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简说是有事,其实也没什么事。
她利用拥挤的人流,故意甩开冬花花,乘胜追击往学校后门去,避开冬辰辰。
没课的下午,休息时间很长,白简准备趁这下午,去找几天没见的林友儿,把话给问清楚。
徐昭和井兴怀他们都不在,知道更多事情的人就只剩下那个她不怎么感冒的林友儿。
一路走到学校后门,学生老师们逐渐减少,白简边按着自己的步伐往目的地走,边拿出手机来有一下没一下看看时间,计算路程。
前几天晚上碰见林友儿的时候,白简比林友儿先下的车,所以林友儿的家应该是在a大后面的站点。
而当时那辆车,除去终点总车站,只剩下五六个分散的站点,要找林友儿的话,说不上很困难,但也绝对不简单。
白简琢磨着点开自己的通讯录,在这瞬间有些烦恼,自己竟然不知道林友儿的联系方式。
她捏着手机,一边走一边纠结,步子持续往前迈。
当时的林友儿怀里抱了这么多东西,以及从她当时新买的几本小说来看,林友儿应该去过书店,或者杂货店。
按照这两个关键词再通过底图,逐一将它们串联起来,获得一块大体区域来看的话……
“小白,”头顶,正上方,低沉熟悉的嗓音蓦然响起,轻笑声漫入说话声里,“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是准备去哪里吗?”
正抽神思考林友儿事情的白简,被那道声音拽得停了下思绪,抬起头往前看,冬辰辰正倚靠在边上教学楼的栏杆,居高临下朝白简这边看。
他身形本就高大,站在高处往下睥睨,让白简有种自己很渺小的错觉。
白简眯起眸子,心里闪过一阵莫名的熟悉。
这种熟悉感,跟先前在公交车上遇到冬辰辰的那次,车上存在那个“红衣女人”目光的触感很像,却又不太一样。
她吞咽口水,攥紧了手电,下意识将自己的手机藏到了背后,很想快步远离这里,腿脚却灌铅了似怎么也挪动不了,只是那么愣愣站在原地,等待冬辰辰从上面下来。
冬辰辰见白简没走,而且还微微睁大了眼睛在看他,笑容明朗,唇畔弧度肆意扩大,黑瞳点缀金灿灿的阳光。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瞳孔像是盛满了金光,不再漆黑,变得像猫科动物的眼睛,凶狠锐利。
白简心跳猛然漏拍,脚下慌乱踉跄,差点左脚绊右脚摔倒。
所幸冬辰辰反应极快,直接手撑在栏杆跳了下来,一把拽住了白简。
看起来细胳膊细腿的冬辰辰,动作十分敏捷,像只出来觅食的猎豹。
白简想躲,可惜冬辰辰半点不给她这个机会,肢体表述强硬,不容置喙,“怎么这么不小心?”
冬辰辰将人往自己那边一拉,白简差点掉入他怀里,急急侧身和他拉开距离。
因为这个动作,白简又差点摔在地上,扑个狗吃屎。
堪堪擦过冬辰辰身边,又对他表现出陌生抗拒的时候,白简貌似听到冬辰辰冷哼一声,虽然那声很小很快,但她确切听到了。
冬辰辰因为自己的举动,讥诮笑了一下,饱含尖刺。
手中也有意松开一瞬拉住白简的手,失重感顿时袭上白简心头。
而等白简转过头来,冬辰辰又恢复了如常的灿烂笑脸,大大扬起个明媚的阳光表情,举止柔和细心。
白简因为失重感花容失色,冬辰辰则习以为常着,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贴心又拽了她一把,帮她稳住身形。
之后,他紧张拢着眉心,上下打量白简一遍,认真问:“没事吧,要不要紧,有没有磕碰到哪里了,需不需要到边上休息一下?”
