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店的包厢还算干净,上菜速度也不错。
徐昭坐在白简对面,跟只小浣熊一样,帮白简仔仔细细擦完碗筷,又去擦桌子,然后擦自己的碗筷。
白简静静看着他认真的模样,感觉有点逗。
来上菜的就是前台那个服务员,他的态度好了一圈,吊白眼多了笑意,柔和了那个服务员男生的冷漠。
“二位点的菜。”服务员点头哈腰,一改之前的风格,说话也多了文气,说话时微弯下腰来,挺礼貌,“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叫我,我就在外边。”
白简注意到,服务员说这话的时候貌似一直在看徐昭的脸色。
而被看的徐昭本人,一本正经低着头在不停擦擦擦,没注意到那个服务员。
白简无声砸吧下嘴,在桌下踹了一脚徐昭,眼神瞪过去,示意他给人家点反应啊,典型的窝里横。
猝不及防被踹了一脚的徐昭,猛捏紧了手里的餐巾纸,掀眼去看对面睁大了眼的白简,看见她一手挡着自己的面颊,努力在给自己做暗示表情。
略思索两秒,徐昭扭头,对那位服务生点点头,“好的,谢谢。”
站着的男生手里端着盘子,搭话前又瞄眼白简,确认两边都没什么别的反应,咧嘴笑笑点点头,抱着端菜的小盘子出去了。
人一走,白简的好奇心就挥发出来,下颌一抬门的方向问:“你认识?”
“不认识。”徐昭回答很快,手里三两下擦干净了自己剩下的东西,将一块虾仁夹到白简碗里,“快吃吧,你不是下午还要回学校吗,吃饱了可以早点回去。”
“一吃饱就去坐车,万一我吐了怎么办。”白简挑着刺反驳。
徐昭表情不变,若有所思点点头,附和:“有道理。”
白简看着对面人的样子,一时语塞,无法继续呛人,便改换个话题:“你之前来过这家饭店吗?”
“怎么问这个,”徐昭单手开了边上的啤酒,抿了口淡淡回复,“没有。”
“……哦。”白简忽然觉得,貌似没什么可以跟徐昭说的内容了。
房内一下子陷入了安静,白简低头望着徐昭给自己夹的虾仁,说不出来什么滋味。
捏起筷子将那口虾仁吃入口中,点点辣味掺杂鲜虾特有的嫩,非常有嚼劲,满足着味蕾。
“这虾我觉得不错啊,”白简惊奇,拿出手机看了看这家店的评级,“其实整体看下来,这家店好像也没有一星那么差啊。”
徐昭坐在对面认真给白简挑鱼刺,听着她的话没吭声,只是轻轻笑了一下。
感觉小丫头挺天真。
这家店只有一星,当然也是有它独特的“水准”,不一定只靠这些。
这顿饭俩人吃了很久,尤其吃饭本就慢的白简,吃得更慢,一口东西可以嚼吧嚼吧好久。
徐昭专心低头,帮白简挑着爱吃的鱼的刺,还帮白简剥小龙虾,手就没空下过,好吃的柔软部分全进了白简肚子里。
又吃了一口徐昭投喂的小龙虾的白简,低头看了看自己干干净净的手,然后看看徐昭戴了一次性手套油到不行了的手,嚼吧着嚼吧着,腮帮子鼓鼓,有点羞赧。
便撸起袖子,卖乖着主动提议,免得到时候别人说起来,人家会指责她一个手脚健全的人,在压榨一个刚大病出院的人:“徐昭,要不我自己来吧,我自己可以的。”
说着,白简伸手,想去拿摆在徐昭面前的那盘小龙虾。
手指堪堪擦过徐昭桌前,堆成小山丘似的虾壳,面色更一红。
完了,她怎么就心安理得、顺其自然、忘乎所以地吃了那么多,半点没发觉徐昭给自己剥了那么久的虾壳,连他自己的饭碗都没动多少呢。
白简笑得十分讨好,用筷子夹过去一只徐昭给自己剥的小龙虾,放到了他碗里,殷切倾身,“徐大队长,我觉得您平时真是太辛苦了,而且又刚结束任务,实在需要补一补,不如我出去给您点个鱼汤什么的?”
