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宁静无声的宽阔锻炼场正中央,有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闭著双眼,端坐在地调整气息。他融入寂静中,纹风不动的模样,看起来既像等待死刑的死刑犯,亦像是决战之前提升专注力的勇者。
过了一会儿,男人静静睁开眼,心意已定的眼神注视膝前。
地上铺有垫子,而垫子上则摆放著利刃。
男人庄严地伸手拿起利刃,将之拿到眼前。微弱的光线透过刀刃反射,发出锐利的光芒,看起来很锋利。他换个角度,确认刀刃是否有弯曲。
「没有问题。」
郑重地说了这句话后,男人呼吸一口气,然后──
「来吧。」
将锐利的刀刃对著自己。
◇◇◇◇◇◇
那一日是早在神国向共和国宣战之前的日子。
在西海尝到了耻辱的败绩,白光骑士团副团长艾赖姆欧克曼深感羞愧,于是每天勤于锻炼。这一日,他拖著疲惫的身躯,摇摇晃晃地走在总坛的走廊上。
然后在转角处,他感觉到那后方有熟悉的气息──是团长劳斯。
稍微确认过自己的服装仪容后,艾赖姆重新振作疲惫的身躯。虽然最近觉得团长有点不对劲,不过这是两回事。在敬爱的团长面前,他不能表现出丢脸的模样。
就在这个时候,劳斯也接近转角──现身了。
「劳──!?」
「艾赖姆啊……看你的样子,似乎锻炼得很勤奋啊。」
若是平常的话,艾赖姆大概会面露苦笑,回答「果然看得出来吗」。然而现在艾赖姆却睁大双眼,宛如被石化一般,身体僵硬不动。
「?怎么了?艾赖姆。」
「──是、是!很抱歉,※头发──不是,我是在思考神的事情。」(译注:日文的「头发」与「神」发音相同。)
「……是吗?」
艾赖姆受到很大的震撼。他回过神来,回答劳斯后,更加不自然地凝视著劳斯的双眼。感觉他似乎拚命地在忍耐,彷佛在说「绝对不可以往上看!往上看会死的!」。
其实艾赖姆可以有话直说,说不定劳斯还想听他的感想呢。姑且不论劳斯心中是否这样想,总之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所以劳斯主动开口:
「我剃掉了。」
「啊!您剃掉头发了呢!」
「嗯。」
两人互相凝视,艾赖姆有点开始在冒汗了。
「我感觉很清爽。」
「那、那真是太好了。」
「嗯。」
两人又互相凝视,不过艾赖姆的视线开始游移不定了。
终于,劳斯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说了句「失陪了」,然后便离开了。
艾赖姆从紧张的情绪中解放,身子大大地晃了一下,然后说道:
「为、为什么要剃头……」
回头一看,劳斯剃得精光的头,正反射著耀眼的阳光。
在那之后,正当劳斯走在走廊上──
「劳、劳斯!?你的头是怎么回事!?」
「慕卢啊。」
他遇见兽光骑士团团长慕卢奥利基。只见慕卢睁大双眼,手指著劳斯,神情显得十分惊愕。
「我剃掉头发了。」
「为什么!?啊,不,对喔……因为西海的事吧。」
「不是!绝对不是!」
「欸!?不是吗!?话说你为什么这么强烈否定!?」
慕卢原本猜测劳斯是为了转换在西海败战的心情,所以把头剃了,却被劳斯坚决否定,著实吓了他一跳。
劳斯口中喃喃自语著「我才不是在意那个小丫头说的话……」,不过慕卢并没有听清楚。
「慕卢。」
「喔,什么事?劳斯。」
「头发是不必要的,许多人都不明白这一点。」
「不,我不懂你说的话。」
劳斯与慕卢注视著彼此。最后,劳斯说了句「是吗」,然后依然有些沮丧地离开了。
慕卢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内心是真的担心劳斯。心想那次败战果然对劳斯造成很大打击,甚至影响到他的精神状况了。
之后过了不久,劳斯踏上回家的道路。
不知为何,不,其实原因劳斯心知肚明。但是同僚和部下们无不凝视他,好像把他当成易碎玻璃一样对待,这让他有些厌烦,只想快点回家见到儿子夏伦的脸。
这个时候,劳斯却稀罕地遇见一个尽可能不想见到的人物。
「拜恩卿。」
「!……巫女大人。」
那是神谕巫女爱茵丝亚萨克。她虽有绝世美貌,内心却依然空虚。今天大概是微服出巡,她身穿修女服,脸部也用薄纱遮住,所以没有惊动周围的人。只不过,劳斯内心已是冷汗直流。
「要回去了吗?」
「是、是的。」
「是吗?家人很重要,自从西海归来后,你几乎没有回家对吧?今天就好好陪伴家人吧。」
「感谢您的关怀。」
如果是在平时,虽然嘴上这么说,劳斯内心则是会感到可怕,觉得她言不由衷吧。
但是现在他却不这么觉得。这是因为巫女的话是出自真心吗?不是,巫女的话语依然毫无感情。
不过,今天她的言不由衷,似乎是因为别的理由。
「巫女大人,我的头怎么了吗?」
「头?你在说什么?」
她彷佛打心底不明白劳斯在说什么……话虽如此,自从碰面之后,在他们谈话之时,甚至是现在这个瞬间,巫女的眼睛都一直凝视著劳斯的头部,片刻也没有移开。
「那么拜恩卿,我告辞了。」
「是!」
巫女说著便迈步离开,在擦身而过之际,她的视线也一直盯著劳斯的头──死盯著夕阳下光辉灿烂、劳斯剃得精光的头部。
她就像看到非常不可思议的事物,眼神甚至可以用纯真来形容,或者就像是被美丽蝴蝶吸引的小孩。
「有、有那么糟糕吗……」
明明只是剃掉头发而已……神官或祭司之中,明明也有很多人剃光头……为什么只有我如此受到注目……
劳斯散发难以言喻的困惑和哀愁气息,回到了家。然后……
「父、父亲!你的头发没了!」
「是、是啊,我剃掉了……很奇怪吗?」
「不会!很帅气!该说是压迫感更强了吗……总之很帅气!」
有天使迎接他回家,劳斯顿时心情大好。他甚至觉得,妻子有一段时间不敢看他的眼睛这件事,也微不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