白简形容不出来刚才的那种别扭,从冬辰辰那里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无言摇摇头,眉梢耷拉着,不解。
会不会有那么种可能,白简在公交车上被那个“红衣女人”注视的时候,不是确切直观感受到了那个女人的目光,而只是嗅到了和那个女人差不多气息的虎视眈眈感。
所以,她当时才会那么可怖,浑身发冷颤抖,恨不得马上就钻到地底下,掩埋起自己,彻底远离那个森寒的大雨天。
大雾朦朦,卷起白简久远的记忆,唤醒她积压心间的恶寒。
须臾回味过来,她瞪大了眼眸,反应极大地后退,急忙更远离了冬辰辰,抗拒之情处处体现在细枝末节:“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冬花花不是说,冬辰辰在前门等她吗。
而且她前脚才甩开冬花花没多久,压根没有告诉冬花花自己会去哪里,冬辰辰又是怎么知道自己会来和前门完全相悖的后门,守株待兔般在这里等着她。
白简望着跟前人,一脸得意的样子,寒冷从心中起,从他身上恍惚看到了林友儿的影子,亦或别的更深沉可怖的影子。
“你……”
“怎么看起来那么惊讶。”冬辰辰笑了一下,自然循着白简刚才想去的方向,慢慢并肩在她身边走,“想给姐姐送点东西,顺便来a大逛逛,没想到正巧就碰见你了,咱俩之间总是好巧啊。”
他笑着,在白简身侧如此道。
“对了小白姐,听我姐姐说,你喜欢看书?”冬辰辰眸光闪烁,敛下眼睫来瞥白简,看得白简心跳一快。
仿若为了故意勾起白简兴趣,冬辰辰抬手摸了一下刘海,将格外突出的两根黑发顺到打理整齐的发丝中,侧身面对白简的模样乖巧可人:“其实小白姐那天回去的路上,我看到你了,但是因为你哥在,我没敢上去打招呼。”
白简的呼吸紧了紧,不想将自己的念头往坏的地方赶,只是绕开话题,真诚说:“那件衬衫,我会……”
“同姐姐后来在一起的那个女生,”冬辰辰唇畔笑容温婉,眉目平和宁静,像是在说一件非常普通的小事,“我认识她。”
在这一秒,白简的牙关紧绷,脊背挺得笔直,敏感的神经一触即发,像是马上会因为轻易的任何一点脆弱就断裂。
她攥牢了手里的电子器,背在身后的手用力到发颤,漆黑的眸子一遍遍流转在跟前人身上,不可置信,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冬辰辰只是笑,没有做声。
笑得越温柔,眸光似水,就越让白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如芒在背。
那道锐利阴森的目光,又出现了。
它直戳白简脊梁骨,逼迫她向面前冬辰辰弯腰,同时说着——
当时在车上像看笼中鸟那样看她的人,就是冬辰辰。
冬辰辰和林友儿,或许是一类人。
僻静的疗养院。
徐昭坐在轮椅上,凝视窗外的蓝天白云,一看就是一整天。
“徐大队长,”井兴怀从后方绕过来,手里端了一杯温开水和果汁,走近了,将那杯温开水送到徐昭唇前,打趣一扬眉梢,“怎么这么闷闷不乐的?我们头儿这不是怕你跑来跑去,伤势加重,真的落下什么后遗症吗。”
所以就用了“任务启动”那么严肃的事情哄骗他吗。
徐昭冷哼一声,别开脑袋,没接那杯温开水,手自然搭在轮椅两侧,冷白皮泛着莹光,“‘狼来了’,你们应该都听过吧。”
井兴怀笑容波澜不变,处事不惊地弯腰,拉过边上的椅子自顾自也坐了下来,拍着大腿掂量,“嗐呀,什么狼来了,我们头儿那是爱部下亲切。啧啧,怎么反倒还不领情?”
徐昭懒得听他胡扯,目光冷冷,投在他身上:“说实话,那个任务的进程到底怎么样了,是否最近时间真的要启动?”
