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欣媛对此有信心,就算不透露,那也没关系,她说:“妈,有些事,你不试试,永远不知道会是什么结局。”
“好吧,”沈黛答应下来,“你去看看他。”
“嗯。”
……
两个人又简短地聊了会儿,其实沈黛还有一件事想要说,可现在说出来,又觉得不太妥当。
挂完电话以后,沈黛看着坐在桌边的阮万清,心里有点沉重。
在一天之前,她先是得到阮万清的电话,后面又得到颜家的电话。
阮万清今天来此的目的,也很明确,就是想和她谈谈两个孩子的事。
电话里,他没有透露太多,但沈黛和他之间,已经十来年没有联系过,如果不是为了孩子的事,她实在想不到其他的原因。
望着这个曾经共同生活过的男人,他依旧沉稳成熟,风度翩翩。
听说他要来,沈黛稍稍和剧组请了一个假。
两个人坐在一家咖啡厅的外面。
大型遮阳伞罩在他们的上空,见她打完电话回来,阮万清主动且绅士地将她的椅子抽出。
沈黛说了一声“谢谢”,在那边坐下。
阮万清也回到对面的位置,虽然岁月在他的脸上,已经逐渐留下痕迹,不过他沉默起来的样子,依然很迷人。
阮司南其实和他的爸爸,有一点点像,在性格方面,两个人看起来都是容易说话的类型,但其实,也很歇斯底里的固执。
尤其在阮司南失去双腿之后,这份歇斯底里,便变得更加明显。
沈黛有些局促不安地看着他,想问究竟是什么事。
阮万清率先开口说话:“是这样的,我们家司南,和你们家的欣媛,年纪相仿,你有没有考虑过……”
“考虑什么?”沈黛的不安开始加重。
她其实已经听出阮万清话里的意思,那么明显,分明是在说,让两个孩子在一起试试。
阮万清直视她的眼睛,说:“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司南他好像,对欣媛有那方面的意思。”
沈黛沉默下来。
阮万清说:“当年的事,也是我不对,让你们母女两个,也蒙受了不少委屈。”
沈黛抿了抿嘴,说:“委屈也谈不上,这件事,不光是你一个人的错。歆雅她当年,是我很好的朋友,我和你在一起,让我也没有颜面去面对歆雅。”
这件事,着实是困扰沈黛许久的事,还有阮司南,阮司南那孩子的心里,肯定一直充满对她的怨恨。
她都懂的,过去的事,虽然每一个人的嘴上都很少提,但根深在心中的伤害,却是非常牢固。
沈黛的内心很沉重,不禁问:“司南他的腿,最近怎么样了?”
即使她也想用各种办法,帮助阮司南重新站起来,但联系了不少这方面的权威专家,都说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
阮万清的两手交叠,说到这回事,也感到很难受:“还是老样子。”
“前几天还拿削尖了的铅笔,戳自己的腿,和我们说什么希望帮助已经没有感觉的腿,恢复痛的记忆。”
听到这里,沈黛放在腿上的手,慢慢握紧。
恰巧服务员过来,问他们要喝什么,阮万清用一口流利的英文回答完后,对方表示请稍等。
他才回过眸,继续盯着沈黛,说:“司南他那阵子很难受,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奶奶从小带着他长大,已经对这件事,感到心力憔悴了。因为司南不肯听任何人的话。最多,还愿意听我说几句。”
沈黛情绪有些激动,回想起当年阮司南被送进医院时,那一幕幕悲壮的景象。
包括他在进入手术室前的嚎啕大哭,这么多年,都像来自地狱的魔鬼之音一样,一直在沈黛辗转难眠的深夜,摧残着折磨着她的精神。
沈黛想说话,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阮万清在她之前,先说:“当年的事,不是欣媛那孩子的错。她也是一个无辜者,一个受害人。如果司南当年没有出手,欣媛很有可能就被推向马路中间的时候,被车撞死了。不管司南当时是什么想法,既然他错了,他就应该做好相应的觉悟。”
这也和阮万清对岑凤华说的话,一模一样。
救人以后会出现什么后果,会对身体造成什么样的创伤,甚至是生命也被货车无情地夺走。那都是很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那时候,阮司南虽然没有成年,但离成年也不久了,他应该有自己的一套判断方法,以及能力。
阮万清坚持认为,造成现在这个局面,阮司南自己也有问题,他不会为自己的儿子,进行开脱。
虽然他心里疼,疼到滴血过,还被岑凤华误认为,他是一个特别无情冷血的爸爸。
孩子受了这么大的创伤,他却一点都不为孩子着想。
其实岑凤华真的误会阮万清了,他不是不着想,只是会选择,更为理智的办法。
本来沈黛都做好阮万清会责怪她的觉悟,哪怕经过十余年之久,现在阮万清要求她进行一定金额的赔偿,沈黛都会愿意。
但是阮万清,并没有这么做。
甚至,沈黛无形中感觉,阮万清做出一个特别好的判断。
不管阮万清有心,还是无心的,他刚才的那一番言论,的确勾起沈黛深深的内疚。
她打心底一直认为,自己亏欠孙歆雅,更亏欠歆雅的孩子——阮司南。
阮万清望着她的眼睛,很诚挚,很认真:“我希望你能够考虑考虑。”
“如果欣媛能够来我们阮家,我保证,不会亏待她。而且我阮万清,只有阮司南这么一个儿子,我当然会想力所能及地,将自己这辈子最好的东西,不管是财产,还是人脉,还是企业本身,全部给他。”
“欣媛如果跟了司南,她的余生,吃穿用住,无论是哪一点,都不用愁。”
当然,阮万清认为,沈黛肯定有自己的顾虑。
一方面,阮司南的腿,确实是阻碍一切的问题所在。
试问,有哪个孩子的母亲,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和一个身体有残缺,并且严重影响到生活的人在一起?