“不用。”徐昭不怎么吃白简这套,伸出没沾油渍的胳膊,垫在白简手的下面,挥高了白简的手,“小心点,衣袖别蹭到脏的东西了,难洗。”
“没事儿,”白简笑得如沐春风,向着徐昭说话,“手洗挺好洗的,把脏的衣服事先泡湿一会儿,然后用洗衣液着重搓一搓就下来了。”
“你挺熟练啊。”徐昭似笑非笑,目光有意无意落在白简细皮嫩肉的小手,“你洗过很多回了?”
而且上次还主动提议,帮井兴怀洗了衣服。
白简觉得奇怪,没读懂徐昭的言下之意,“不然呢,衣服不是每天都得换吗。”
“嗯。”徐昭敛眸,自然掠过了这个话题,继续给白简剥小龙虾,“不用你帮我,你乖乖吃你的,别弄脏衣服就好了。”
白简黑瞳转了转,干巴巴缩回手,身子坐正,退回自己的领地:“哦,知道了。”
徐昭抽神瞥她,注视她埋头继续吃饭,腮帮子鼓鼓的样子,心里暖流涌过。
要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他想着。
吃嗨了,上了个厕所回来的白简,不知道从哪里抱来了一打啤酒,兴奋拽着一脸黑线的徐昭咕咚咕咚猛喝酒。
白简举着一罐啤酒,胡言乱语叽咕叽咕说了一大堆,然后用力一抱拳:“在下先干为敬!”
徐昭拧眉,挺想知道刚才美名其曰出去上了个厕所,然后回来手里拎着一打啤酒,满面通红,走路都一摇一晃的白简到底干嘛去了。
早知道,他刚才就应该跟着她一起出去的,免得这家伙再给他搞出什么更大的“惊喜”。
白简喝了几口酒就挺上头,捏着酒瓶手舞足蹈,兴奋的不得了,“我跟你说,今儿咱爷俩就喝个不醉不休!喝到明天天亮!”
她高举酒瓶,饭店内的背景音乐也恰好切到了一首比较嗨的歌,鼓点强劲,催得人摇头晃脑,十分之张狂。
“白简,”徐昭扶额,叹了口气,“你别喝了,吃饱了吗,吃饱了我送你回去。”
起身,徐昭想去拉她。
怎料白简早有预备,虽然醉醺醺的了,但身体比平时还要灵活,稍微一扭身就躲过了徐昭伸来的手,从位置上站起来,在房内蹦蹦跳跳跑圈。
挺像只吸了猫薄荷后的猫。
徐昭头更大了,揉着跳突不休的太阳穴,坐在白简刚才坐的位置,掩着额角反思。
自己怎么没多注意点,没看住这小妮子呢。
服务员貌似听到动静,急匆匆敲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醒酒汤,美名其曰赔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两位客人,您女朋友刚才想点两瓶酒,我就给了,但没想到我转身去点单的时候,这位客人直接往嘴里炫了整整两瓶……”
徐昭头更大了,叹了口气,摆摆手,有意忽略背后跟着音乐手舞足蹈的白简:“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至于服务员的称呼什么的,他也懒得去解释了。
白简在发酒疯,估计也不会注意到什么“女朋友”。
想是这么想的徐昭,还是怀揣一丝担忧,回头瞄了眼白简。
白简仿佛蹦跶累了,坐在边上的沙发喘了两口气,面庞被酒精催得通红,连指骨也泛着红。
即便如此,坐在沙发算中场休息的白简,还在仰头往自己嘴里灌酒。
徐昭一火,起身上前,用长手去阻止白简,想夺走她手里死死捏住的酒瓶。
“我不我不!”白简支支吾吾,哀天嚎地,一被阻拦就跟个顽皮熊孩子一样撒了劲儿地哭。
搞得徐昭一个头两个大,对此没什么好法子。
他回头去看桌上的醒酒汤,心说即使有这碗醒酒汤又能怎么样,关键人家根本不肯喝啊,就连稍微碰一下就会哇哇大哭。
徐昭蹲身,想哄却没辙,咬着唇瓣望了沙发上的白简一会儿,最后只是伸手,怜惜揉揉人毛茸茸的脑袋瓜,“好了好了,不哭不哭,是我错了,你别难过。”
这话也不知道白简听没听进去,汹涌难过的情绪找到个宣泄口,一把掠过身旁徐昭,去扑他后面的靠枕。
以为白简是想抱自己,然后摆出了迎抱姿势的徐昭,哑然瞥瞥边上抱着枕头埋头啜泣的白简,干咳两声掩盖自己的尴尬。
行吧,靠枕比他更好抱。
服务员还没走,站在门边小心探头,目睹了这场弥漫尴尬的精彩闹剧。
终于,徐昭注意到他,直面对上他的视线,凭自己的从警经验直观问,语气透着严肃:“我认识你吗?”
