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在皇帝的意识里,东西应该驮在火德星君背上,所以叫玄武。
火德星君神通广大,让他像骡子驴子般拖着大车,实在有悖于他的身份。
天色已晚,皇帝尽管心急却碍于这台火德星君体形太大,难以送乾清宫的军事室里——皇帝不是要把这座大机器收入皇室博物馆,而是紫禁城只有乾清宫的军事室被皇帝装了全套灯具,能在夜晚亮如白昼。
别的宫室有一个灯泡或几个煤油灯,多数夜间照明用的还是蜡烛……皇帝不一样,皇帝的军事室装了九个灯泡,亮堂的很。
当然,这件事也是很令朝臣诟病,被作为皇帝铺张浪费的证据,并以先帝连馅饼都舍不得吃来劝告皇帝节俭。
不过万历皇帝的斗争性很高,他只哈哈大笑着以狷狂之态道:朕一天吃九个馅饼,如何?
并顺带着给朝臣炫耀了一把自己的数学技能:先帝一个饼子五十两,朕九个饼子两钱银,这是朕铺张浪费吗?
最后以一句反问收尾:先帝一个饼子五十两时,你在哪?
自从钦天监拿天人感应说事儿,皇帝听了陈沐一番话后,一次次以他人之矛攻他人之盾,屡试不爽,如今已经运用的炉火纯青:遇见说过天人感应的,就用天人感应怼他;遇见爱说祖宗之法的,就用祖宗之法回怼。
论及反腐,全天下还真没谁比当朝天子厉害,毕竟这个皇帝不管弄贪渎的宦官,连贪钱的姥爷都让他办了。
武清伯李伟,李太后的父亲,因先贪蓟镇二十万两冬衣钱、后贪北洋军府四十万两帐篷钱,皇帝开口就要把姥爷斩了。
张居正都劝不住,当然皇帝还是给张阁老面子的,没梗脖子,心平气和的给他老师上课:老师总教导我要做个好皇帝,好皇帝能让姥爷贪污军费?老师现在你带头徇私枉法,这以后还怎么教导朕啊?咱俩反了,该我为姥爷求情,你要法办才对。
这事儿可把张居正难住了,因为不光皇帝要斩,就连李太后也不知怎么,开始还劝呢,后来劝着劝着把自己劝哭了,想起自己这么些年劝告父亲都不好使,把心干脆一横说:斩斩斩,斩了了事。
最后把满朝文武吓得够呛,还是老好人儿申时行拿出办法,说过去的罪责已经有所处罚,这次的罪责不至于死,何况皇帝下旨干姥爷太过惊世骇俗,对皇帝的名声也不好,应当从轻发落。
皇帝一听就嘿嘿嘿,杀不杀的无所谓,他就喜欢看群臣让步,最后夺了姥爷的爵位、派宦官去数了数姥爷家有多少钱,拢共二十三万七千两,被罚了二十三万五千两充入内库,并没收了京城北方有天下第一园之称的清华园。
在那之后,就已经很少有朝臣就宫内浪费一事责怪皇帝了,因为他们责怪其实与政事无关,只是看着不顺眼。
确实,这一届皇帝花起钱来比谁都大手大脚,可一没从户部要钱、二来别看大手大脚,但花比过去的皇帝们都少,因为这个皇帝会算数,宫里不敢明着贪了。
隆庆皇帝要五十两才能办成的事,万历皇帝一钱银子就妥了。
嘉靖皇帝要十万两才能办成的事,万历皇帝一两都不用出——他不炼丹。
皇帝本想着让周思敬与徐光启明天天亮再过来,后来想到天还没亮就从城外赶,还得专门为他俩开城门,干脆就安排锦衣卫给冻得打哆嗦的徐光启换身衣服,夜里就在锦衣卫那睡。
这本来是好心好意,结果最后谁都没睡好。
年轻的皇帝心里揣着事,睡了一会儿就醒了,找宦官打听打听什么时辰,带着俩小弟提着小煤灯一路溜达到午门,叫醒了徐光启。
“嘘!你怎么睡的跟徐都督一样,走走走,出去跟朕讲讲外头大东西的构造。”
徐光启是被吓清醒的。
累了一天,虽然是在不熟悉的地方,他也睡的可沉了,冷不丁被窝里被伸进去一只小凉手,睁眼就见一大两小仨男孩提这个煤油灯在床榻边带着诡异笑容从上往下俯视自己的脸。
别提多吓人了。
小凉手儿是潞王的,倒不是恶作剧,主要是他的感冒还没好,抹完鼻涕没地儿蹭。
又惊又怕的徐光启被皇帝从睡梦中叫起来,披着单衣行走在夜晚的紫禁城里。
托这仨熊孩子的福,沿途见到他们的宫廷卫士统统打起精神小心看护,连盹儿都不敢打。
“朕这一夜想了又想,都没想明白一个问题,徐所正。”
走到离停靠在宫门附近的火德星君旁边,皇帝才提着灯在巨大的蒸汽机车旁来回转悠,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与喜悦,明显是夜游皇城高兴极了,边走边问:“蒸汽局手册上写了,用于小型工厂的乙型火德星君用工需有机工四种,机工监督、锅炉工添水添煤、油工添油润滑、气工负责放气。”
“朕昨夜回去反复想来,才觉得你这火德星君用的人少,只有两个光着膀子的锅炉工,其他的全然不见。”
皇帝抱着手臂挑挑眉毛:“怎么回事?”
“回陛下,乙型火德星君外壳够大,又不似工厂所用不需外壳。”
其实万历皇帝只比徐光启小一岁,但徐光启可要比皇帝成熟多了,不过也没成熟到哪儿去,至少现在万历提着油灯、徐光启指哪儿皇帝就照哪儿,四个人谁都没觉得有啥不对。
徐光启指着火德星君的后背道:“他有外壳,加水与放气都被机关连于背后,加油润滑则被机关完全自动,是一个大齿轮,每转一圈加油一滴,油顺杆而走,有的滴在下面的滑道上、有些则流于最终,在火德星君臀下有一油斗,每日取出自肩膀灌下去即可重用。”
说着,徐光启抬手道:“将来加水、放气也会完全自动,到时候只需要一名驭手与一名加炭工就能让它跑起来,只是这路……太难走了。”
“不必担心,只要这大青龙能跑,能拖着大车上路,需要什么路朕都能修,就算要用木轨路,朕也能从北洋修到乌梁海!”
徐光启缓缓摇头,完全没有作为七品所正的觉悟,打断皇帝的骄傲道:“陛下,木轨只怕撑不住这重车,铸铁轨别说在塞外,就是在塞内只怕也会被百姓扛走。”
被人轻易指出自己想法的漏洞令年轻的皇帝感到很没面子,忿然道:“那朕就用水泥给它浇实了,看谁能抬动!”
说罢又怕眼前这个小七品官再犟嘴,又补了一句:“谁要能抬走,朕就招他当炮兵,让骡子都歇着!”
虽说小猫做猛虎状咆哮,并不会让人害怕,可谁让徐光启也是个小猫呢,他很害怕。
却见皇帝回过神来对他奇道:“诶,你这个人懂得很多呀,你叫什么名字?”
“小臣徐光启,懂的也不多,其实刚进蒸汽局没多久,也都是听周主事与匠人们说的,以前局里就议过此事,用蒸汽车拉蒸汽机,方便运至北洋装船。”
“会算数么?”在得到肯定答复后,昏昏的月光下,年轻的皇帝交给同样年轻的徐光启一项重要使命:“你给朕算一算,从北洋修到青山口,用铁轨水泥浇死的路,要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