另一方面,沈黛这些年来,跟着朋友做投资,做项目,接戏,跑综艺,做访谈,也赚了不少钱。
有学校还想请她回去做老师,指导学生的演技问题。
她能在娱乐圈混这么久,市场和人脉都已经打开。也经常和一些国外导演合作,以亚洲人的面孔活跃于欧美商业大片当中。
沈黛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不缺钱,肯定是想把最好的东西,包括自身的财产,全部都留给她的女儿。
不然她不会到处奔波,疲于赚钱。
沈欣媛余生的生活,即使没有他们阮家的介入,也不用太愁。
阮万清只能试图让沈黛,看在司南不太容易的份上,心软着答应。
可沈黛确实很纠结:“欣媛是我唯一的女儿,如果你们让我赔钱,我愿意接受。但司南那个孩子,他……”
阮万清明白她话里,潜藏的意思了,其实他早有所料,不过,沈黛竟然也能这么直白地提出来。
阮万清说:“连你也看不起已经没有腿的司南,是吗?”
“对不起,我……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沈黛的表情很痛苦。
阮万清说:“司南除了不能站起来以外,和其他的孩子,其实没有任何区别。他现在已经开始学做生意了,他在做自我改变。”
“可……”沈黛的内心很乱,她始终认为自己亏欠阮家,亏欠司南,但,她愿意去支付赔偿金,也不要拿两个孩子的幸福做赌注。
沈黛忍不住说:“我只有欣媛这一个孩子,你会为了司南想,我也会为了欣媛想,这和我欠你们阮家的事,没有任何关系。”
阮万清沉默。
沈黛说:“欣媛她不仅是我的孩子,她还是一个人,是一个有独立思想,独立行为的人,她有自己的选择,她不是物品,现在也不是过去那种可以随意买卖的年代了。”
阮万清又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如果司南的腿没有事,你就会考虑他们两个的关系?”
沈黛说不出话:“……”
阮万清说:“其实最后,你还是介怀司南已经没有腿的事了。”
沈黛:“……”
其实阮万清说的没有错,倘若阮司南还和当年一样,非常的健康,可以独立行走,生活自理,她的内心,应该不会这么抗拒。
但,阮万清接下来提出的话,让沈黛的心里,彻底陷入痛苦之中。
阮万清说:“司南一直和我们说,如果当年,他没能救欣媛,欣媛就会没命,所以他觉得,欣媛的命,是他给的。我觉得这种话,不应该挂在嘴边,我还让他不要有这种想法。但是现在,在我和你交流以后,我想收回这个决定。”
他站起来,有些痛惜地看着沈黛:“没想到,你是这么看待司南的,你嫌弃已经没有腿的他。所以这些年,他确实活得很痛苦,因为大多数人,在看待他的时候,都会带着一些和对待普通人有所区别的目光。他们这个群体,在不受到人保护的时候,就是弱小、畸形的一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因为他们和大多数人都不一样。大多数人,有完好的四肢,他们可能没有,就变成了这个群体之外的异类。”
“其实大家都是人,从你的肚子里出来的欣媛,和从歆雅的肚子里出来的司南,不都是生命吗?有区别吗?”
沈黛被说得哑口无言,一脸痛苦地看着他。
直到阮万清这么说道:“司南他当年,真不应该用两条腿,去换回你女儿的性命。”
“你以为我不痛苦吗?”
“我知道他没腿的那一天,我是怎么过来的,是怎么安慰自己,也许,这一切都只是谁和我开的一场玩笑。”
阮万清低着眸,声音悲痛地说:“我可是看着那个孩子,十几年的时间,看着他的腿完好无损地,到处走动。他在学校田径队拿奖的时候,脸上洋溢的笑容,我到现在都记得。他小时候,刚学会爬,刚学会走的时候,我也记得。”
“你能说他没了两条腿之后,他的生命,就该是轻的吗?就该是废人吗?”
沈黛红了眼圈。
哽咽着,说不出话。
阮万清从钱夹里,留下一部分钱,是还没能上的咖啡钱,以及给服务生的小费。
他转身,也不回头,已经走出几步,是真的认为这次的谈判,很失败很失败。
他是带着诚意过来找沈黛,他们阮家的男人,有时候对感情,很固执,很冥顽不灵。
即使撞了南墙,都不会回头。
确认了一个人之后,就是确认。除非已经失去。
像阮司南的痛苦,他有所感受。
那种没法得到,就会整天肝肠寸断的滋味,如同一个巨大的熔炉,能将人挫骨扬灰,燃烧殆尽。
可能在沈黛的眼中,这是道德绑架。
他不该要求她们母女两个,做什么偿还的举动。
但是,阮万清也是由心而发地感到失落,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