对面人翘着二郎腿,端着自己那杯果汁,放下徐昭那杯温开水,细细品味两秒,继续装傻,“什么启动,您就专心好好在这儿养伤,等着几个月后伤好了出院吧。”
“几个月。”徐昭轻轻笑了一下,讥诮表于面,手从轮椅扶手收回,随意放在大腿上,是种多了防备的姿势,“任务启动,狸猫换太子之后,我还能活下来吗。”
“所以得好好养伤,不能出现差错。”井兴怀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严肃,让徐昭深知任务的启动迫在眉睫,真的就在近段时间,“从上次任务来看,你表现的很出色,‘他们’已经认出你了。”
徐昭侧眸,继续听。
井兴怀手摩挲下颌,“揪出卧底,抓出幕后使者这件事,危险系数真的很大。而你作为中心诱饵,这次任务之后……你就走吧。”
末尾停顿一下,掀起眼睫,浓眉轻挑,瞳孔装着的认真半分不假:“你的执念,该止步在此。”再往后,徐昭的性命肯定不保。
闻言,徐昭坐在轮椅上,勾唇揶揄,抬手撩了把自己被阳光照成栗色的柔软发丝,周身都圈着毛茸茸的金光,满不在乎地反问,“你以为我这么抛头露面在网上充当靶子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等那个真相吗。”
在得到真相之前,他绝对不会松口。
他想知道到底是怎样恐怖的东西,死咬住了他那个混蛋父亲,让他做出抛妻弃子,和嫖赌毒纠缠在一起,连生命的最后时间也惦念着那几样东西,而根本看不到当时站在他床前的亲生儿子。
徐昭成为别人眼中二十年载的优秀孩子,却好像在那个混蛋父亲的眼里,永远是透明的。
小时候是这样,长大后也是这样。
他从来都不曾看过他一眼,用优异成绩换来的奖学金,反而成了那个老家伙死掐住他脖子,逼十几岁的他交出来的另份“上瘾品”。
老家伙走后的很多个恍惚,他都有问自己的母亲,询问是不是因为自己没有拒绝的勇气,才会害的那个老家伙最后变成了这样。
体弱多病的母亲那时也已经在生命末尾,可惜那会儿的徐昭还不知晓,一遍遍向母亲确认着,老家伙的死是不是他的错。
母亲压抑着咳嗽,面色苍白,唇瓣毫无血色,招手对他摇头。
和他说,他成绩的优秀并不是一种错,也根本算不上错。
错的是其他看不见底的深层东西,它们张着深渊大口,恨不得将旁人身上一分一毫的精力都吸食干净,为己所用。
徐母拉着徐昭的手,慈祥看着他,一遍遍嘱咐他要变得更优秀,站到更高的地方去,远离深渊,永远不要变成和父亲一样的人。
不然,他的人生也会完蛋的。
井兴怀眸子一暗,“可白简呢,白简是无辜的。”
徐昭在她身边,只会给她带去危险。
讲到白简,徐昭的笑容停滞,肢体都僵硬了,瞳孔颤动,“我……”
“你不明白你到底怎么想的,”井兴怀看向窗外,脑袋靠在椅背,“为什么还放任你和她的流言在网上传播。”
虽然很快就撤下了,但万一要是被有心之人看到,白简也就会处在危险之中。
徐昭沉默了好一会儿,低下脑袋,刘海掩去眸光,看不清他的具体表情。
好久好久,他的拳头紧了又松,自己也看不真切自己的心中所想,鲁莽又粗劣地张唇,轻笑自口中出,诉说自己最直观的强势:“或许吧,我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将她和我绑在一起。”
这一次,他怎么也不想和她分开了。
徐昭怀着和自己父亲不一的目的,也跳入了深渊,想将和他父亲一样的人,拖出泥潭。
可惜最终还是应了母亲的话,处在坠落与不坠落的中间,身体和灵魂被分割成了两半,精神扭曲。
“怎么,你还想和她殉情?”井兴怀用着明朗的语气,说着讥讽满满的话,他懒散靠坐在椅子上,仰面舒了口气,诚恳劝诫,“如果还能活下来的话,就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徐昭坐在井兴怀身侧,闭上眼睛,捏了捏自己眉心,太阳穴跳的厉害。
良久,他呼吸一大口,嗓音似夏日山间的清泉水,清爽扑灭了大地焦躁的皲裂,“回来之后,我们认认真真比一次吧。赢了的话,可以考虑听你的话。”
井兴怀无语,推了一把他胳膊:“得了吧,你不就舍不得你的小白妹妹吗,在这跟我矫情什么。”
安静的病房中,摆在桌上的手机震动,显示总队发来了消息,定下了大概任务时间。
井兴怀手撑脑袋,正经道:“我说认真的,你不适合干这一行。”
“没有人比我适合。”徐昭声线淡薄,轻笑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