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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七十七章 天下有雪

没有郑朗,狄青、种世衡与张亢就难以放出更夺目的光彩,没有狄青诸将,郑朗就是有金手指,有战略的眼光,没有人谋划具体的策略,在军事上也难以有做为。

狄青功劳最大,他的去世,郑朗悲伤别人难以理解的。

但有一点,皆知道狄青乃是郑朗的嫡系。

曾公亮走了过来,说道:“行知,人死不能复生。”

他是一个老实人,狄青心情郁结,病发身亡,不能让郑朗心情郁结,重蹈覆辙,那么对宋朝来说,才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两人关系平时很不错,郑朗听了他的劝,停下哭泣,但在狄青灵柩前喃喃自语,是在念经,《地藏本愿经》。

《地藏本愿经》讲的是地藏菩萨受释迦牟尼佛的托咐,使世人皆得极本荐亲,共登极乐世界,地藏受此重托,在佛前发下誓愿,六道不解脱,我不成佛。于是先入地狱,所做的便是清空地狱所有亡灵怨鬼。

因为此经,又导致许多版本传说,说地藏菩萨不清空地狱,誓不成佛,大约六道清空太难了,老百姓替他降低难度。

此经全长两万多字,郑朗只诵读了其中一部分。

郑朗不信佛的,为什么在狄青灵柩前诵念《地藏本愿经》,事后引起许多传言。

直到赵祯听到郑朗回京,派石全彬请郑朗进宫,郑朗才停下诵经。

看着石全彬说道:“石内侍,勿用了,虽司马君实与介甫以国家为重,参与到皇储事中来,臣也有愧陛下,羞于相见。”

司马光与王安石更象是两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耷拉着脑袋。

韩琦也是无辄,赵宗实若争气倒也罢了,可这个孩子在拼命地发邪,自己底气不足。

郑朗来到庞籍与韩琦面前,说道:“醇之兄,听闻你来亲自替狄青写神道碑,我就不献拙了。稚圭,你不想问我所说的第三个纯洁的人?”

韩琦做贼心虚,无力地说:“不用问,我知道,那是陛下。”

“是啊,一个人君心思如此纯洁干净,自古未见也。陛下病重时,你们多去寝宫,寝宫里布置如何,你们亲眼目睹,他宁肯自己熬吃省用,但对诸位呢,自古优待士大夫无一人君能及也。陛下一生连亲生母亲都没有看到一眼,数子夭折,悲情如此,纯净如此,但春秋已高,身体又不大好,还望你们藏起各自的心思,稍稍善待陛下吧。我拜托了。”

说着,深深的施了一个大礼。

然后走出狄府,骑上马,返回郓州。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仅在京城停留了几个时辰。

赵祯听闻后,匆匆出宫,向狄家赶,可是郑朗早就离开京城,他喃喃地伏在狄青灵枢前,哽咽道:“狄卿,你才五十出头,为何这么急离开朕?”

然后来抽泣道:“郑卿,你既然返回京城了,为何不看朕一眼,你这样做,不嫌狠心吗?”

有人想说陛下,你过了。

可忽然间,他们觉得所有言语在此时变得那么苍白无力。

庞籍抬头看着天空,说道:“下雪了。”

大家奇怪地看着天空,天空中万里无云,一片蔚蓝,哪里来的雪。

但一起抬起头,看着天空,天空蓝得象宝石一样,司马光道:“是下雪了。”

这一天,京城天气晴朗,然而是下雪了,一把洁白无瑕的大雪下在所有人心田。

天下无雪,天下有雪……这把大雪下得如此的干净,如此的洁白,如此的温暖。

不久,赵祯将高滔滔喊来。

他久不见赵宗实了,这个心情很好理解,他不是没有儿子,可一个儿子都没有活大,看到赵宗实,心情更难受。而这个高滔滔十分精明,想要国家好,不仅皇帝要好,也要皇后好。每一个成功的男人后面皆站着一位贤妻良母,皇上也不例如,光武皇帝有阴皇后,窦太后也不差的,尽管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总体而言也算是一个贤皇后,她在文景之治中功不可没。隋文帝独狐皇后,李世民的长孙皇后,同样是一代贤后。赵祯的曹皇后不及这几女,可也胜在安静省事。

