大郎择个吉日罢。”
颜孝之嘴角一抽:“是。”
见众人无话,颜肃之瞄了一眼四弟,郑重起身,朝楚氏一揖:“阿娘,儿尚有一事。”
楚氏坐直了身子:“何事?”
颜肃之道:“归义分了三县,儿还缺三个县令。”
“嗯?”
颜肃之缓缓说出来意,他想推荐颜渊之去当县令。楚氏道:“胡闹!且不说他如今的品阶比一个下县的县令还要高一阶,你做郡守,他去做你辖下的县令?你过不了朝廷那一关,御史也要弹劾你了。”
颜肃之笑道:“米丞相做着天下最大的官,他的子侄兄弟也还在这朝廷里做官呢。只消阿娘与四郎答应了,儿自有办法劝动圣人。”皇帝脑抽呀!
颜渊之是极乐意与二哥一起去的,既然受过人家的帮助,现在人家要你去帮忙,是不能推辞的。便也表态,他愿意去。
颜肃之道:“还有一事,儿也不知道能在归义呆多久,将来之事进退难料,归义旁的不说,单是盐一项,就得放一个信得过的自家人去!希贤原是最好的,可他还没说亲,又是爵主,不可轻离。”
楚氏叹道:“还是人太少啊!搏一搏罢!明日见你阿舅,你要提上一提。”
颜肃之露出今晚最舒心的一个笑来:“是。”
总是用着舅舅,颜肃之是一点不好意思也没有的。他第二天跑到太尉府去,寒暄完了,领完了舅舅的“谨言慎行”的教诲之后。便请楚丰密谈。
楚丰也有私密的话要嘱咐于他,比如归义的势力一类。不想进了书房,颜肃之就掏出两张纸来,一张是契书,另一张却是鱼鳞一样的图册。
楚丰道:“这是什么?”
颜肃之道:“只要阿舅舅画个押,三百亩盐田,便是阿舅的了。”这不是干股,是实打实的盐场!当然,暂时不能把制盐的方法交出去,盐田得由颜肃之代为经营——虽然楚氏父子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大的“盐田”,还要论亩。
颜肃之无赖地道:“您也知道的,法子是您外孙女儿梦着的,一时半会儿的,您外甥也不敢将这法子说出去,夺了闺女的利润不是?”说穿了,就是怕泄漏了商业机密。
楚丰与楚源都被他气笑了,楚丰抬手一招白鹤亮翅【1】,就扇到了颜肃之的头顶上:“学会跟你舅来这一套,嗯?”揍了一顿外甥,楚丰神清气爽。总算没白疼他一回,也知道回报了。虽然回报得很无赖。
楚源嘲笑道:“你看这家里有谁有功夫去归义?”
颜神佑弄出来的法子,她还没嫁,这秘法就归颜家所有。但是因为她是女孩子,是会要嫁人的,这个跟男孩子又有那么一点不同。总之,这里面的制衡因素很多,制盐之利虽大,楚家也不宜贪得太多。看颜肃之的作派,送盐田的事儿是他的主意,楚丰念他不易,也不多问。何况,楚家经营了许久的地盘不靠海。
楚家现在得了制盐的法子弊大于利,颜肃之正好挑明了来讲。反显得彼此都光明磊落,免得再互相猜疑了。
楚丰又有点手痒了,外甥在跟前了,还犹豫什么呢?又把颜肃之暴打了一顿。
颜肃之挨了揍,也不生气,也不犯病,顺势又提出将他弟弟弄到归义去做个新安令的意思。楚丰与楚源越发笃定了,制盐秘法已是颜家资产,颜家要保密,能保密多久是多久。
楚丰想了一下,道:“朝廷之中,我为你斡旋,圣上那里,你真有把握?”
