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搀扶着徐昭回到病房,将人重新安排在了床上躺下,有些累的白简拎着衣领抖了抖风,小喘两口气,余光落在床头柜。
她视线僵住,缓慢上前两步,朝床头柜走去。
徐昭躺在床上,忍着伤口泛起的疼痛,也顺白简目光向床头柜看去。
只见一众的水果和食物当中,还摆着一个黑黑小小长得像监控的小玩意儿。
而那小玩意儿的脑门上,还被贴了一张便签纸,大致意思就是怕徐昭在医院里闲得无聊没事做,就把家里投影仪带来给他看。
徐昭见了,心间顿时划过一丝不妙。
他吞了口唾沫,探头往床头柜下面看去,靠床头柜的地方俨然摆着一些多出来的生活用品。
完了,白父白母可能不放心白简单独照顾他,所以想亲临上场。
他心跳狠狠一咯噔,呼吸都停滞,大气不敢出一口。
白简迈动步伐,小心往那边走去,缓缓拿起床头柜上的投影仪。
看崭新程度和模样,这应该就是游戏城里,徐昭在射击比赛上给她赢下的那一只。
摘下投影仪上的便签纸大致看过,回头,正好撞上使劲探着脖子在观察她这边的徐昭眸子。
四目相对,房内安静到有些尴尬的静谧。
徐昭有了点经验,没多久便回神,不让白简察觉到自己的异样,欲情故纵着扬唇,乖乖巧巧顶着张苍白虚弱的面孔别样卖惨:“其实小白,我觉得我已经好多了,咳咳……我相信我,平时一个人在这病房,也应该是咳咳……应付的过来的。”
“那就好。”这一次,白简却没如愿上徐昭的当。
她在徐昭演示不住惊讶的眼神里,放下手中的投影仪,接着拿出自己的手机,怼到他面前给他看了看自家爸妈的号码:“有空就给他们打电话。”
徐昭呆呆望着电子屏幕上,冰冷的两串数字发愣,思绪未回神。
白简不疾不徐收回手,边收拾东西边勾唇:“放心好了,他们生活物品都带过来了,肯定是打算代替我在这里好好照顾你,毕竟你这次受了这么重的伤。”
“可……”徐昭急切话语争先恐后想从嗓子眼冒出来,伸手向白简。
白简站在床边几步,和徐昭隔了有段距离,和他连衣角都没沾到。
她背着自己来时的挎包,温和一笑:“那我就回去上课了,你要记得好好吃药和吃饭。”
转身想去收拾井兴怀那边残局前,白简想了想,瞥着徐昭落寞的侧颜怕他多想,还是道:“我回去,是因为同等重要的事情中,我选择了更两全的办法。”
她笑言,眼睛弯弯:“选择题,或许不一定只是单选或多选。”
或许眼前的状况,对于白简来说,压根不算选择题。
徐昭拧了浓眉,明知自己有些不讲理,还是这么闷闷的想着。
面上,他挤出个不怎么自然的笑,僵硬挑眉,眉心覆盖冰霜,喉头仿若落满灰尘,声带滚动更像生锈了的铁片相接触,“那,那你早去……注意安全。”
“早回”两个字,他最终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白简走前,又深深瞥了他一眼。
病床上的徐昭毫无防备,身上竖起的刺也尽数收起,眼神软的和流浪许久的小狗似,细枝末节都期盼着有人能留在他身边,好好陪着他。
她看懂了,但没因为徐昭的事情耽误自己的事情。
理性的独立,也是先前徐昭教会她的一种。
和井兴怀打过招呼,帮忙整理好水果的白简,径直坐车回去了学校。
最近两天的课她都事先预习过,回去后看看书应该就能跟上,不打紧。
医院离她的学校有些远,公交车行驶需要很久。
大概这里实在太偏僻了,公交车上不怎么有乘客,一眼扫去全是空空荡荡的。
在车上,她走向最后一排,路过一个将自己全身包裹的黑且严实的同龄男生,漫无目的地开始刷微博上的最新热搜,无聊打发时间。
慢悠悠的旅途容易滋生困意,看着手机屏幕上随车子晃动也跟着跳动的字眼,白简看得眼睛花,脑袋更觉得昏沉想睡觉了。
她打了个哈欠,掩唇将自己的挎包放到靠车窗的那一边,两手倚靠在前座,脑袋搭在自己的胳膊上开始小憩。
迷迷糊糊刚闭眼没多久,她背后起了身鸡皮疙瘩,深觉这车上有谁正在盯着她看,而且还是一动不动看了好久那种。