虽赵祯对刘娥不感冒,也不得不承认刘娥对父亲的规劝作用,以及执政时的种种。

一个高滔滔,就无形中替赵宗实加了分。

赵祯不仅未见赵宗实,赵宗实屡屡上辞表的事,赵祯暂时因为韩琦隐瞒,并不知晓。

高滔滔施了礼,赵祯问:“滔滔,可听到郑行知哭祭狄青的事?”

“儿臣听说了,”因为赵宗实基本得到皇嗣之名,高滔滔改成儿臣自称。

郑朗哭祭狄青后,匆匆回郓州,主持河工,引起了举国强烈反响。

首先便是郑朗收下狄青的一套衣冠,有何用意,引起很大猜测。其实这个容易猜测,郑朗准备灭掉西夏后,可能在贺兰山上替狄青建造一个衣冠墓。但知道了,皆不敢说。

狄青死了,突然间大家也意识到一个问题,若西夏来侵犯,谁作为西北的长城?

再加上治河,如同一个黑洞,将朝廷所有钱帛一起吸进去,这时候那一个大臣也不想在西北生事了。

因此,随后又同意李谅祚的请求,开放互市,重开榷场。这时候传出灭西夏的声音,显然不大好的。

其次就是狄青的谥号之争立即定下来。

谥武穆,与曹玮相同,大臣们勉强接受,追赠中书令晋国公,以晋国封国公,狄青虽死,也算荣矣。再加上没有陪葬永定陵,也在大臣们接受范围内。

但接下来两样事却引起很大的争议。

那就是第四雪,郑朗说了三个纯净的人,并没有将自己包括进去。可是老百姓并不这样想,但与范仲淹那种冰凛不同,与狄青的严肃不同,郑朗很平和的,虽从青年时起就位高权重,但平易近人,就象生活在自己身边的一个邻家男孩,从不摆任何架子。生活不同与范仲淹那样节约,虽不奢侈,也偶尔享受一回。

除了偶尔正事外,平时谈话多带笑容,那怕这个谈话的人仅是一个田头农夫。

其实这也是一种干净,不同于冰雪的冷凛,而是一场春风。

忠君忠到这地步,算是到顶了,爱民爱到这种地步,也算是到顶了。

学范仲淹学不来的,要求太高,学郑朗,却可以学一个一二。

因此郑朗过去所做的许多事,一一翻了出来,让百姓广为流传。

第二件事便是郑朗与司马光、王安石所说的话。

许多人在讨论,然后写文章往报纸上刊登。

天行捷,君子以自强不息与纯净,这两个词成为宋朝最大的热词。

高滔滔听了有些发苦。

对丈夫的做为她很不理解,有一个人能理解,恰恰在郓州,又不支持的。高滔滔从不怀疑郑朗的品行,其实在她心中也将郑朗比任何一个大臣看得重。

郑朗对赵祯越忠诚越看重,道理很简单,例如于禁与庞德谁是忠臣?虽然这个二主不是那个二主,皇上不是没死吗。

而郑朗一番言论,使高滔滔对郑朗又有一个新的认识。

这样的大臣说好听的话,是向一个千古罕见的贤臣进军,说不好听的话,所做所行,是在向一个真正的圣人进军。

连高滔滔都仰望之,况且各个大臣。

若郑朗用丈夫种种说话,就算韩琦力保,丈夫也必下去啊。

在庆宁宫,一边对郑朗仰望,一边内心戚戚。

定了定心神,说道:“陛下,儿臣以为宋朝真正的昆仑非是狄青,而是陛下与行知。无论符坚与王猛,或者后主与诸葛武候,或者齐桓公与管仲,皆无法超越陛下与行知的君臣相得相知。若有,仅有一例,武王与姜子牙可以相提并论。作为人君,陛下的高度会让后人望而生畏,作为人臣,行知的高度也让后人望而生畏。”