服务员愣了一下,为徐昭的严酷气势打了个寒噤,颤颤巍巍从门后出来,手里还抱着自己的小盘子,“我……咳,我只是个无名小辈,您……您怎么可能认识我。”
“那是你认识我。”徐昭起身,给出这么个结论,步步朝他靠去,又在快要进入对方安全领域时,拉了张椅子坐下,抬头望着门边的服务员,用身高变化,拉低自己给人的压迫感。
从严到松的气场,让服务员勉强松了口气。
小男生抱着托盘,抿了抿唇,忽给徐昭鞠了一躬,“我之前跟您是一个高中的,然后我……我的父亲是……是a中的保安。”
“a中吗,”徐昭敛下眼睫,回思到游戏城二楼早餐铺的阿姨,那应该就是这个男生的母亲,捏了捏指头道,“抱歉,高中时候的那次是我冲动了,我不该和你父亲动手。”
微顿,他抬了下颌,眼神柔了很多,“你母亲很想你,也很关心你的胃,你有空可以多回去陪陪他们。”
“不是,”男生的话有些急切,“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当时是有人想伤害我父亲,你这么做只是想保护他。”
徐昭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没搞懂他的逻辑,“高中的我翻墙逃课,还和阻拦我的你父亲动手了,你怎么还会觉得我是个好人呢?”
男生似乎也语塞了,只是抿唇,像是搞不懂徐昭当时放弃自己前途的选择一样,有点迷茫:“我们家里那时候因为治疗我的胃病,变得特别困难,之后又加上我的胃病急需开刀,需要很大的一笔手术费——我爸和我妈那点工资根本不够,而再拖下去,我可能就……
我爸动了歪心思,借用自己学校保安的身份,想和谁搞‘粉’走暗路。与其说当时是他阻止你逃课,不如说是你在阻止他堕落。
要是当时顺墙外人的歪心思,成功鼓动我爸将那些东西,利用职务之便售卖给学生们,那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慢了一拍,男生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泛黄了的信封,“我们家开刀所贷款得来的钱,之后有一大部分是学长您帮我们还的吧。我按照信件的地址找过很多次,都是您高三下学期去参加省级赛的地点。”
徐昭向来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和评价,听到男生大概是在理解自己的话,眸子却很冷。
那个组织果然离他们的生活很近,真的跟毒药一样,一不小心就会陷入他们的圈套。
这次任务可不可以回来,除了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剩下的还得看老天准不准许。
徐昭捏捏眉心,安抚了这小男生几句,疲惫深深。
包厢很快就剩下他和白简。
白简似乎哭累了,脑袋靠着枕头在睡觉,侧颜染着泪水,宛若江南烟雨后的朦胧美景。
徐昭就那么坐了有一会儿,仰头看着天花板,一味的沉思,放空自己的思绪。
接下来的这场硬仗,为了自己为了他人,他都必须得胜利。
打开手机,井兴怀恰好发来消息,上面打着一条长长的嘲弄话语:【徐大队长您的名气还真是大啊,从您那些小迷妹中筛选出目标诡异的那些人的ip地址,还真是不容易。】
所幸,技术科经过那么段长时间,最终还是将暗网的那些歹徒筛选出来了。
那些人曾见过行动任务中徐昭的半张脸。
被有意放大到网上的徐昭,更容易集中目标,激怒那些人,在危险边缘游走,为自己这方争取更多的追查线索。
徐昭捏着手机,指骨泛白,胸膛起伏几番。
这半年的独自冷静下来,徐昭开始思考,井兴怀说的会不会是对的。
井兴怀和自己一样,只剩下了一个母亲,而因为自己职业的特殊性,他将母亲安置在了比较偏僻离自己很远的老式小区,隔很长一次时间才会去看她,尽量避免自己的身份给自己妈妈带来危险。
那他呢。
徐昭蹙着眉心,难以定夺。
相对危险系数还要大的他,是不是得离白简他们越远越好。
徐昭没了爸妈,但还有白简,还存在牵挂,有铠甲也有软肋。
需要的时候,他必须得割舍自己的软肋,这样才能保护自己重要的人。
想着,徐昭又叹了口气,掩面恍惚。
这条路,他应该没有走错吧。
如今的地步,就算走错了,也不可能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