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锦神位很高,掌法。
下界有一国灭六国,奉行的便是法家思想,正是专业对口,而法家重农,重兵,却抑制商业的发展,并把儒家学者、纵横家、带剑者、患御者、工商之民,此五类称为五蠹,极尽轻贱打压之能事。
虽不认同重法罔礼,但这些都是据国情而定,凡人聪明,多年间思想法律层出不穷,未必不能借鉴一下。
荣锦一面拿着兵法书籍,一面执笔规划详略的布阵图,时不时停下思索,坦然从容的面庞,还真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狐狸倒吐槽过,又不必行军打仗,却成日与厚重书籍为伍,百思不得其解后,不禁长吁短叹,大概骨子里天生的呢。
“咦?”荣锦翻着书页时,一只苍蝇突然落在了几行字上,她拿手挥了挥,顿时飞的无踪无影,荣锦继续看书。
过了一会儿,那苍蝇又落在上头。
“云天阁不干净,赶明儿你让天枢带些人来,上下打扫一番。”荣锦与胡仙儿道。
葱白的指尖弹了弹纸页,激出‘叮’的一声脆响,那苍蝇故技重施,又没了影,却不想歇在了她肩上,捂着嘴笑个不停。
狐狸问怎么了,荣锦用眼角余光一遍又一遍的扫视,道着有苍蝇,末了还添一句有点烦。
“咱这儿窗明几净,富丽堂皇,漂亮的不能再漂亮的地方还能出苍蝇?”白狐左瞅右瞅,毫不脸红的堆砌着大量形容词。
荣锦道,“可能就相中这点了。”
半晌不见,荣锦将目光再次移到书上,岂料那苍蝇较上真儿似的,绕着她不住转,嗡嗡嗡的声音叫的人心烦意乱,连胡仙儿都注意到了。
抬眼瞧见荣锦眉间紧锁,狐狸赶忙道,“别激动,别激动,待我改日捉些癞蛤''蟆,全给他吃了。”
安静间,室内只闻苍蝇翅膀得意的拍打声,挑衅似的飞来飞去,荣锦黑眸一眯,气温慢慢降低,空气中隐约露出一股浓郁的湿气。
点点水滴聚拢,荣锦依旧是八风不动,眼中透过颗颗小水珠清晰捕捉到颇是狡猾的苍蝇,她轻轻阖眼,之前四处弥散的滩滩水飞速向他集中,转眼之间就被包裹在内。
狐狸讷讷道,“杀鸡焉用牛刀,一只苍蝇,没必要吧。”
水乃万物之源,荣锦将驭水术练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常人所观水,如布如练,刀斩不断,不止不息,不岔不分。而在荣锦眼中,是滴滴水珠分开,精准控制任何细小颗粒。
专业来讲,也叫水分子。
正欲缩小水珠挤死,不想那苍蝇冲破出来,呛了水不停咳嗽,荣锦仍要不放,一阵金光闪过,苍蝇即刻变回原身。
“别打,别打,是俺老孙。”这大圣扬了金棒,挡下袭来的水刃,“我倒小看了你。”
狐狸望望荣锦,又望望他,有点失神。
但见那齐天大圣头戴凤翅紫金冠,身着锁子黄金甲,脚蹬藕丝步云履,手持缩小了几十倍的如意金箍棒。
英英素质,凛凛神光。
金甲潇潇,神威赫赫。
正是那日负气而走的行头。
“明明阁门大开,你次次不走正门,不是翻墙便是投窗。”荣锦一蹙眉,“尽是些怪癖。”
孙悟空痞笑着不回答,收起金箍棒,两手背在身后,嘴里咬着花翎,闲庭信步般转悠着,俨然当成了自个儿家后院。
“大王,你这身披挂真帅气啊。”狐狸眼神发亮,口中赞道。荣锦眼睫微抬,盯着他背后的灼目红氅,目光也透露着几分赞赏。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大圣吐出花翎,叉腰笑起来,“俺老孙的金箍棒也是三界独一份儿!”
这之后,荣锦继续偏头看书,孙悟空晃荡在她身边,围着荣锦絮絮叨叨的聒噪着,荣锦也不烦,与他可有可无的谈话。
“一本书有什么稀罕,你看个没完!”孙悟空打眼一瞟,微停了停,也像模像样的拿只毛笔,粗鲁的蘸着墨汁,勾勾画画。
与荣锦的隽秀小篆不同,他的字体遒劲有力,气势雄浑。
“字不错。”荣锦徐徐掏出一句,也没有字不如猴儿的害臊。
孙悟空笑,“想知道怎么练的吗?俺可以偷偷告诉你。”他握着笔,神秘兮兮的小声说着,一边低头向她靠近。
“我不学,你别靠过来,每次你靠过来,不是被你蹭一脸墨汁,就是顺走我一个耳环。”荣锦身子后仰,眼里警惕,孙悟空嘴角上挑,一把夺走了手中的书籍。
“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
他转着脑袋念了一句,招来狐狸的询问,“大圣,你能读懂吗?”反正她看的头都大了。孙悟空答道,“用兵之法,老孙不在行。”
“那便还给我。”荣锦正读到节骨眼儿上,忽的被打断,心情着实不妙,“快点。”
“假若不还,你待如何?”孙悟空把书扬了扬,扔了笔在桌子上,笑着跳后几步,红艳披风拉的老长。
孙悟空爱惹荣锦生气。然而他平日里无论怎么招惹荣锦,荣锦都是平淡至极,每次反倒是他自己跳脚。
难得见荣锦换了脸色,孙悟空岂会善罢甘休,荣锦越是问他要,他越是不给,得意洋洋的拽着书本倒挂在顶梁上,长长的凤翎荡来荡去,故意把书揉的皱巴巴的,对荣锦道,“不如你亲自来拿呀!来来来!”