非是马屁话,狄青等将领的谋划,使郑朗在军事上有作用。郑朗的出现,使赵祯远比史上的赵祯更完美。

若是黄河河工平安治理完毕,作为中兴之君,除了军事上稍稍欠缺外,在文治上,赵祯早超过了文景之治。

赵祯又说道:“然行知也生病了,朕听郓州的奏报,说行知心情郁结,又因劳碌,病倒了。”

“病倒了?”高滔滔眼前浮现出郑朗的身影,也许郑朗举止儒雅,但绝对不算文秀英俊,相反,身体魁梧颇似武人。怎么病倒了,又急切地说:“陛下,派御医去。”

急啊,丈夫身体一直不大好,当然这要隐瞒的,否则就会影响帝储的选择。这个身体也注定以后政事必多交给宰执大臣,有了郑朗主政,再用韩琦掣肘,一套好的班子就搭起来。不敢比姑父,至少可以做一个省心的守成之君,说不定能将西夏收复回来,在边功上胜过姑父一筹,当然,若收回幽云十六州,那就更好了。

赵祯看了高滔滔一眼。

她的做法一直也在替赵宗实加分。

宋朝想要好,必须用郑朗,若未来的人君因为郑朗功高,而产生排挤心思,那就不妙了。道:“朕派御医去了。”

“陛下,一定用最好的御医。”

“你倒也有见识,朕知道了。”赵祯满意地看了她一眼,又道:“喊你来,是有一件事通知你,你让顼儿陪着奴奴去郓州吧。”

“啊!”

上次说过,不过没有了下文。

丈夫在犯邪,大局已定,高滔滔也不提了。

但这时候实际真的很需要,怕啊,郑朗委婉批评了两个学生,高滔滔怕郑朗改变他不支持不反对的态度,那么这个皇储多半成了一个碎碎的镜子。并且她将郑朗当成仅存的君子,自己背底里做的小动作,更怕郑朗不满。

“难道你不愿意?”

“儿臣愿意之极。”

“但这次不是为了贵儿,而是为了顼儿。”

“啊!”高滔滔再次张大嘴巴。

“行知说朕是天下最纯净的人,朕也不能小过小家子气。”

高滔滔还是有些傻眼,又想着丈夫的作为,自己的小动作,脸上浮现出羞愧之色。但因为敬重,二人谈到现在,居然不提郑朗名字,也不提郑卿,而用更郑重的称号,字。

赵祯还有些私心的,狄青虽因伤因背疽发作而死,可原因还是郁结导发。也怕郑朗出了事,让李贵下去,有儿子在身边,郑朗心情会更好一点。也不能说是私心,这是为了国家,要保住这个栋梁之材。

当然,他也不知道高滔滔已猜出事情的真相。

“去吧。”

高滔滔羞愧万分地离开。

回去后与赵宗实争执一番,但没有争赢,又怕被外人知晓,自己儿停了下来,将赵顼喊来,说道:“顼儿,天下有雪。”

“好纯净的雪,”赵顼一脸的向往,他才是一个少年人,正是崇拜偶像的年龄,外面传翻了天,一个臣子做到这地步,也让他向往啊。

“顼儿,不要想了,他才四十岁出头,以后也能为你所用。”

赵顼兴奋地搓手,道:“父王怎么办?”

高滔滔叹了一口气,丈夫那身体自己很清楚,能平安活上十几年就算不错了。只是此事瞒着,无几人知道,包括眼前这个长子,道:“问那么多干嘛!你平时做事急躁,要学一学他的温润。”

“是,君子如玉。”

“不但此子是,皇上也是……”高滔滔又叹了一口气。她后来的一些做法让郑朗忌惮,但权利欲不象刘娥那样,无论赵宗实或者赵顼当政时,皆迅速走向后台。

不过后来王安石变法争议太大了,再加上北方连连大旱,民不聊生,高滔滔才走出前台。因此虽强势,在前期她并没有干涉多少政务,赵宗实犯邪她一直规劝的,濮仪之争时她也没有插足。为活着的丈夫争皇位可能,犯得着为一个死去感情不及她对赵祯感情的公公争得死去活来吗?