白简心跳一颤,熟悉的感觉蔓上心头,一种强压在记忆中的恐怖直觉渗透她的理智。
白简僵了两秒,眼睛已经微微睁开,顺余光左右看,观察到底是谁在看自己。
这种感觉,绝对不会出错。
小时候下雨天的那个独自等车的清晨,她一回头便看到的那个想拐卖她封口的红衣女人,那抹大红一直烙印在她的大脑深处,无论长到什么年纪都不能轻易消失掉。
只有自己独自一人的这会儿,白简心跳得极快,唇线绷紧,面色苍白,耳垂泛着不自在的粉红。
好久好久,她鼓足勇气,顺着刚上车看到的,回忆了下这辆不多人的公交车上,是否有一个眼熟的中年女性。
思绪太过混乱,白简平日上车时也没习惯多留意别人,最终忖了半天,也只回忆起一个将自己包裹很严实的男生。
会记得那个男生,也是因为那个男生看起来有点眼熟,像是在哪里看到过。
具体哪里觉得眼熟,先前哪里可能见到过这个男生,她又通通想不起来了,念头一直被汗水打湿。
心跳一直砰砰快速很久,白简的心脏就快要从嗓子口蹦出来,身体颤抖的都快要呼吸不过来了,腿脚一片酸软,手臂肌肉阵阵发酸。
小时候那次之后,无论白简又经历过多少个雨天,关于小时候那个雨天的阴影,怎么也无法被以后的无数次大雨冲刷一分半毫。
她急促喘了两口气,喉咙干涩地咽了咽口水,被那个女人不停打量的寒颤不断往背后冒。
在这种时候,白简忽然自嘲想,要是她坐的不是背后绝对没人的最后一排,她这会儿肯定已经在像个小孩子一样哇哇大哭了。
又试着艰难平复心情,试着顺理好自己的呼吸,鼓足勇气去面对小时候的那块阴影……
“你没事吧?”愕然响起在耳畔的清朗气声,吓得白简一瞬后仰身子,脑袋差点嗑在椅子后背。
来者反应很快,抬了手掌马上护住白简后脑勺,稳稳接住了她的慌张与落魄。
男生的手掌厚实有力,成功护了白简坐稳后,便抽回了手,将两人间的距离控制的很好。
白简气若游丝,眼睛瞪大,声调发紧:“你,你……”
这个男生,她认出来了。
即便包裹的很严实,但这双眼睛,以及全身包裹很严实的风格——
就是那个之前在公交车上偷拍她和徐昭照片,并发给了冬花花的人!
男生毫无所觉,敛眸动作顿了一下,摘下些口罩对她笑:“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沉浸在双重可怖里的白简,已经不会思考了,抓在背后挎包的手用力和害怕至颤抖。
这个人,是谁。
男生温和笑着,谈吐举止儒雅亲近,也长了一副看起来平易近人的好皮囊,周身气质都很沉稳。
光是想着,就能知道这个男生一定读了很多书,接受过很多高等教育。
所以,到底为什么,这样的一个人,会在上次慌慌张张地偷拍她和徐昭,还把照片传给了冬花花呢。
这看起来,不像是这种男生会做出来的事。
也就让白简更觉得可怖,那个女人、和徐昭的平时看起来慈祥和蔼的生父,也不像是会对她做出来那种拐卖事情的人。
若是当时她没有大声呼救,拼了命用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以死相逼,估计现在的她早就不会还在这里好好活着,而是苟延残喘在地球不知名的某个落魄小村落,然后籍籍无名没有理想如同一汪死潭水地过完这一辈子。
那种人生,不是她的风格。
“你有什么事吗。”白简绷紧了神经,在背后攥紧了手心,从挎包里摸出一支勉强可以用来防身的圆珠笔。
她的声音听来平静,但仔细听,会发现她声线里很细微的颤抖。
白简脸上的警惕和防御姿态很明显,那男生见了,似乎恍惚了下,而后又扬唇笑了,没有半点烦躁,往边上挪了身子,离白简远了些,尽量给出白简更安全的自我领地。
他将脑袋上的卫衣帽子也摘了下来,歪头望她:“不记得我了吗。”
当然记得。
白简眯眸,仍旧盯着那个男生,但不说话,余角在观察车上的其他人。
奇怪,那种紧逼她命门的压迫视线消失了。
车子中途有停过站,白简不确定那个女人是不是半路下车了,心跳仍旧跳得快。
比起这种想法,还有另种惴惴不安的念头压在她心尖——会不会是自己还没找出那个“女人”?