颜肃之又悄悄将那个猜测说了,楚丰与楚氏是一样的话:“他是能做出这等事来。”颜肃之道:“既然如此,便说我不放心旁人接手,怕他们不尽心,我自己的弟弟,能抽着他干活儿。万一我真被调走了,赖不动,四郎正好顶上。”
楚丰心说,你走了四郎顶上,怕不是为朝廷为皇帝顶的,是你自己顶的吧。摆摆手:“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1】不知道是大学老师教得不对还是我学得不对,依稀记得大学体育课上教太极,白鹤亮翅就有一只手是放在耳朵边上挠两下的样子,像招财猫,又像是猴子抓痒……
楚舅舅踏上贼船,虽然只是踏上半个脚板。颜渊之可是整个儿都上去了……
☆、108·拐到小腼腆
姜氏带着一双儿女是由已经入京了的楚源妻子接待的,楚丰元配已死,并不曾续娶,如今京中堂客这边的交际,都是楚源的妻子在应酬。
姜氏的外甥蒋歆,娶的就是楚源的女儿楚家八娘。两人见面,自然是有许多的话要说。颜神佑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在柴家梅园里算是出了一个大大的风头了,不但是在同侪圈子里为人所知,便是这些长辈们心里,颜神佑的形象也生动具体了起来。
姜氏有些诧异,看了女儿一眼,心说,平时不见她作什么诗呀。然而女儿被夸,她也不好拆台,代为谦虚了。颜神佑暗道一声“好险”,看吧,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万一当时头脑发热背几首诗出来,回家一准儿要被审。于是也跟着谦虚几句,说自己并不怎么会做诗。楚源的娘子也只道她是在谦虚。
前面说完了话,又设宴。楚丰到了级别,吃饭的时候还有歌舞。两家的男人们达成了交易,又联络了感情,美滋滋地推杯换盏,楚丰都喝得微醺了,这罢宴。楚源笑道:“可惜是在白天,若是晚上,便好看个‘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
颜肃之念叨了两遍,执箸击案:“好句,好句。”
楚丰嘲笑道:“阿寿作的,自然是好句!你自家闺女自家夸,倒是实在。”
颜肃之带着三分醉意,歪头看了闺女一眼:“嗯?哦,我闺女办什么事儿都没什么好奇怪的。”她就是个小变态。
颜神佑本次喝了两杯水酒,听得这一句,酒都化作冷汗从背上流了下来了。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彼此都有了酒了,楚源便劝楚丰道:“二郎近来行将分家,怕还有许多事要办,还是让他回去准备罢。”
颜肃之道:“哎~说到这个,还有一事要求阿舅哩。那个,上回给我一千部曲,已经很多啦。现在阿娘还在,有大兄供养,我这是侥幸封爵的,自有府邸封地,够养活妻儿啦。便要分,我也不再要了,只要那一千部曲足矣。阿舅帮我说说呗。”
楚丰道:“这些不用你管,吃完了酒,回去罢。”
颜肃之跑到他大舅那里挨了一顿揍,心满意足地滚出尉府。门口看着老婆孩子上了车,自己扳鞍上马,心里挺得意地往家走。
走一路吹了一路微凉的春风,酒也醒了大半。颜肃之回家给楚氏汇报情况,说是见过楚丰了,楚丰看起来一切都好。顺势便提了一下分家的事。楚氏也说:“总不会亏待你的。”
颜肃之趁着三分酒意,放起赖来:“我就不要!”
酒壮怂人胆,可惜楚氏就讨厌有人耍酒疯,一个眼色下去,自有粗壮的仆妇将颜肃之给架了下去。楚氏还说:“灌他两碗陈醋,给他醒醒酒!”
自此,颜肃之便每日与颜孝之打起口水官司来。做哥哥的想再分些钱帛土地奴婢部曲给他弟,做弟弟的说自己已经有了家产了不肯要请哥哥拿这些钱来赡养母亲。两人从睁眼吵到闭眼,连颜渊之也被迫拉入战局。
颜渊之的举荐信颜肃之已经报上去了,并且跟皇帝见了一面。皇帝对于他“不放心别人”这五个字,深以为然。皇帝本身就是个脑筋跟正常人不一样的异类,用米丞相的话说,就是“好弄小巧”。他怕自己的朝廷被安插了坏份子,既觉颜肃之对他忠心,颜肃之推荐的人,便有一二身份不妥之处,他也同意了。颜渊之,也是颜启的儿子不是吗?还是郁陶的女婿。这两个都是皇帝的死党。
皇帝愿意开这个后门儿。
朝廷中有一二反对之声,也被唐仪给嘲笑下去了。唐中二地图炮起来专拣大个儿的啃,虽然不知道颜肃之的用意,不过颜肃之提议的,他必须点赞。一句话就把米丞相给拖下水了:“米丞相做着天下最大的官(这是真的),他儿孙不也在朝廷任职吗?”不是说亲戚做官要稍做避讳吗?你有种把米家子侄都撸下来呀!
中二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朝上瞬间哑了。不止是看米丞相的面子,要认真追究起来,谁家没有一两例类似的事情呢?“打虎亲兄弟,上仗父子兵”,尤其是个不靠考试靠家世的年代,这种事儿不要太多!
颜肃之如愿以偿,颜渊之也拿到了委任状。因为颜家还有分家之类的事情,便给了他几个月的假,先把家里的事处理完了再跟颜肃之一道去归义上任。颜渊之先前也做官,却不曾做过这样的主官。休问品阶,这回是自己的地盘自己说了算。宁为鸡头不为牛后,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