赵宗实死后,赵顼迅速重新给赵祯后人一个公道,包括敬重曹太后,也有高滔滔规劝之功。

说老实话,她对丈夫的种种作为,不但不支持,而且十分排斥。可怎么办呢?

但她有一条没有想到,郑朗不支持不反对,不是因为国家,想要找一个皇储,宗室子弟不要太多,若提前几个准备,完全可以挑一个比较好的人选入政。

之所以一直没有插手,就是因为她这个毛躁的儿子。

说做皇帝,其实赵顼做得真不好,别看史书与后人的评价,将那些假象剖开,论做皇帝,他有可能还不及赵宗实与赵恒,更不要提赵祯。

主要就是高滔滔所说的这二字,毛躁!

但郑朗看重的是他两点,一个是郑朗所说的自强不息,有作为之心,虽然没有做好,最终失败。二个是赵顼爱护百姓,讲良心。仅是毛躁,可惜没有人调教,若调教得当,也不是不可能会出现第二个宋仁宗。

若不是赵顼,赵宗实想做皇上?想也不要想。

无论韩琦再努力都不行,这得皇上说得算,那个人在赵祯面前说话算话?就象此时,郑朗将真相一一剖开,赵宗实马上就会息菜。

高滔滔心中有什么想法,不敢对儿子说的,至少现在不敢说。又道:“顼儿,眼前有一个机会。陛下恩准你陪兖国公主与小候爷一道东下郓州,让你观摩学习。”

“真的?”赵顼高兴地跳起来。

他现在还小,不知道郑朗的态度甚至会决定他一家人的一生荣辱,要与他心中的偶像见面,开心地连蹦带跳。

高滔滔心中有些发苦,如果丈夫不争气,何须如此?但愿这个鼎鼎大名的白雪春风,能看到自己的一片苦心吧。

“刚刚得到陛下的口旨,但你想一想,到了郓州做什么?”

“学习他的温润。”

“不仅仅是温润,宋襄公倒想做个君子,可让后人耻笑千年。”

“那我能做什么?”赵顼疑惑地问。

“你到了郓州后,一个是学习其学问,第二个学习其做事方式。”

“做事方式?”

“是啊,善战者无赫赫战功,虽他行事温润,也有些手段的。还有陛下,你皆不能小视,这才是做事的最高境界。”

“他是雪啊。”

“是雪也得要做事,除非想学林和靖。狄青是雪,杀了多少敌人。范仲淹是雪,又做了多少有争议的事?他说的雪乃是对国家与陛下的忠诚,不掺杂任何杂念,而不是指不作为。”高滔滔耐心的剖析着。

赵顼却听得有些糊涂。

高滔滔又说道:“你也很聪慧,见了他,不用怕,说说你的看法,然后请他指导。”

“娘娘,孩儿听娘娘的话就是。”

“那就好,”高滔滔道。自己这个儿子虽毛躁,可天资还是不错的,希望那个宰相能看中吧。

说走就走,高滔滔害怕赵祯又反悔,催促曹皇后加快了赵念奴母子的行程准备。

就在狄青灵柩运到汾州准备下葬之时,一行人离开京城。

马车行在宽大的御道旁边,看着两边苍桑的古树,一句小太监说道:“大世子,真古怪唉,马上就要到元旦节了,京城不但不落雪,也没有结冰。”

赵顼却雀跃道:“非是,天下有雪,好干净的雪。”

赵念奴在马车里听着侄子与太监的对答,眼中有愧色,也有一些期盼。

车轮滚滚,这一行,许多人注意的,但说来奇怪,居然无一人反对弹劾。赵念奴带着儿子去郓州,有些人还是认为不妥的,可加上一个赵顼,姓质变了。至于韩琦,还巴不得呢。

但根本就没有人想到,这一行,历史又翻开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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