荣锦闻言面上一黑,对这任性的挑衅确实有点生气,“悟空,快把书还给我。”
孙悟空才不在乎。两只眼睛滴溜溜地在她身上打转,半晌,开始贼笑,“整日闭门看书无甚好处,你既不肯来抢,那便与俺过过招,活动活动筋骨?”
话落,他挠挠头,“这么一说,我老孙手倒痒痒了,甚想打架!你与我过几招,打赢了俺就给你!”
荣锦黑着脸不说话。跟孙悟空打?被他缠上容不容易脱身且不说,打输了传扬出去,她九虚神女的面子往哪搁?
荣锦可没有精力陪孙悟空闹。
“我不跟你打。”荣锦虎着脸瞪他,“但是,如果不下来,往后你便别再找我,只当应了你的话,你我恩断义绝。”
“哎,哎!不过一本破书,你何必放狠话吓人。”孙悟空眨眨眼,悻悻地从房梁上跃下来。
荣锦冷哼一声,不晓得那恩断义绝是谁先说的。
正抬手夺回,谁承想孙悟空虚晃一枪,手中翻飞着转了几下,又背到身后,荣锦一个没刹住,险些栽他身上去。
“你有完没完?”荣锦扶上他的肩头,铠甲的冰凉钻上手心,不由眉心一凝,“泥人也有三分脾气,再戏弄我,你看我不打你几下出气。”
她面上似有愠色,孙悟空眉峰一挑,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你出气,俺老孙站这任凭你打就是。”
两边都是高耸的书架,胡仙儿怕受到波及,早在孙悟空提出要打架时就与他们隔开了,偌大的书房,如今只剩下这二人。
“你……太嚣张了!”荣锦气圆了一双桃花眼,当然也不可能打他。
“书我不要了,你喜欢,拿去好了。”
“呀!真生气了?哈哈哈哈哈哈!生气也好,生气也好,成日的一个表情,还以为连生气都不会了。”孙悟空在她面前挥挥手。
荣锦挡下那只胳膊,着实没个好脸色给他,不理会这胡搅蛮缠的猴儿,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孙悟空一阵眉开眼笑,又一个闪身挡在面前。
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全被他分''身攻占,一时无路可走。
环视四个分''身,荣锦脸越黑,他嘴角的笑纹越深。眼看荣锦越发生气,孙悟空便收起吊儿郎当样,作揖道歉。
四个一模一样的猴子齐齐并手,场面一度非常壮观。
颇有些登徒子的放赖。
他说:“还你并非不可,俺上次扔给你的珠子呢,你快些还给老孙,书自然也恭敬呈上。”
珠子?荣锦皱一皱秀眉,情知自己记性不好。
思想良久,她恍然道:“落地碎了,御马监的小典簿们收拾了。”
孙悟空不可思议,边嚷边指控,“照你怀里扔的,如何会碎的?”
这个就要问胡仙儿了。
荣锦将视线淡淡落在镂空窗户外,正吃瓜的狐狸接收到后身子一颤,心跳都加速了。
不就是扔过来的时候自己顶一下掉出去了嘛!
姑奶奶还被砸了脑瓜呢!
“这样吧,你看这顶上可有喜欢的,扣一个带走。”荣锦不欲过多纠缠,伸出食指,对准了上方。
继而放目环顾,四个猴子如出一辙的气愤表情,停顿了良晌,“一猴一个也行。”
房梁上吊着的,嵌着的,大大小小,品类繁多,把整座阁楼照的如同白昼,往外溢的光芒,将那挂在天边的月亮显得甚是没排面。
不止如此,若论明珠,荣锦很是有些家底,光压箱私藏的更是颜色混杂,硕大漂亮。
喜爱明珠还不简单。
供君挑选。
猴子收起分''身,看也不看,扭头一哼,“俺只要那一个,旁的可入不了俺老孙的眼。”
有点难办了。
荣锦罕见的麻爪子,眉头紧了又紧,一顿好说歹说,轻哄着与他打商量,想将此事掀过去。
孙悟空很是受用她的温言软语,好一会纠缠不休,终究,倒也给了个笑脸。
只是,他还想要荣锦埋得梨酒。
这些日子以来,孙悟空每每都要从她这儿顺些酒喝,其实玉帝赐的琼浆玉液,上等珍酿足够请满天神仙,可孙悟空仍是盯着她的私藏不放,荣锦平日很少喝酒,因着他,积攒的那些美酒很快屈指可数。
当然的,略显珍贵的梨花酿,孙悟空只与哪吒一同分享。
哪吒也是不长心,孙悟空每日变着法儿的捉弄他,在酒里下迷药,往那白玉似的面颊上画了个乌龟大王八,趁人睡着时,捏住了鼻子,不得喘气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偏偏哪吒也少年意气,暗自找机会捉弄回去,越是这样,他越是跟孙悟空玩儿,两人都有一颗纯真的赤子之心,可整人手段却各式各样,层出不穷,常常厮混在一起,将天庭搞的乌烟瘴气。
“在这地方喝酒有什么好,不妨去俺那儿,好酒管够,咱们痛饮一番,不醉不归,如何?”孙悟空豪迈不已,凤翎直冲云霄。
荣锦考虑片刻,有意见识他口中气派的大圣府,点了点头应承。
孙悟空得了准话之后便是喜上眉梢,捏个诀招来祥云,携着荣锦,直奔齐天大圣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