男生怀里抱着自己的黑色背包,瞧见她不说话的模样,哑然失笑,在背包里翻找几下,总算从角落里找出把褪色不少的伞。
在手心留恋握了两秒,他松下所有姿态,懒散抬手过去,递给记忆逐渐回笼的白简:“谢谢你,在那个时候借我伞。”
伞褪色了许多,但看起来还是很新,和白简刚开始给出去的时候差不多。
说是褪色,倒不如说是时光沉淀了伞的颜色更为确当。
她的喉咙被一双无形的手扣住,盯那把伞久了,喘不过气。
白简动作很轻地做了两遍深呼吸,握紧了抓住圆珠笔的手,使劲扣紧又慢慢松开,指骨泛白。
“你……”车身摇晃,迎面袭来的震惊一瞬吞噬了白简的恐惧,回神过来,她已经感觉不到车上令人窒息的那道凌厉目光。
奇怪。
白简掀眼瞥跟前笑意盈盈看自己的男生,用眼神描绘他成熟不少的脸庞,一遍遍细致描过。
联想上次的事情,白简总感觉很奇怪,心里面憋了一口气。
这个男生,到底上次为什么要偷偷拍她和徐昭的照片,然后再发给冬花花呢。
他和冬花花之间,又有什么联系。
这里离最初他们碰到的地方离的很远,他又怎么会在这里?
是巧合还是什么?
为什么这个男生刚才明明坐在前排,却很快发现了身处后排的她的身体不适,而且还主动过来朝她搭话?
这个男生,到底有什么目的?
白简的脑子里乱的够可以,一个疑惑还没完全冒出,就又马上划出好几个问题,挤得白简的脑袋快要爆炸般难受。
“你这么一大早,是要去哪里?”男生懒散坐着,两腿微微分开,是一个非常自得的坐姿,说话间始终偏头看白简,身上有种浑然天成的矜贵感。
敛睫见白简反应迟钝,没出声,轻笑着做正身子,下意识理了理自己本就整齐的衣服领子,右手在衣角擦拭一下,才向白简伸出手:“正式认识一下吧,你好,我叫冬辰辰。”
扬唇温和笑着,他几不可察地倾身,“不在a市的这段时间,经常听我姐姐提起你呢,今天可总算见到真人了。”
白简思绪宕机,努力切换角度,试想了好几番,启唇的时候舌头直打结:“你你,你是冬,冬……”
冬花花的……
冬辰辰得体笑着,如沐春风,知道她要问什么,应声娓娓动听,“是。”
两人对望好几秒,风不断从窗缝吹进来,吹乱了两人头发。
白简坐在逆阳,做了好几次心理准备,才想起来伸手,去和冬辰辰握手,“白简。”
指尖轻轻碰到两下,便马上松了开。
冬辰辰唇畔凝笑,“很好听。”
“谢谢。”白简回的心不在焉,心神往远处飘。
徐昭和她在公交车后座的那张照片,冬花花也会有的这件事就有了解释。
至于把那些照片上传到网上的后半段,也像是冬花花那种性子会做出来的事,或许和冬辰辰并没有直接关系。
本该算是得到安慰的一个细节,反倒让白简更觉得不安,心里莫名毛躁。
先不管冬辰辰的事,车上“那个红衣女人”的森寒目光,又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车上找不到那个女人,那道目光却还在。
确认过好几遍,车上寥寥的几人中都没有那个女人的话,或许会不会,那道视线并不来自那个女人,而是另个和她气场性格皆非常相近的另个人。
但是这车上,排除孩子、老人、就只剩下一个独自坐在车头位置听歌的中年男人、一个安静在小憩的年轻女孩子。
接着,就是她自己,以及——
想到什么,白简回过头。
冬辰辰双手环胸,在盯着她看,正巧和她对上目光,眸子柔和能溢出水,“这辆车的目的地是a大,所以你是准备去a大吗?”
白简心跳一滞,从冬辰辰一瞬不瞬望着自己的那双眼中,她清晰看到了一个未来。
要是她点头说是,冬辰辰肯定会借口跟她来。
要是她摇头否认,冬辰辰肯定也会借口跟她来。